一行人回到沙州當即著手打聽。

沙州號為河西首郡,城廣物博,川流人潮中西皆有,雲集的商旅帶來無數貨物,見聞隨之散播。據說沙州人多了顆腦袋、多了雙眼睛,以倍速認識、記憶這個世界,夏侯儀總算知道,傳言其來有自。

東邊的叔叔經常領著整隊駝鈴往來大食與華夏,西邊住著跨走天山北路、熟稔綠洲棕櫚的伯伯,南邊是禁食豬肉、一日五拜的清真教徒,北邊的甘陀僧眾晨經晚課、禪唱不斷……

倘若自小浸淫於此萬花世界,夏侯儀不懷疑自己亦能揹上「見聞廣博」之名。

然而尋來探去多屬風土民情、山川寫影,莫說攻破黑龍咒甲的法寶,就連那謎樣的金屬弧片亦無人識得。五人問遍大街小巷號稱博識的學者行商,卻都得到搖頭聳肩的答案;即令古倫德轉向各國商旅打聽也毫無所得,笑謔古倫德一行發夢才會見到龍與神仙的卻不在少數。

打聽過程中,夏侯儀原想碰碰運氣,便朝幾人探問諸幻神鏡,卻沒料那些人俱都臉現古怪,搖手不欲多言。瞧見有人知情,夏侯儀等自是不肯放棄,然而知情者被問得急了,不是藉故匆匆離去,便是打死不說,直叫五人怔楞。原以為只是面珍稀鏡子,卻沒料平添許多謎團,古玩店老闆委尋的瞧來不是什麼簡單物事呢。

數日光景過去,各處市集酒館是轉了個透,法寶卻沒半點影,徒令五人然見識諸國人士形形色色的風俗與服裝,雖是長了知識,卻難免令人洩氣。這日夏侯儀一行決定暫緩打聽,好好休息一天,便往城北走去,瞧瞧傳聞中素負盛名的甘陀寺究竟生得什麼清幽模樣。

沙州久經繁華,四方宅院成排羅列,褐色泥土燒成的屋瓦佈滿全城上空,若自雲端俯瞰,彷彿遼闊的金沙汪洋裡湧起深色的片碎波浪;波峰與波峰間隙僅有一線,除幾條主要大道能納車輛並行外,大半市街甚是狹小擁擠。越過城北的砂嘴小巷,視野豁然開朗,石板路至此消失於黃土之下,條條轍痕將泥路輾成堅實的大地;再向遠望,三里開外已是城牆,一小簇一小簇的稀疏荒草沿著風吹漸次低矮,終至隱沒在飛揚的塵霧裡。

甘陀寺像座巨大臥佛般,莊嚴地橫陳在這天藍地廣的空曠黃土地上。

滾動的泥塵在白石地基前止步,夯得堅實穩固的土牆圍出方正的寺址,牆體外敷的石灰在日照下反射著強烈的白光,睜眼難視;牆頭短簷色澤墨綠,微翹的簷尾古樸而陳舊,雖叫此地風沙打磨許久,形制仍屬完好。遠遠眺望過去,圍牆內最高的建物除正殿外,還有座高約五層的塔,沉沉矗立在正殿左方,簷角下的風鐸紋風不動。

沙州的炎夏與大漠裡的毒辣日照毫無二致,夏侯儀五人徒步走了一會,俱是汗流浹背,慕容璇璣更被熱浪沖得腦袋發暈。好不容易走至寺前,眾人方見甘陀寺兩扇高大的木門闔得緊密,瞧來非是來者不拒的一般寺觀。

夏侯儀扣了門環,一名知客僧前來應門。聽見來人想入寺參拜,知客僧口誦佛號,雙掌合十淡淡拒絕:「請施主見諒,本寺以修籍撰典、弘經揚法為志,除來此求經共修的掛單僧人外,平時並不接受善男信女參拜。」

眾人聞言俱是一愕,這等志在抄經的寺廟卻是少見呢。儘管未能入寺一觀,然夏侯儀等無意破壞寺方規矩,當即告辭。

離開甘陀寺時,慕容璇璣皺了皺臉,囁嚅一聲。當她踏出蔭影時,表情明顯發苦。

『天殺……』

慕容璇璣臉一紅,制止自己說出粗俗的話。

──可是真的好熱。

燙得整個人都發痛了。

額上、背上、手上的汗水放肆冒出,永遠也擦不乾、落不淨;每口呼吸都灼得胸口好疼,抬起腳再落下、抬起腳再落下……打出娘胎起走了十幾年的路,從來不知道步行這麼難。

走了一里半後,慕容璇璣發現地面不知何時漂浮起來,遠處的屋舍街道也開始扭動。

在視野忽然轉黑前,她昏沉的腦袋只有一個念頭:『好想…好想跳到月牙泉裡哦,那一定好涼……』

 

──慕容璇璣直挺挺往後倒了下去。

 

