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劍挾帶凜冽的寒氣橫劃而過,馬車頂的蓋布在勁風中哆嗦飛顫。

──然而冰璃只感覺劍刃揮空。

冰鋒狠狠割裂空氣,虛無飄渺的黑氣卻隨著劍上霜霧一齊盪開,在夜風中稍一翻滾,像團沉滯的濃霧般朝冰璃圍去。

少女迴劍護身,腳底連蹬馬車車廂,踩著快速而符合某種韻律的步伐退開,合身藍裳隨動作飄了開來,衣角不慎劃過黑霧領域,靛藍的色澤霎時枯萎,化作一塊腐朽的灰暗汙漬。

「冰璃,快退後!」

一聲高喊,數根插入土中的火把驟地燃亮,隨少年戟指一揮,火把尖端竄出數頭炎蛇,延展長身往黑霧撲噬而去!

冰璃甫後縱避開黑霧侵逼,炎蛇隨即盤成焚炎陣法在眼前炸開,然而流淌過臉頰的並非往昔的高溫氣流,冰璃隱約察覺,那橙紅的火焰裡心,裹著一絲冰冷的幽暗氣息。

烈焰騰空直如火柱,燒得地面黃沙飛揚潑散,但是黑霧也乘著劇烈擾動的氣流漂浮晃蕩,瞧來竟是毫無作用。

夏侯儀咒法失效,臉色變為凝重,轉念眉一挑,專心致志凝聚靈念,招引更多離火之氣於掌中成形,然而隨侍身側的冰璃卻發現,焰光裡夾雜了較適才更多的幽暗之氣,待咒言吟罷,少年掌中竟出現一朵忽紅忽青的火焰!

冰璃見狀一怔,夏侯儀也睜大了眼:「……怎會如此?」

──忽然間,少年察覺有些異樣。

在身體深處,隱然有股森冷氣息微微抽動著。

越是凝聚靈念,那股森冷越是鮮明,直如散入手足百骸間般,逐漸涼透夏侯儀全身。以往引動烈焰與冰霜的靈念或冷或熱涇渭分明,此刻卻像是混入黃河泥沙般駁雜不純。

「夏侯兄弟,小心!」

夏侯儀一驚抬頭,適才分神怔忡,黑霧已飄至頭頂直直撲下。少年忙揮手甩出掌裡的焰花,然而忽青忽紅的火光落入黑霧之中,閃了兩閃便無聲熄滅。正當他想與冰璃一起後退,手卻抓了個空,冰璃反而挺身迎上那團詭異的黑霧!

──風呼嘯而過,似乎捲來她嘴裡幾個特殊的字音。

冰劍泛起點點碧芒,冰璃縱身躍上半空,雙手掄劍一橫,劍身劃過之處,拖曳起道道殘影,白霧與青綠燐光尾隨殘影散開,繞了冰璃週身。

半空中的她扭肩轉腰,持劍往下力斬,劈裂一地黃沙。

轟地一聲,紅芒沖天而起!

成排細針般銳利的劍氣不斷自地面飛射而上,少女與魔物之間,瞬間矗立一面瀲灩血牆!

「冰璃姑娘小心!」

「冰璃!」

少女劍式舞罷,甫自空中躍下,耳聞示警忙一抬眼,卻見那團黑霧漫過劍氣縫隙,以似慢實快的速度湧來!

