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來到這裡?』

舉目俱是黃沙滾滾,每步踏落踩壓成淺平凹坑,回頭只見一排腳印向天邊延展。

乾熱的空氣,遠處迭起因高溫而扭曲的龐然沙丘。

這景色——

是西北大漠。

『……而我,又將向何處而去?』

走在陰暗的地城裡,積了厚塵的古老石版路朝前延伸,沒入黑暗與未知。

千年來杳無生機,死寂得連染著霉味的空氣都停止流動,安分固守早已決定的凝結位置。

『……我記不得那麼多了。但是……』

視野緩緩向下,層層階梯盤旋而下。

階梯最底是刻滿怪異符號的巨大石門,門上浮刻著詭異的雙頭蛇與天頂七曜。

『……我知道,她還在那裡等著我。』

長廊,沒有地下城中濃重的霉味,亦無停滯不動的衰敗氣息,只有輕微腳步聲響徹黑暗。

迷離藍光忽明忽滅,無機的氣氛籠罩,地板是微微綻出金屬藍光的奇異材質舖成。

『我來了…………』

長廊盡頭是鏤刻著日月雙環的金屬門。

手推著門向內開啟,波光反射著潾潾藍芒傾出,室中是一漥如鏡般倒映四周的淺池。

池中泛著霜氣的尖銳冰柱怒插豎立,白髮少女沉眼歛眉跪坐其上。

 

——妳是誰?

——為何我來到這裡?

——是妳在呼喚我?亦或妳在等我?

——為何妳不說話?也不睜開眼睛?

——我已來到這裡,妳該就此甦醒。

——聽我之命,醒來!

 

※ ※ ※ ※ ※ 

 

「……儀。」

誰?在叫誰?

「……阿儀!該起床囉。」

夏侯儀猛地從床上彈起,入眼卻是極其熟悉的筆直床柱和長了點霉的木製衣櫥。

『咦?夢?』夏侯儀甩了甩頭,腦中一片混沌。睜眼望去,棉被角落擠了件昨晚脫下的長袍外褂皺成一團,顯見前夜床鋪主人睡相不佳。

「都日上三竿了,怎麼還不起床?」身著褐色襦裙的中年婦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婦人手裡揣了幾件衣物,雖是半頭髮髻灰白,雙頰略顯鬆弛,額上皺紋橫刻,微笑裡卻帶著身為母親的慈藹。

「娘!不是我貪睡……做了個怪夢,一路昏沉沉睡到現在……」腦裡沉甸甸地只覺頭重腳輕,夏侯儀忙拍拍臉頰振奮精神。

婦人的臉頓時添了一絲擔憂,抬手撫上獨子額際:「該不會是給什麼鬼魅纏身了吧?」剛洗滌過衣物擦乾的手掌冰冰涼涼,夏侯儀腦中一醒,不適感消退大半。從母親那傳來的,除了掌上經年累月厚繭粗糙的觸感,還有為人父母發自內心的擔心。