走在後頭的夏侯儀眼明手快,在慕容璇璣躺倒黃土前一把撈住。

「璇妹!」夏侯儀一聲驚喊,眾人駭了好大一跳,七手八腳趕忙把昏迷的她攙到路旁。古倫德四處張望一眼,朝百尺開外的茶攤跑了過去。

夏侯儀輕拍她臉頰,不一會慕容璇璣悠悠醒來,臉色慘白如紙,滿額冷汗,只一拭便濕了手。「璇妹妳沒事罷?」夏侯儀一臉擔憂,慕容璇璣勉強自他懷裡撐起,扯開虛弱微笑,卻是一字也無能發聲。

「夏侯兄弟,把她給我。」古倫德向茶攤的茶博士討了浸過水的乾淨毛巾,回來一把蓋上慕容璇璣的額頭,接過她橫抱在手大踏步往茶攤奔去。

眾人尾隨進入茶攤蔭影,週遭氣溫驟低,俱都喘了口大氣。那邊廂古倫德早向夥計要來涼茶,一碗一碗餵給慕容璇璣喝下,一會央請封鈴笙鬆開她緊束的腰帶與領子,待覆額的毛巾被體溫偎熱又換上一條。

封鈴笙見他施治甚是熟練,慕容璇璣慘白的臉漸漸回復血色,微笑道:「古兄這幾下還真是熟手呢。」

古倫德歇了口氣,咧嘴一笑:「七八年來都待在這片蒸爐似的西域,碰多了小妹子這樣被熱倒的人,稱得上家常便飯了。」說話間又餵了慕容璇璣一碗涼茶,目光卻從未停留在她鬆開的領口,舉止亦謹守分寸。封鈴笙見狀美目一瞇,暗道:『估不到古兄如此粗豪,細節上卻甚是注重呢。』

慕容璇璣被五六碗茶灌得小臉皺起,見古倫德又端來一碗忙死命搖頭,被他板起臉一瞪,只得心不甘情不願捧著碗小口小口啜飲。

「璇璣妹子快喝,古兄可是為妳好。」見她苦著臉點頭,封鈴笙噗哧一笑,順手端了三碗給自己與夏侯儀兩人。

涼茶入口驅得渾身暑氣四散,封鈴笙只感通體舒暢,思緒一清,登時想起一件要事:「……儀弟,我昨夜一想,有關那金屬片的追查方向,齋女說是『你們在現世最初的處所』不錯罷?」

夏侯儀頷首,喀地一聲將喝乾的茶碗放回桌上,火氣似乎還未被涼茶驅盡:「誰曉得那到底是個什麼處所?盡把話說得虛無縹緲,莫非地位越高越得裝模作樣?歷代齋女的訓諭想必是武林中最難解的謎。」

封鈴笙微笑道:「儀弟莫胡亂說話。依我猜想,這處所或許得著落在冰璃姑娘身上,齋女不是說『你們』麼?」封鈴笙語意及目光皆落在冰璃身上,夏侯儀聞言眼睛一亮,陡地憶起齋女說這話時,目光果真在冰璃身上逡巡一圈,怎地自己竟沒想過問問她呢?

面對夏侯儀探詢的視線,冰璃微啟雙唇,露出一丁點瓷白齒列,視線在地面滑過一段距離後卻搖了搖頭。滿心期待的少年不禁頹喪皺眉:「這可糟了,連妳也不曉得,我卻到哪裡尋去?」

封鈴笙正自安慰,慕容璇璣睜眼在古倫德與夏侯儀間轉過,忽地罵了小小一聲「古大哥是笨蛋……」又緊緊閉上眼。

古倫德一愕,滿臉莫名奇妙,挨著他身邊落坐的封鈴笙何等聰慧,一聽便即了然,暗地裡朝古倫德遞個眼色,目光往低頭思索的夏侯儀瞟去。古倫德視線來回掃過,登時醒悟,心念一轉有了計較。

眾人皆有心事,茶攤一時無人說話,此時天際忽地傳來鷹唳,劃碎一地寂靜,無比顯明。封鈴笙只覺鷹唳甚熟,邁出茶攤抬首遠望,藍空中盤旋的黑點果真是天瑤派豢養的大鷹──朔方。

 

「封姊姊,信上怎麼說?」夏侯儀見封鈴笙讀罷信臉現微笑,好奇一問。封鈴笙將紙箋折好塞入懷裡,唇邊笑意更深:「近日內中原諸派奉齋女之令,將向西開拔,兩位師兄自也隨同前來,期我往肅州一聚。」

──肅州。

夏侯儀神色陡地一暗,封鈴笙恰恰探手取茶,便沒瞧見:「儀弟,我想往肅州一趟,問問二師兄是否有法寶可對付那黑龍的辟咒煉甲。即便師兄手頭沒有,給些建議想來定有幫助。」

夏侯儀尚未答腔,已感無礙的慕容璇璣忽地出聲道:「我也想去肅州。」女孩的臉上浮起思念的笑容:「我有好些天沒見過娘親了呢。」

慕容璇璣的話聽在夏侯儀耳裡,胸口彷彿被銳利的刀劍狠狠削過,疼得他眉頭緊皺。

──璇妹尚可數著幾天沒見娘親,自己卻早已天人永隔。

『天人永隔……不,我這不肖子連爹娘的遺體都沒能妥善安葬!』

滿胸對自身的怨憤上衝,化作眼眶一陣漲痛與鼻酸,夏侯儀闔眼強力壓制,好半晌才緩緩睜開。

 