藍影急速退飛,馳援的古倫德奮力旋動手底長槍,猛烈的勁風吹刮而出,直直朝黑霧捲去,然而在被勁風逼開前,觸手般的黑霧已拂過冰璃側腹與左腿。

冰璃忽感氣息一窒,左腿驀地失去知覺,未如她所想般穩穩踏上地面。身形在空中失衡的結果,冰璃只能摔在沙地上滾了開去。

一股腐蝕般的陰冷疼痛自左腿與側腹處漫開,冰璃咬牙撐起身,那疼痛卻兀自劇烈。

「冰璃!妳還好罷?」夏侯儀趕來探問,冰璃蹙眉搖頭,這才拄著劍起身,夏侯儀稍覺安心,那邊廂卻傳來古倫德的虎吼聲:「這、這什麼鬼霧!」

適才一番攻防,黑霧已引離馬車,少年回頭只見被青年揮槍狂舞,然而颳起的勁風除讓黑霧飄開之外,全然徒勞無功。

「古兄快退!這魔物只能以聖燁咒法對付!」封鈴笙戟指額前,雙眼綻射金光,卻是使用師門密傳咒術,開啟神視天眼,偵知萬物百態。

「哦!該用咒法對付,那便交給封女俠和夏侯兄弟了!」

古倫德聞言大喜,火速退了開去,正準備看這鬼霧在咒法下灰飛煙滅,轉頭卻只瞧見夏侯儀與封鈴笙一臉尷尬。

──擅長聖燁咒法的慕容璇璣正躺在馬車內不醒人事。

「這下糟糕了……」天瑤一派雖有教授聖燁咒法,但封鈴笙素不擅長,亦從無用過,此刻貿然行法不知會否走火入魔,夏侯儀更是半點不會。黑霧像是嘲笑他們無計可施般,湧來的速度忽地加快了!

眾人正自棘手,天空中的星子忽地齊齊爍亮,幾道明亮的華光倏然照下,直直穿透翻滾前進的黑霧!

夏侯儀等人似乎聽見那幾條細長光柱灼燒黑霧的嗤嗤聲響,黑霧擾動的頻率忽地大增,而後竟快速旋轉,只聽得風聲猛地大作,不片刻黑影便逐漸被吹散了。

「璇…璇妹!」突如其來的救星,竟然是本該在馬車內昏迷不醒的慕容璇璣!

「太好了,夏侯大哥……你們…你們都沒…事……」慕容璇璣跪在車伕座上,似是勉強從車內爬出,一張俏臉蒼白得嚇人,卻掛著安慰的虛弱笑容。

「太…太好了……」彷彿看見夏侯儀拆散成四個模糊的影子,慕容璇璣只覺頭沉重地難以舉起,勉力朝身前不知是誰的影子擠出微笑,隨即眼前一黑,趴在車伕座上厥了過去。

眾人大感焦急,所幸經封鈴笙略加查看,慕容璇璣僅是體力透支,歇息過後便能恢復。夏侯儀鬆了口氣,正自放心,古倫德卻按著他的肩朝背後努嘴,夏侯儀一回頭只見冰璃拄劍靜立遠處,臉色亦是煞白。

「冰璃?妳沒事罷?」

冰璃按著側腹,只覺該處與左腿全無知覺,然而那腐蝕般的抽痛卻越來越明顯。

「冰璃?」

他一臉關心地走了過來。

『我沒事。』冰璃的唇顫了顫,夏侯儀什麼都沒聽見。

「冰璃!」

他一臉緊張,她應該踏上前去,搖搖頭,對他說「我沒事。」然而左腿像是被冰凍住,使了好大的勁仍絲毫不動,還有側腹的痛楚……

四肢氣力似乎都叫那痛楚侵佔了去,冰璃發覺她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好想……好想這般睡去……睡去……

「冰璃──」

冰璃那雙鮮豔的紅眸亮度驟暗,堅冰劈啪連聲綻裂,拄地的冰劍碎成破片,失去支撐力量的她往前仆跌,倒臥在沙地上失去意識。

黃沙沾上她潔白的髮以及一身藍裳,夜風扯破左腿側腹兩處黯淡爛壞的長靴與衣物,裸露在外的肌膚不復瓷白,只有緩緩擴散的黑色瘀痕。

──醜惡不已而令人生畏的黑痕。

 

※ ※ ※ ※ ※ 

 

冰璃醒在一片安靜的黑暗裡。

──這是哪裡?