夏侯儀搖了搖頭:「醒來就忘了大半,不太記得了。只是……有種很懷念的感覺……」隨即展顏道:「娘親別擔心,我想沒大礙的。」少年笑笑,努力給了母親一個安心的笑容。

「那便好。」婦人眉頭總算放鬆:「……快去梳洗,鍋子裡雞湯熬得差不多了,就等你送過去。」

夏侯儀奇道:「什麼雞湯?」不說則已,一說才真聞到房門外不斷飄來的藥膳清香。

「給高老丈養身子的雞湯啊!」婦人聞言微笑,順手拉起圍裙擦拭木桌:「自高老丈生病以來,你不是每三餐送湯粥過去麼?怎地連這都忘了?」

少年一拍腦袋:「啊,對……想是睡昏頭了,腦袋有點不清楚,我這會兒就去。」

婦人習慣性交代幾聲雞湯燙手便帶上房門離開,夏侯儀卻仍坐在床鋪上閉眼沉思。

「……不行,怎麼也想不起那個夢……算啦,送雞湯要緊!」掀開棉被,抓起塞在床尾的外袍罩上,床前銅鏡裡映出少年俊挺瘦高的身影。

鏡子裡的他一頭金髮,雙瞳冰藍。

──少年有時不免會懷疑自己的身世。

鎮裡大大小小全是黑髮黑瞳,自己體內似乎流著不屬於華夏民族的血液。淳樸的鄉里間雖無人在意,少年自己總覺有些微扞格不入。

一抬首,額頭三條火紅流紋突地蹦入盯視銅鏡的夏侯儀眼裡。他略帶嫌惡地撇過頭,快手抓起玉飾綁上繫緊,遮住攪亂他心思的罪魁禍首。

──火紋鮮豔至極,襯著較常人蒼白的膚色,是那樣的妖異。

──彷彿活蛇舞動的妖異。

『我是母親的兒子。』夏侯儀又在心底默默複誦一遍。

 

※ ※ ※ ※ ※ 

 

夏侯儀端著雞湯望鄉里南端走去,水井邊羅大嬸和趙二叔邊打水邊聊著些鄉野趣事。見夏侯儀一路過來,羅大嬸揮手招呼道:「阿儀!又給高老丈送雞湯啊!」少年微笑著走了過來。

羅大嬸順手往夏侯儀懷裡塞了顆鮮潤桃子:「高老丈向來硬朗,怎地受了個風寒便病成這樣……阿儀,鎮上就屬你跟老丈最要好,勞煩你多照料照料他了。這桃子拿給老丈喫吧!」少年點頭致謝:「老丈是我的長輩,這點事是應該的。」

趙二叔把羅大嬸的水桶提出水井,換上自家木桶溜了下去,嘴巴裡閒話家常:「好一陣子沒瞧見你爹啦!也該快從興慶回來了吧?」捋捋鬍子續道:「咱們河州鎮一帶土地貧瘠,又正好位處宋夏邊境,大部分男子都出外經商,有些像你爹一樣長年在外,有些出去後就不回來啦……鎮上剩下些老弱婦孺,高老丈受了點風寒,倒是折騰得緊。」

夏侯儀微笑道:「孩子們裡就我年紀最長,是該做點事的。」又閒聊幾句,少年便端著雞湯往高老丈家裡走去。

羅大嬸望了望高老丈那間偏處鎮內角落,微顯破舊的屋舍,忍不住又聊起鎮裡的傳言:「我說趙二啊!隔壁毛大姐跟我提過,別看高老丈現在這副樣子,他以前可是威鎮四方的俠客欸!」

「不就是因為這樣,大夥才多多少少有點戒心……能和他合得來的,大概也只有阿儀吧!」

 

高老丈房子旁植了棵大樹,枝葉繁茂地將整間屋子籠入陰影內,門前所舖的石版雜草冒生,石階處不知何時悄悄爬滿青苔。夏侯儀走入屋內,卻見高老丈正閉眼歇著,忙輕聲將他喚醒。

「阿儀是你啊……」

少年將沙鍋擱在桌上,舀了滿滿一碗雞湯送到臥在床鋪上的老丈面前。

高老丈額上一條傷疤橫劈而過,床頭掛了柄罕見紫金劍,想必過去闖蕩江湖的人生也曾是多采多姿吧?只是現今髮鬢皆霜,疾病纏身,高懸的劍鞘上灰塵滿佈,結了數層蛛網,住處的木桌與床被瞧來也有著揮之不去的陳舊。

「……真對不住,又勞煩你拿吃的來……」高老丈接住瓷碗,藥香撲鼻,因病萎頓的臉色也不由地一振。

「老丈說這什麼見外話。平時都是您在教我諸般武藝見識,又是長輩,讓我盡點照顧之勞也是應當的。」夏侯儀扶著老丈進食,手上傳來的感覺告訴他,老丈又更瘦了,眉間更是愁雲深鎖。