冰璃、封鈴笙、古倫德及慕容璇璣八隻眼睛俱盯著他瞧。

 

「……夏侯大哥你怎麼了?」

夏侯儀眨了眨眼,微笑道:「這沙州名字取得貼切,風沙不小,給吹進眼睛啦。」

慕容璇璣一怔,詫異道:「哪兒來的風沙怎地沒吹上我……」夏侯儀哈哈一笑,轉開話題:「瞧妳精神的,咱們也好走了,回客棧去罷。」語畢起身便行,冰璃二話不說尾隨離開。慕容璇璣等見倆人去得好快,忙不迭扔下銅錢,跟了上去。

出了茶攤,夏侯儀領頭直走,始終沉默。

背後封鈴笙與古倫德對視一眼,俱猜到緣由,暗暗囑了慕容璇璣暫且莫談肅州,以免觸動夏侯儀心事。慕容璇璣低呼一聲,臉上浮現理解的歉意,吶吶幾聲欲言又止,末了垂下頭去。

一行人各自安靜,僅是快步行走,不一會便回到市街。天氣雖然炎熱,街道上仍不乏來往行旅,道旁一簍簍顏色各異,滿是甜香的瓜果擺得滿地,叫賣的小販喊得聲嘶力竭,連〈涼州詞〉中那絕世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也給搬了出來招攬兜售。客人挑揀之餘討價還價聲此起彼落,甚是熱鬧。封鈴笙瞧著有趣,正想招呼眾人買些葡萄嚐鮮,眼尖忽見前方一處茶肆的長凳上,坐了條熟悉人影揮汗飲水。

「……咦?那是……高姑娘麼?」

其他人聞聲望去,牽著一匹白蹄棗紅馬坐在那兒的,不正是日前投靠神闕宮的高皇君?慕容璇璣立時揮手高呼:「高姊姊──」

高皇君一驚抬眼,看清來人訝異道:「啊,是璇璣妹子!」

多日未見,高皇君仍是那身淡藍勁裝,清瘦的臉頰卻已褪去往昔的憂鬱,換上一抹飛揚;仔細一瞧,她深藍束腰上多纏了條金絲緞帶,腰側墜下一片勾雲形珮,色澤雪白,卻是神闕宮人特有的標誌。

高皇君起身相迎,滿臉笑容朝他們招手:「太好了,我正有事尋你們。」慕容璇璣小跑步過去,親熱地拉起她雙手敘舊,夏侯儀一聽話不對,登時皺眉:「高姑娘在找我們?莫非是周崇和朱浩又來欺逼妳了麼?」

高皇君搖了搖手,拍拍擔憂的慕容璇璣,示意她無需緊張:「拜公子之賜,齋女願意收我入神闕宮。她已遣姐妹帶書信知會四派掌門,宣明我改投神闕宮之事,周朱二人便欲將我除之而後快,現在也已多所忌憚。」

夏侯儀聞言鬆了口氣,含笑道:「那真是好極了。葛宮主小氣歸小氣,但她絕不會任自己人受到欺侮的。」

高皇君秀雅的眸子在夏侯儀身上踅了一圈,隱現笑意:「看來姐妹們說得不錯,夏侯公子就是喜歡和宮主大人鬥嘴。」

「就是嘛,高姊姊妳可不曉得,夏侯大哥還管齋女大人叫小鬼頭呢……」慕容璇璣一口揭穿如此大不敬之事,看著訝然的高皇君,夏侯儀不覺有些尷尬。才瞪了她一眼,她卻嚷著夏侯大哥好兇而躲到高皇君背後,眾人紛紛失笑,適才一番凝重的沉默不知不覺消散許多。

談笑半晌高皇君忽地一拍掌,說道:「哎,說著說著,差點忘卻我為何來此……」高皇君探手入懷,抽出一封泥金封箋的書信:「夏侯公子,這回我可任信差來了。」

夏侯儀接過信箋,那信封在陽光下反射點點金光,表面平滑,紙質不凡,正中書寫著一行秀逸的字──「夏侯公子親啟」。

「多謝高姑娘,只是……那託信人生得什麼模樣?」夏侯儀思索良久,實記不起什麼時候認識寫得這樣一手好字的友人,只得出口相問。未料高皇君搖了搖頭,卻說不知:「那人穿著連斗篷的長袍,似是刻意掩藏面貌,不過瞧得出是個女子。」此話一出,慕容璇璣不禁失聲:「女子?」高皇君一愕,不知為何她如此驚訝,後頭封鈴笙與古倫德俱暗暗偷笑。