小小的疑惑在心中升起,她張望左右,下意識找尋他的影子。

然而這片空間似乎只有她在。

冰璃有些失落地眨了眨眼,發現遠處似乎有些光亮,不由舉步便行。

這片黑暗有久違的熟悉感,然而卻相當沉重,冰璃得使勁邁動雙腳,才能在彷彿被大石縛住的此地自由行動。

一步一步踏下,震開一朵朵漣漪,腳底似乎是片死寂的水。冰璃並無留意,只因遠處的光越來越明亮,細看是帶著綠的藍光,有種不屬於這片黃沙大地的幽暗光芒。

走得近了,似乎還聽見口音特殊的人聲。

──或許,他在那裡。

冰璃加快步伐,半晌驀地發覺,左腿的知覺回復了,稍稍一按側腹,那疼痛也消散成蚊叮程度的些許感覺。

而那蝕骨般的陰冷又消失到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這片黑暗裡荒涼寂靜,幾乎渺無生機,滅亡般的透骨寒意。

寒意逐漸濃烈,冰璃每踏前一步,襲人的凜冽隨之遞增,在呼出口的白霧中,她瞧見自己的手越來越模糊,最終連意志都模糊了。

 

※ ※ ※ ※ ※ 

 

──呼呼。

風聲。

──「欸欸,小姑娘,這美人兒好像醒過來了。」

蒼老的人聲。

──「咦?冰璃姊姊醒來了?」

喜悅的少女嗓音。

冰璃輕輕掀開長而翹的睫扉,有些畏光地眨了眨,陡然灑入的明亮使她紅瞳微縮,然而周身暖意很快驅走剛醒來的不適。

「夏侯大哥、鈴笙姐、古大哥!冰璃姊姊醒過來了!」

──她是……名叫慕容璇璣的女孩。

冰璃側著頭,想起她的名字,而她正一臉喜悅掀開馬車布帘,朝外頭嚷嚷。

「嘿,我說這位美姑娘,妳可睡得真久呢,老頭子我彷彿都重活一遭了。」

冰璃撐起身來,瞟都不瞟興高采烈的老行商一眼,只是抬手按上額頭。夢中那片沉重的黑暗似乎還停留在腦內,神識有些昏沉,但是冰涼的觸感一沾上額,人也精神了些。

「冰璃!」

馬車布帘被掀得更開,夏侯儀一頭探了進來,金髮迸散的光采刺得她瞳孔又是一縮。

「妳醒了!」少年顯然甚為高興,嘴角翹得老高,慕容璇璣也笑吟吟地湊近:「冰璃姊姊,妳還有哪裡會痛麼?」

冰璃只覺周身並無任何不適,然而憶起那股直探心底的陰冷,亦不禁垂首探視。少女隨手拉開側腹及左腿覆蓋的薄被,只見側腹肌膚還剩點稀淡的瘀黑,但大腿處已白皙得幾乎透明,盡復舊觀,想來已無大礙。

「我沒事。」昏迷前那句未出口的話總算準確說出,夏侯儀卻大咳一聲,猛地轉頭。

冰璃一怔,這才發現慕容璇璣也是臉紅掩嘴,那老行商更瞧得眼都直了。

 

昨夜一場驚魂,除慕容璇璣外,再添冰璃一名傷兵,略加審視後,封鈴笙更是大皺眉頭。

冰璃的傷勢不比慕容璇璣的體力透支,看那點點擴散的猙獰黑痕,滿是邪魔之氣,可不是歇息過後就能復元的了。封鈴笙匆匆佈置一個淨水小壇,以師門所授符咒替冰璃驅散大半邪氣,但卻無法根除。

封鈴笙暗地駭然這魔物邪異至斯,然她能做的僅止於此,邪氣雖無法清淨,但冰璃的體溫也已回暖。瞧夏侯儀一臉緊張,封鈴笙稍加安慰,便決定明日需及早趕路,那霧氣般的魔物如此厲害,在這片大漠多待一刻只會多一分危機。其他人自無異議,當即分頭守夜就寢。

那魔物在慕容璇璣聖燁咒法下似是消退散盡,夏侯儀四人守夜雖是戰戰兢兢,魔物卻不再出現。

當天還濛濛亮時,古倫德已藉著一輪練槍抖擻了精神,夏侯儀也呵欠連連坐上車伕座。馬車直直朝北前進,目標是被拋在身後那具綁了紅布條的乾屍。

許是方向正確的緣故,車輪輾過黃沙的距離越長,慕容璇璣頭暈的狀況越是減輕,而僅僅兩個時辰後真見到那具乾屍,一行人莫不精神大振,立即轉向朝東揮鞭。途中封鈴笙探視冰璃數次,雖然她仍未清醒,那黑痕卻漸有消退的跡象。

在第五次遇見乾屍時,眾人稍作歇息。封鈴笙佇立沙丘之上遠眺藍天,暗自猜想日光或許就是那霧氣魔物的剋星罷?此時車內的慕容璇璣歡聲呼喊,冰璃終於醒了。

封鈴笙頷首微笑,不禁想起同來此地的皇甫申,不知他是否也安然脫離這範圍廣大的方違之陣?是否也遭到這邪異魔物的攻擊?