高老丈嚥了幾口雞湯,欣慰道:「好孩子……有你這份心意我就很高興了……」隨即口出驚人之語:「只不過我這病似非尋常,怕是好不了啦……」

「老丈這話怎說?」少年猛地一驚訝然出聲。

「昨日李大夫來替我把脈開藥,提起藥方時卻見他面色一沉,似有難言之隱……想是我病入膏肓,藥石罔效……」高老丈雖年長,仗著平日練武卻是精神矍爍,身子亦硬朗,此刻因死亡迫近竟彷彿蒼老了好幾歲。

「怎、怎有此事!李大夫性格雖怪了點,醫術之精卻是有口皆碑,老丈不過著了點涼,哪有治不好的道理!」夏侯儀見高老丈氣色不佳更是擔心。

「……阿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就別太在意了。」話雖說得豁達,高老丈眼裡卻似有不甘。

「不,既然李大夫沒說不成,那定是老丈多心了,我這就去李大夫那問個清楚!」

「這……也好……就麻煩你啦……」

夏侯儀扶著高老丈躺好,便急急跑出屋子向村北大夫家而去,背後高老丈的眼神內是熱切的希望燃燒。

桌上的雞湯兀自熱騰騰冒著煙氣,窗外陽光明亮,照進陰暗室內驅散了點衰敗的氣氛。

夏侯儀一路急惶惶朝村北奔去,這可是人命關天呀!更何況事關堪稱恩師的高老丈,不由得他不急。見李大夫藥舖大門緊閉,也顧不得許多便拍門叫嚷起來。

「李大夫,李大夫!您在裡面嗎?」

「……是誰啊?一早就來擾我清聽!」不多時門內傳出李大夫的應門聲。

「我是阿儀,想向您請教高老丈的病情。」

「……進來吧!」藥舖木門緩緩開啟,門後是一容貌清瞿,頦下蓄著半白山羊鬍的老者。

進到舖內,兩人尋了椅子坐下,夏侯儀便急切開口詢問:「大夫,高老丈的病……應該不要緊吧?」

「……你去見過他了?」李大夫瞥了他一眼,順手拿過藥缽,投入數樣藥材慢條斯理研磨起來。

「是……老丈說您前日會診後面有難色,不知病情如何?」

「嗯,其實也沒什麼。」李大夫心神全專注在藥缽裡,仔細把藥材磨得均勻,慢吞吞的語句與夏侯儀恰恰是個極大對比:「他是風寒牽動舊傷,外加年歲已大,氣血淤塞,藥力難達,是以藥方雖對了,病情卻拖了幾日未有起色。只需在藥方裡加一味補氣壯元、通脈行血的『金萼紅花』,藥方自然有效。」

「……只是我這紅花不巧用完,非得跑一趟蘭州才能買到,而我煉製丹藥也到緊要關頭,一時不能離開,卻是為難。」李大夫皺起眉頭,救人一命雖勝造七級浮屠,但叫他放棄蒐集多年藥材而煉製的一爐丹藥實也不甚願意。

「是這樣啊……那我代跑一趟如何?」夏侯儀一聽病不礙事,神色也鬆了下來。

「若你願意跑一趟蘭州,自是最好。只是你娘這麼疼你,不知捨不捨得讓你出這趟遠門。」

「不論如何,還是老丈病情要緊,我這就和娘商量去。」

「也好。」

夏侯儀當即起身告辭。一聽高老丈僅是小病,治癒有望,少年樂得全身骨頭彷彿輕了好幾兩,連屋外的藍天瞧著都特別澄淨。一走出藥舖,卻看見羅大嬸家的小女兒阿鈴正坐在石階前嚎啕大哭。

阿鈴圓滾滾的小臉皺在一起,雙手不住揉著眼睛,淚珠撲簌簌直滾落。夏侯儀叫了幾聲沒答應,索性將阿鈴抱起,邊摸著頭邊柔聲安慰。

「阿鈴,到底怎麼啦?怎地哭成這樣?」

「夏侯哥哥,我哥他……他把人家的婷婷拿走啦!」阿鈴抽抽噎噎地回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全抹在夏侯儀肩上。