夏侯儀眉頭一皺,甚感疑惑。他所認識的女性幾乎全在這兒了,神闕宮葛宮主與璇妹的母親慕容觀主也毫無理由修這樣一封信給他,想破腦袋也摸不著頭緒,不由一臉茫然。

「我們與她在甘州城內偶然相遇,說也奇怪,我與宮主大人皆不識得她,她卻認得宮主大人。她向我等問起公子你的事,肯定無錯後便草草修書,並託我們將此信交給公子,我便攬下這差使了。」高皇君稍加解釋,夏侯儀雖不知託信人究竟是誰,仍向她表示謝意:「勞煩高姑娘大老遠跑這趟,辛苦妳了。」

高皇君嘴角帶笑,搖手示意他不需如此多禮:「夏侯公子客氣了,較之諸位恩德,這原不算什麼。只是有一事甚奇,當我向宮主大人探問該如何找尋你們時,她推占後臉現微笑,告訴我可以在沙州碰見你們,想是此信真對諸位有用,也才讓我跑這一趟。」

「……微笑?」夏侯儀不覺狐疑,轉念怪聲道:「這小鬼頭莫是想到什麼壞主意了罷。」

「呵,公子多慮了。我這可不是找到你們了麼?」高皇君淺淺一笑,又閒談幾句便向眾人告辭:「東西既已送到,小女子也該回甘州了。諸位,咱們下回見。」

「高姑娘慢走。」

眾人抱拳道別,高皇君翻身跨上茶肆旁的棗紅馬,轉瞬沒入在沙州的人潮之中。高皇君來去匆匆,慕容璇璣雖覺可惜,但眼前有件更要緊之事,促膝暢談便留待再會的那天罷。她眼睛轉了轉,忽道:「到底是哪個姑娘寫的信?夏侯大哥快快開來看罷。」

瞧她一臉期待又緊張的古怪表情,古倫德福至心靈,適才從夏侯儀懷裡將她抱走惹得她不高興,彌補的機會就在眼前。他二話不說,決定替這害羞的小妹子推一把!

「璇璣小妹子,妳猴急什麼?倒像是怕情人被搶走似的。」

此言一出,慕容璇璣險些沒當場暈倒,立馬窘得滿臉通紅,尖聲道:「古、古大哥!你……你……你!我要用天雷轟你──」

「咦?妳不喜歡?」古倫德甚感意外,這樣做不好嗎?心中的疑惑尚未得到解答,羞紅臉的她已喚起雷,怕是臨敵時也無這般迅捷!

眼看著空中隱隱傳出雷聲,想起日前於甘州被她一道天雷灰化的長槍,來自異國的率直青年不覺發毛,忙道:「別氣、別氣,算我怕妳便是,我說錯話了。」見她在封鈴笙安撫下還是氣沖沖的,古倫德迭聲催促夏侯儀:「夏侯兄弟,你快看看信裡說了些什麼事情,不然小妹子只怕要把氣都發在我頭上啦。」

古倫德一句話不僅羞得慕容璇璣嗔怒,便是夏侯儀也覺尷尬,聞言輕咳一聲轉開話題:「我這就看看信裡寫些什麼。」

 


 夏侯公子鈞鑒:

 自石塔匆匆一別,已然月餘,不知公子是否平安?

 近日恰逢一事,父王偕我微服私訪沙州。落腳甘州之時,偶遇
 當日於肅州救我出塔的錦衣幼女。我懷萬一之念向其打聽,天
 幸她真與公子熟識。聽聞公子西往,沙州此行或可一聚,因草
 書此信,委她代遞。

 七日後巳時車駕即抵沙州,務請公子往城郊千佛洞一敘,有要
 事相詢,父王與我皆盼之。

                       李盈鳳 草

 

眾人不待夏侯儀讀罷,早圍上去瞧個清楚明白。不瞧不打緊,這一瞧完,慕容璇璣哼了一聲噘起小嘴,封鈴笙亦掩嘴失笑:「啊呀,這可不是咱們在肅州石塔有過一面之緣的西夏公主麼?儀弟,瞧信上說的,公主這個把月來許是對你念念不忘哩。」

古倫德摸摸下巴,想起故鄉裡那些敢愛敢恨、無所畏懼的奔放女性,嘴角撇高得像個過來人:「夏侯兄弟,我看這千佛洞藏著麻煩事呢。」

封鈴笙與古倫德一搭一唱,慕容璇璣俏臉立即蒙上陰影,冰璃倒沒吭聲。夏侯儀修眉一皺,正色道:「封姊姊、古大哥切莫瞎說。信中提及西夏王與公主有要事尋我,應非私事。」

「……是這樣麼?」封鈴笙臉色古怪,心下暗道:『要事?莫不是西夏王要招個駙馬爺罷?』但見夏侯儀甚是認真,慕容璇璣眉眼間仍有不愉,便不再多言,僅是付諸一笑。

一旁古倫德卻沒封鈴笙這般女兒心眼,聽夏侯儀說是正事便也信了,轉念一想甚是高興:「夏侯兄弟,別忘了我們還被西夏鐵衛軍通緝著。不如趁這機會,請那西夏大王瞧在我們曾救過公主的份上,把這通緝令撤去,我們在河西一帶也就不難通行了。」