憶起昨夜面對魔物卻無法善用聖燁咒法的困窘,封鈴笙自嘲的苦笑浮上嘴角。三師兄定不會像自己這般不濟事罷?他定是凝著眉,用那雙大手快速畫下符咒,轉瞬就讓那霧氣魔物消失殆盡,隨即昂然踏步,朝既定的方向前進……

封鈴笙甩甩頭,將腦裡的幻想及胸中泛起的思念一齊搖散,招呼眾人準備上路。

──只消抵達古城。

只消抵達古城,就能再見上他一面!

封鈴笙手裡的馬鞭雨點般落下,馬車前進的速度亦發快了。待到天色暗下,車伕座上的她與古倫德遠遠就瞧見一圈營火。

──一圈環繞在大片殘敗廢墟外,熾烈燃燒的營火。

 

古城入口處,中原四派的掌門人正圍著篝火,氣氛相當低沉。篝火的火星被夜風吹開,乘著氣流飄上天,沾上古城城門頂部一座龐然浮雕。

那浮雕似是鷹首人身的神祇,單膝跪地,背後更張著巨大的鷹翅,表情甚是凌厲。然而幾條攀延上身的裂痕中長滿乾枯雜草,無端增添衰敗氣息,那份凌厲彷彿早已逝去曾有過的輝煌,鷹首顯得破舊又蒼老。

下方的爭執已持續許久,神祇那雙石雕的鷹眼,仍靜靜俯瞰著這批誤入死地的外來客。

「……不成,不成!」慕容箏皺起那雙過濃的黛眉,不住搖頭:「咱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這裡,倘若又擅入那方違迷陣,可未必能再走回這裡!」

慕容箏對面的周崇冷著臉,素來陰厲的臉又多上明顯的不悅與怪罪:「走不回來便走不回來,那又如何?若非當初聽了妳這婆娘之言,老子也不會巴巴趕來這死人城送命!反正是不能生離此地,死在迷陣裡也無什差別!」

周崇氣虎虎地一味指責旁人,莫說個性強如慕容箏,饒是泥人也會動怒,慕容箏登時冷哼一聲:「周師兄說得好啊,當初聽到這古城之事,不知是誰當場眼亮嘴涎,直催著要來『斬妖伏孽』,唯恐落人之後的?」慕容箏轉身甩袖,一臉不齒:「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匆忙決定趕來這裡,落得此刻進退兩難的處境!」

一聽慕容箏反唇相譏,周崇滿腔怒火立時燒得猛烈:「怎地?妳想討死麼?老子現在別的沒有,火氣倒是很多!」

眼見周崇真要撂袖,嵩陽掌門公孫謹忙出言圓場:「……周兄還請住手!咱們齊遭此難,同舟共濟尚且不及,何以還做這意氣之爭?」

周崇本欲拔劍,卻在朱浩低聲勸說下憤憤坐回。朱浩那張不知何時都會傳出嘿嘿低笑的胖臉此刻也難以彎上嘴角,只是搭著公孫謹的話頭,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我說公孫兄哪,同舟共濟也沒什麼用啊,就算留足力氣,還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慕容箏聞言,卻抬眼往古城內部望去。放眼所及雖是一片黑暗,但她還記得適才有人曾在十數丈外那片廢墟裡左彎右拐地失去蹤影。

「……這可難說得很,剛才那藍衣漢子既然敢孤身闖入,不定早有準備,或可解開裡面的迷陣……」

慕容箏話聲未絕,收的劍的周崇便即冷冷截斷:「去!老子可不巴望他!如果妳這麼想的話,何不陪他一道進去,解了裡面的鬼迷陣!」

周崇數次無禮,慕容箏再也難以忍受,當即大加嘲諷:「是啊,英雄豪傑、武功蓋世的紫雲派周掌門也怕了裡面的妖魔而裹足不前,我慕容箏區區女流,的確該前去一試才對……」

周崇霍地起身,鏘啷一聲拔劍出鞘:「妳找死!」

慕容箏毫無懼色,往腰後拿出長鞭,正要放手一搏,出出連日來的惡氣,遠處驀地傳來一聲清脆的叱喝:「周崇!別碰我娘!」

眾人一驚轉頭,慕容箏更是大感錯愕,從那兒遠遠跑來的不正是自己的寶貝女兒麼?