「又是阿平在搗鬼?你的娃娃麼?別哭,我幫你找他去。」老丈的病不礙事,夏侯儀也恢復孩子王的本性,見有名的搗蛋鬼又在作亂,便急匆匆地要揪人責罵。

「真的?那我不哭了。」見夏侯大哥幫他出頭,阿鈴也收聲止哭,眨著一雙紅通通大眼滿懷期盼之情,看著他遠遠去了。

 

夏侯儀在村裡繞了幾圈,便瞧見搗蛋鬼阿平鬼鬼祟祟地躲在趙二叔家後頭大石邊探頭探腦窺伺著,臉頰上不知何時抹了一條黑。

「……阿平!你躲在這幹什麼?」夏侯儀皺起眉頭走近,揪起阿平後領問道。

「夏侯大哥,這擠不下兩個人,你去找別的地方啦!」阿平掙了幾下沒掙脫,便朝夏侯儀揮揮手,還東張西望一副怕被發現的模樣。

「誰陪你玩躲貓貓啊!你把阿鈴的娃娃拿走,她哭得亂七八糟的,快還給她!」夏侯儀敲了阿平一個爆栗,大聲喝道。

「唉唷,夏侯大哥你小聲些行不行?我和大毛他們打賭,天黑前絕不讓他們找到我,現在出去就輸啦!」

夏侯儀臉一沉:「……那你是打算讓阿鈴哭到天黑麼?」

「不然你幫我還給她好了,我把那娃娃放在馬棚那邊……唔,這裡好像很容易被發現,我得另外找個地方躲好。」說完竟一溜煙跑走了。

「喂!阿平!說清楚點啊!馬棚這麼大你藏到哪去?」一把沒抓住人,男孩沒兩三下就跑得老遠,夏侯儀忍不住氣惱:「……沒辦法,只好費力點了。」少年一臉無奈走向馬棚,腦裡考慮著要否乾脆跟大毛他們說阿平跑往水池那躲去了。

 

河州小鎮寡民,村民合力建了一座馬棚畜養馬匹,以供眾人騎乘交通,位置剛巧在李家藥舖附近,棚外堆了數人高的糧草,被風一吹便有幾根飄上藥舖屋頂。棚內繫了幾匹馬兒,見夏侯儀牽著阿鈴往這走來,抬首嘶了幾聲,又低下頭嚼食麥桿,棚子內除了簌簌的糧草磨動聲外就只有馬蹄踏在泥地上的聲響,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馬尿氣味。

夏侯儀走進馬棚,眼尖便見到左首邊缺了一腳的長凳上躺了個陳舊的布娃娃。

「阿鈴,那是你的婷婷嗎?」

「啊!是……是我的婷婷!」阿鈴喜出望外,快步跑了過去一把抱起,不住磨蹭。

「是就好。」

阿鈴小臉上滿是欣喜,拉著夏侯儀的手連連搖晃:「婷婷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她不會說話,可是她都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夏侯哥哥,婷婷以後一定也會一直陪著我罷?」

「那當然囉,只要你不討厭婷婷,婷婷就會一直陪著你。」夏侯儀微笑著蹲下身,揉亂阿鈴一頭黑髮:「既然婷婷是妳最好的朋友,阿鈴妳得好好保護她,別再弄丟或讓人搶走啦!」

「嗯,如果哥哥再來搶我的婷婷,我就把他藏在床底的蟾蜍乾丟到井裡去。對了,阿娘說有人幫了忙要給他糖吃,可是我昨兒把糖吃了,那怎麼辦……」

瞧阿鈴皺著眉苦苦思索,夏侯儀不覺啞然失笑,正要告訴她別在意,阿鈴卻往懷裡掏了幾掏,張開手掌是一顆隱隱流動氤氳紅光的圓珠子:「不然這樣,我昨天在鎮外撿到這個……很漂亮喔,就是梅姐姐也沒這麼好看的珠子呢!這個給夏侯哥哥……」

「哈!好漂亮的彈珠,謝謝。」夏侯儀笑著摸摸阿鈴的頭,就將那漂亮彈珠收進袖裡。

看阿鈴蹦蹦跳跳跑走了,高老丈的病又無什大礙,夏侯儀也不自覺沾染了快樂的氣息,嘴裡邊哼著不成曲的小調邊踱回家,回到家中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母親。