夏侯儀啊了一聲,醒悟道:「古大哥說得對,我差點忘了這回事!如此說來,倒非往千佛洞一趟不可了。」眾人算算時日,西夏王父女抵達沙州恰巧便是明日,便向白馬塔下尋阿斯達去,訂於明日清晨啟程前往沙州西南的千佛洞。

是夜,古倫德為將造訪傳聞中藏有秘窟的千佛洞而樂得大肆飲酒。

西瀛客棧酒窖裡貯積的酒一罈罈搬上,又一罈罈乾盡,海量的異國青年喝敗眾多酒客仍是挺立不倒,就連上前關心他囊裡有無酒錢的掌櫃亦被一顆價值不斐的燦紅寶石及一大碗滿溢的燒刀子殺了下去。樓下划拳呼聲高得震天價響,慕容璇璣與封鈴笙一日下來被曬得乏累無比,早早關緊房門就寢,不一會即各自入睡。夏侯儀雖感閒適,卻無古倫德那般酒興,僅小酌幾杯便偕同冰璃往露台乘涼去了。

 

西瀛客棧氣派堂皇,旅客往大門裡穿進穿出,笑語如紡錘般織出一匹匹旅人華錦,錦上織著一段段餐風宿月、煙塵漫漫的故事,找不著任何沙州住民的影子。

──客棧左近也找不著當地人的影子。

如若孩童們嬉鬧中誤將球蹴來,大人們寧願花些銀子重買那顆球兒,亦不願孩子們靠近西瀛客棧。

這裡原是座大食商人宅邸,因其愛慕華夏文化之故,一座宅子仿著中原四合院建成,入了門有好幾進院落,佔地甚廣。此地木材稀少,建材多是石板泥土,一堵堵屋牆粗糙凹凸,灰中帶褐;宅邸東北角搭了座露台,高度及於八丈,泰半全城景觀一覽無遺,視野甚佳。

十年前宅主一家數十口俱死於非命,此宅陡地成為城內一處禁地,無人敢近。現今客棧主是個不信鬼神的外地人,看上這所宅邸後花了些錢頂下,迫於本地建工壓力,又延請法師僧人草草做上幾場法事,才得以打掉照璧與院牆,改建成現今這副客棧模樣。

西瀛客棧開張後,原屋主的悲慘遭遇仍然在城中流傳,本城居民自然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此邸富麗豪華,又有座觀景乘涼皆宜的露台,吸引甚多不解內情的外地旅客及行商落腳,多年下來卻也無什異狀。

夏侯儀一行人便是看上那座露台而投宿的外地旅客。

想是今日恰逢趕集,客人們盡去夜遊,亦或在一樓拼酒,夏侯儀與冰璃上到露台,四顧無人,甚是安靜。倆人尋了欄杆靠坐吹風,一時無言。

冰璃閉眼抬頭,一任夜風撲臉,日間的暑氣盡隨後揚的髮絲消散,冷鬱的臉色亦柔化了些。長而翹的睫毛掩住那雙鮮豔的紅色眼睛,冰璃斷絕視覺後,雙耳對週遭聲音更加敏感,風吹過的清響中,有露台盆栽裡的蟲唧,有天井老樹搖動的瑟瑟聲,有細小沙塵滾過的磨地聲……

『唉。』

──以及他壓低的一聲嘆息。

冰璃睜眼,只見他支手托腮倚靠欄杆,似乎盯著對邊欄杆下的植栽,那目光卻直直穿透輕擺的芍藥,未知看向何方。

 

週遭的喧囂甫一降低,那句話又在他心底響了數百次。

慕容璇璣孺慕的話語像條鞭子般,刷地打落在毫無遮蔽的皮肉上,劇痛如此鮮明。夏侯儀一雙修眉聳起,藍眼裡時而激憤,時而哀傷,變幻不定。

想起逝去的雙親與高老丈,他便恨起赫蘭鐵罕,連帶恨上了肅州。

不怪璇妹思母心切說的話,一切只怪自己無能。

──無能手刃仇人!

找尋失落的過去雖要緊,找尋諸般法寶雖要緊,然而身為人子、身為弟子,沒有什麼能比報這血海深仇更重要。

『夏侯儀!你忘了那可恨的赫蘭鐵罕長得什麼模樣麼?你忘了老丈去世時是如何叮囑,務必救回爹娘的麼?你忘了……你忘了他們是怎麼慘死在那肅州鐵牢的麼!』

鏗鏘一聲,夏侯儀握緊腰間空懸兩月的紫金劍,強勁的力道繃得指節發白。

──我沒忘……我沒忘!

──我從來沒敢忘!

『那麼,你何時要摘下赫蘭老賊的項上人頭至老丈靈前祭拜!何時才要尋回爹娘那不知被拋在何方的遺體!』

質問自己的話像枚鋼錐,狠狠釘入內心,無法回答的他又傷慟又憤怒,緊握著劍瞪眼咬牙。橫擱腿上的紫金劍隨他發顫的身體輕晃,刃端冷冷的光芒一陣一陣掃過臉,劍上倒映著一張鐵青色的面容。

 

一陣涼風拂來,挾帶一縷幽淡的冷香。

 

夏侯儀回神轉頭,才瞧見冰璃傾身向前,蹙攏細眉靜靜瞧著他。

少年欲言又止,末了將一腔抒發不出的怒恨化作嘴邊的苦笑,強自壓抑下去:「別擔心,我想起仇人罷了。」夏侯儀鬆了劍柄,舉起的掌內有殷然深刻的劍莖印子,只怕再多握一陣,便會掐出血來。

夏侯儀握握拳,麻痛感是逐漸消退了,內心的鬱悶卻依舊纏繞。也不知哪天才能斬殺那赫蘭鐵罕,報這不共戴天之仇?高老丈土墳上的青草也冒出頭了罷……

看著他默默把劍繫回腰側,冰璃半晌忽然出聲。

「霍……夏……」

冰璃斷續說了兩個字,夏侯儀狐疑轉頭,卻見她眉眼殘留著猶豫。

「冰璃?妳說什麼?」

冰璃纖長的睫毛微顫,神色裡隱約像是鬆了口氣,垂眼道:「那金屬片……齋女說的,或許是我們降臨到這人世的地方。」

一句話說得古怪突兀,夏侯儀一愕,登時轉開鬱悶的心思,甚感詫異:「我們降臨到這人世?什麼意思?」

冰璃怔怔瞧了他半晌,直看得夏侯儀尷尬害臊,方幽幽道:「……我想,是迦夏之窟。」

──迦夏。

夏侯儀一震,那不是他與她初次見面的洞窟麼?

──『你們在現世最初的處所。』、『我們降臨到這人世的地方。』

數月過去,但那場洞窟中的惡戰、那瞬間為他擋去奪命飛刀的藍影、那滿溢幽碧藍光的奇異密室,仍深深刻在夏侯儀腦海。

莫非,迦夏之窟並不僅僅只是冰璃沉睡的地方?

午間冰璃尚搖頭不知,夜裡便有了答案,遮莫她又尋回遺失的記憶了麼?

 

夏侯儀胸中的疑惑並未得到解答。

冰璃只是閉著眼,任隱約星光落在臉上、身上,久久無言。

 

※ ※ ※ ※ ※

 

東漢明帝時,洛陽的白馬駝來萬里群山外的佛法,天竺的僧人與沙門不遠千里而來,淨土的蓮花開始於神州紮根。曾有多位禪師譯經授法的白馬寺名滿中原,然而歷史越往西走,沙州莫高窟的名聲卻越來越響亮。

北朝興迭頻繁,龍椅上換個主兒,河山就得淌一地血;軍陣的刀光劍影奪走無數士兵的生命,漫天烽火亦燒燬了大片土地與人民。昨日還是五胡十六國相互爭伐,今朝已是北魏文帝在位;醒個覺來,才知北齊、北周又取代了分裂的東魏與西魏。

百姓們站在焦黑的田埂上,不知道天暗下再亮起後,統治自己的會是誰?更甚者,眼睛一闔便再也醒不過來,在睡夢裡丟失了性命也是常見。

長年累月的動亂,佛教善報輪迴的信仰像灘溫和的水,滋潤了平民百姓的心靈。此生或許已無希望,那麼便寄託來世罷?將一切交予世道輪迴的人越來越多,當朝代輪轉至隋唐,佛教登堂入室,王公貴族虔誠的信仰更助長這門宗教的興盛。雖經幾次毀佛禁佛,佛法仍是芸芸眾生重要的心靈寄託。佛教徒為表虔誠向道,期許佛法永世流傳,多有開鑿佛窟之事。此舉在西域一帶更是風行,最著名者當屬沙州城郊的莫高窟,亦即俗稱的千佛洞。

『莫高窟者,厥初秦建元二年,有沙門樂僔,戒心清虛,執心恬靜,嘗杖錫林野,行至此山,忽見金光,狀有千佛,遂架空鑿巖,造窟一龕。次有法良禪師從東屆此,又於尊師窟側,更即營建。迦藍之起,濫觴二僧。』

自前秦高僧樂僔在此開鑿第一龕佛窟以來,數百年來歷代帝皇高官、富商豪貴在此雕鑿佛窟供養祈福,蔚為風氣。鳴沙山東側斷崖的山壁上佈滿大小佛窟,綿延幾有千尺,各路旅客行商及沙州居民多會前去參拜,向佛菩薩祈求平安,多年來人潮從未止歇。