「所以你就想幫忙跑這趟?」婦人停下手邊正調製的羹湯,微笑睇著向來熱心的兒子。

「娘真是料事如神。」少年眼睛放光,一臉躍躍欲試。

「呵呵,你是我從小養大的,心裡頭想些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婦人笑著舀起羹湯試了試味道,又倒了些鹽巴下去。「你爹生意繁忙,這些年來一直要你待在鎮內,只得高老丈陪你談天說地,也真難為你了。也罷,你也長大了,總想去外頭世界看看。凡事都有第一次,這次就讓你去罷。」

「真的?娘答應讓我去麼?」夏侯儀喜出望外,不敢置信地再次詢問。從小至大,自己可還沒離開過河州鎮數里外,此次竟可前往有數天路程遠的大城市,怎不叫他雀躍不已呢?

「蘭州城不是頂遠,你一個人去該也沒問題。喏,這些銀子給你當盤纏,別要亂買東西花光囉!」婦人從袖子裡掏了幾塊碎銀出來塞入兒子手裡,夏侯儀樂得彷彿直從心底笑出來。

「別忘了你這回是為高老丈的病才出門的,別要一時貪玩就忘了回來。」想起兒子從小好動的個性,婦人又擔心地提點了幾句。

「娘放心,我會快去快回。」

夏侯儀回房裡撿了幾件衣物,捆成小小包袱往背上一負,辭了母親就望藥舖通知李大夫去了。李大夫交代夏侯儀順便從蘭州城多帶幾樣藥材回來,又囑咐了幾句便送至門外。夏侯儀想起該向老丈說個幾聲,便向高老丈家走去。

一進門,高老丈見夏侯儀滿臉喜色,又背了個包袱似要遠行模樣,心下正自驚異,少年已歡聲道:「老丈,大夫說您的病不礙事,只是缺了味紅花,所以之前藥方遲未見效,剛巧手裡正缺藥材,這才面有難色。不過我已得娘首肯,就要去蘭州幫您買藥材,只要再等幾天就行。」

聽自己僅是小病,老丈萎靡的精神陡地一振:「真是麻煩你了。想不到你娘會願意讓你出門,想來他也承認你是大人啦……」

「娘從小就不放心我,其實我早可以照料自己了。」夏侯儀臉上微紅,話語中有幾絲不服氣的執拗,早熟的臉龐上還帶著點稚氣。

「嗯,話雖如此,你畢竟還是第一次出遠門,身上啥都沒帶的總是不妥。」高老丈在床鋪邊摸索一陣,拿出一把短刀:「這樣吧!帶上這匕首吧……要是有了萬一,也有得防身。」

「多謝老丈。」

「不用客氣,老丈就靠你帶藥回來了。」少年見老丈眼裡求生意志閃爍,不復蕭沉,暗自放心:「我會盡快回來的,老丈您就好好休息吧。」

少年旋身而出,老丈躺回床上不自覺靜靜望著他的背影。

──洋溢著生機與陽光的背影,宣告著年輕的生命正要啟程。

──只是那揮手的姿態,那聲再見,怎麼讓他感覺到有股告別的哀傷?

「……唉,人真是生不得病,一病下去連聲再見也覺得心裡頭難受,又不是什勞子生離死別,真是要不得……」高老丈煩躁得拉扯被子,好一會還對自己沒來由的心緒生著悶氣。

 

夏侯儀往馬棚牽了匹褐色駿馬,幾個小孩羨慕地跟在背後。少年笑著向他們揮了揮手,翻身上馬,馳向嚮往已久的碧野青天。

『……好緊張。是第一次出遠門的緣故吧?』

遠處翠綠山頭蓊鬱,天上浮雲潔白,風輕輕吹在少年臉上,吹走午間的燥熱,卻吹不散少年發自全身細胞的隱隱悸動。

『心頭上老是騷動不已……總之,先到蘭州城罷!』

背後河州鎮的影子越來越淡,直至湮沒在緩緩昇起的風沙裡,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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