──直到個把月前,人潮斷流。

多少遊客信徒、善男信女造下口業,暗暗把那褻瀆佛祖的盜墓者罵了個慘。

石窟內屢遭賊竊,雖只是失了些經文絹幡,篤信佛法的沙州太守曹賢順卻深怕盜墓者毀破窟內壁畫塑像,壞了自身功德,因而封閉大部分的佛窟,定時排有士兵巡守。遊客信徒們畏行不前,一任窟前風沙颳地,甚是荒涼。

這日巳時,一乘馬車與幾名騎士遠遠而來,在高達十來丈的主窟前停下。此時恰巧非是士兵巡守時間,隨從們稍加探看,確定四下無人,望馬車裡說了幾句話,態度十分恭敬。

不片刻馬車裡走下一男一女,俱非尋常人物。男人已入中年,身軀高壯卻甚是矯健,黝黑的臉孔蓄著根根似鐵的落腮鬍,一身勁裝披風,裸露的手臂肌肉盤虯,幾條粗長傷疤更增剽悍;瞧他龍虎似地向前邁步,連風沙都畏畏縮縮翻了開去。落在男人後頭的少女衣飾華貴,約當及笄之年,圓潤的臉上有雙漂亮的丹鳳眼,顧盼間滿是好奇,甜甜的酒窩不時浮現。倆人一前一後,偕同兩名佩刀隨從進了尚未被木板釘死入口的主窟。

如若千佛洞裡的塑像壁畫們真有靈性,得知來人身分後也免不了為之側目吧?

那一男一女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西夏國主李元昊與其女銀川公主李盈鳳。

 

西夏王父女循著石版階梯直走,深入盈滿陳舊沙塵味與信仰痕跡的靜謐窟內。

陽光自窟頂孔洞射下,化做四五道明亮的路徑突入,打在南北兩側的巨型壁畫上。牆面的圖畫自清晰而隱晦,化作一股沉寂而神秘的肅穆;壁畫停止在時空的某一剎那,稀微的光線裡,南壁的人物與馬匹仍躍躍欲動,彷彿即將從那九尺寬的牆中疾馳奔出。

李元昊站在巨大的壁畫前,抬高下巴、不卑不亢地觀看這段被時光淬練出重量的歷史。

節度使的馬隊橫越整片牆,朝右方昂揚前進,隊伍的最前頭以數乘武騎持儀仗開道;緊接著大隊舞樂演奏笙簫、箜篌、琵琶,並敲打腰鼓伴奏,有八名樂伎揚手起舞,水袖流雲,姿態曼妙。瞧得久了,窟內彷彿吹起笙歌陣陣,樂伎於舞樂伴奏下急速迴轉,同胡人般矯健而奔放,宛如一座又一座色彩鮮豔的旋風。

旋風吹過軍樂儀仗之後,於壁畫主角前悄然墜地。張議潮身著紅袍,頂冠襆頭、腰束革帶,跨下霜白駿馬跨步揚蹄,威風凜凜通過雕欄石橋。駿馬前後各有數乘騎士持旌旗列隊,皇帝頒授藩鎮一方的權力象徵「節麾」與帥軍大纛迎風招展,更襯軍容抖擻,氣勢壯大。

「……鳳兒,妳瞧這畫像是把真人貼上去似的。」

李元昊不禁出口誇讚,此幅畫畫工細緻而詳實,馬鬃麾毛、士兵甲冑、旌旗馬嚼等細物毫不馬虎,一幅晚唐河西節度使統軍出行,盛況卻與西夏國主平日出巡差可比擬。

李盈鳳與父王並肩而立,眼睛瞟著鼻尖前的晚唐河西節度使張議潮,嘴上胡亂應了一聲,卻想著自己的心事。

 

──想著怎麼叫心裡頭的小鹿安份下來。

 

十日前密使來函,捎來沙州太守有意歸順大夏的消息。

父王一聽大喜,河西首郡若舉城而降,西夏便能不費一兵一卒控制整個河西,亦可避免軍力再一次耗弱。李盈鳳清楚曉得,豁盡全力攻得一座半毀的城市,再以傷兵殘將面對回鶻吐蕃強悍的彎刀絕非良策,也難怪父王當即決定要與那沙州太守曹賢順見上一面,打定主意當面勸降,兵不血刃令沙州易幟。

然而一國之主微服私出究竟非同小可,李盈鳳暗地裡請巫師占上一占,占象卻顯示此行隱有凶險。放不下心的她無論如何硬要跟來,一番硬諍軟磨苦苦纏戰,饒是縱橫沙場十數載的大夏雄主也擋不住寶貝公主的攻勢,只得點頭讓她隨行。

一路原是無事,然而打在甘州寫下那封信,她的心便難以平靜。

──『夏侯公子親啟』。

這名字的一筆一劃彷彿有著莫名的力量,至今仍牽扯著她的思緒。李盈鳳不懂男女之事,她只知道,自己很期待再見那位金髮的少年。

那信真會送到他手上麼?

他真會來這千佛洞麼?

他……會像她這般期盼著見面麼?

 

──或許他已把她忘了。

 

李盈鳳眉尖一蹙,驀地心慌起來,還隱隱有些氣惱。如果他真把她忘了,她就要……她就要……

半晌後李盈鳳嘆了口氣,抬頭看著面前那幅壁畫。

畫中大隊人馬之後,有載運軍需的馱馬車隊以及追射黃羊、奔鹿的狩獵隊。其中一名騎士彎弓搭箭,策馬人立,箭尖直指前方縱躍的雙鹿,一臉專注。李盈鳳不覺將騎士與當日那總是低頭沉思的金髮少年重疊了……

如果他已把她忘了……

如果夏侯公子忘了曾蒙他相救的銀川公主,她將會拿一管簫上山崗頂,吹支小曲讓天都山的風帶走聲音。

──什麼也不留下。

 

李元昊目光自壁畫偏移,悄悄打量她一眼,決定待會要仔細瞧瞧這夏侯儀究竟是何等人物,竟叫女兒想得發怔。

西夏王父女各懷心思,未料背後忽然傳來兩聲慘叫。

倆人一驚回頭,卻看見隨從們頸邊冒血緩緩倒下,背著窟外光線傲然站立在窟口的壯漢,竟是本該駐守肅州的西夏鐵衛軍統領赫蘭鐵罕!

「赫…赫蘭將軍!」

李盈鳳失聲驚呼,李元昊臉部微一抽動,卻僅是望著這位同在戰場屍堆裡打滾過的下屬,逐漸凝肅了臉色。李盈鳳稍稍撫平了驚慌,一雙大眼睛裡漲滿敵意,卻退了一步閃至父王身後。

赫蘭鐵罕褪去以往面見時的恭謹,獰笑浮上嘴角,身後幾名士兵亦拔出刀劍,全然無視面前之人大夏王者的身分。李元昊濃眉豎起,瞇起眼橫掃一週,冷聲道:「……鐵梟被你收買了?」

「大王英明。」赫蘭鐵罕躬身下彎,一臉得意的笑容卻全無尊敬:「屬下知曉大王日夜想著把沙州收為咱們大夏的領土,只消那曹賢順稍有歸降之意,哪怕大王不巴巴地趕著來與他見上一面?鐵梟這密使能力極好,就是貪財了點,三千兩捧到眼前,便像條狗似地直搖尾哪……」赫蘭鐵罕嘿嘿笑了起來,直將面前的西夏王父女視為俎上肉:「大王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本也沒想你會上當,既然你真來送死,那自是再好不過。」

你呀我的,赫蘭鐵罕索性撕掉偽裝的禮儀,野心昭然若揭。李元昊眼裡打量四週情勢,嘴上卻與他拖延,緩聲道:「赫蘭將軍,寡人待你不薄,自小兵一路擢拔,沒想你是這等忘恩負義之徒。早知如此……盈鳳揭舉你包藏禍心時,我就該撤了你的兵權,將你解回興慶治罪!」

李元昊說到末了聲色俱厲,赫蘭鐵罕卻絲毫不懼,仍是一臉囂狂:「大王把話說得忒地好聽,你只是忌憚三千鐵衛軍尚聽命於我,所以才沒立刻動手罷?我可不是沒收到那道回京急令,我若傻傻回了興慶,只怕此刻已在大牢裡待斬了。」

李元昊一陣沉默,突地手握腰間伴他多年的配劍,喝道:「赫蘭鐵罕,你卻待如何?」

「我待如何?」赫蘭鐵罕手一揮,背後士兵立刻散開,陰陰道:「大王和公主殿下於沙州遭曹賢順密謀殺害,我自是率領鐵衛軍攻下沙州為大王復仇,再班師返回興慶,受推為樞密使,總領大夏軍政,與中書省那群書呆共議大夏國事……」

瞧他說得流暢無比毫不停頓,李元昊冷聲一哼:「……好奸賊,原來你一早預謀好了……」

「我本想等時機成熟再動手的……」赫蘭鐵罕瞥了李盈鳳一眼,目光複雜,想起那一再破壞他計畫的漢人少年:「派人假扮強盜襲擊殿下,只想賣個人情,順便討點功勞,沒想意外被群漢人揭了底,逼得我不得不反,你們也累得喪命於此。」赫蘭鐵罕再度獰笑,舉戟一揮,喝道:「那漢人小子真是個禍害,你們要怪就怪他罷!上──」

赫蘭鐵罕背後的士兵們火速擁上,李元昊鏘啷一聲拔出劍,一把將李盈鳳護在身後。眼看著明晃晃的刀劍就要砍將過來,從洞窟入口處卻忽然燒出大叢火燄,立刻將兩造分開!

「赫蘭鐵罕!明明是你行事不周,竟還怪到我頭上來!」

火焰消退之後,五名男女站在窟前,最前一個正是冷著臉的夏侯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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