夏侯儀一行六人方進入此地,便聽見一票武人長吁短嘆,開口閉口「必死無疑」,正自疑惑當時,封鈴笙眼尖見著諸派掌門正聚在廢墟入口前,隱隱聽得爭執聲,才剛趕了過去,就見周崇拔劍威嚇,竟是要與慕容箏動手。

慕容璇璣關心母親,當即出口叱喝,此刻更擋在母親身前,一雙烏黑大眼滿是敵意直瞪著周崇。

「喲,還有人巴巴地趕來送死呢,看來在這當鬼也不寂寞啊,嘿嘿……」朱浩瞧見夏侯儀等人,隨口損了幾句,周崇卻只是冷哼一聲,收了劍轉身就走。

目送周崇等人憤憤離去,夏侯儀一干人也各自收起兵刃架式,與慕容箏、公孫謹兩掌門見禮。

「夏侯公子,老夫公孫謹,忝任嵩陽掌門一職,磐沙堡之會不及與你打個招呼,現在應該還不算遲罷?」公孫謹年歲雖大,舉手投足間卻毫無掌門架子,此番與夏侯儀交談,和氣態度叫他心裏冒生好感。

「前輩說這話叫人生受不起了,晚輩拜見公孫掌門。」當下抱拳躬身,神態亦是恭敬,封鈴笙也執晚輩之禮見過公孫謹,然而這邊尚在客套,那邊廂慕容箏拉起女兒的手,神態明顯懊惱不安:「……璇兒,你們怎地也來了?這兒可來不得的呀!」話語至此,慕容箏臉色又轉為訝異:「呀……你們是怎麼穿過前頭那迷陣的?」

慕容璇璣偎在母親身邊,聞言神情溢滿雀躍與驕傲:「咱們可是參透一個前輩留下的遺書,一路闖進來的,娘,您和大夥都沒事罷?」語畢抬手張望屬於神武觀的營帳,幾個熟悉的師兄姊似都平安無事。

「真是不簡單……」慕容箏搖著頭有些不敢置信:「我可是用掉好幾顆天儀遁玉方找著這兒。大夥沒事是沒事,不過陷在這動彈不得,雖已儘量撙節糧水,只怕還是捱不過幾天,你們……你們挑這時來,真是再糟不過了!」

見慕容箏一派憂心,就連公孫謹都愁容滿面,封鈴笙出口相詢:「慕容觀主,諸派來此已有數天,不知此地情形如何?」

「外頭有迷陣自不待言,我等試過諸多方法,怎樣也無法走出半里,而這古城廢墟內不但有妖魔出沒,地底通道裡也被人佈下迷陣,我們數次入內衝殺,總是莫名奇妙繞回原路,均是無功而返。」

封鈴笙微一沉吟,亦自心驚:「如此說來,倒像是有人在此設下陷阱,等著咱們來自投羅網似的。只是這迷陣規模非比尋常,到底有誰能做出這等事情?」

想起那糾結地象的荒沙大漠,此座廢墟範圍雖無沙漠之大,但隱然凝聚上方的邪穢之氣卻更形濃厚。封鈴笙數次跟著師尊師兄降妖伏魔,也未曾見過如此規模的迷陣,隱藏在此的妖魔不知何等厲害!

封鈴笙秀眉蹙起,公孫謹老臉上的憂色更加凝重:「封女俠,這對頭應非我族,而是盤據在古城中的妖魔之屬,專以過往行人為食。依老夫之見,此魔應是躲於迷陣所護的地下某處,不除掉這設下迷陣的妖魔,咱們恐怕難以生離此地。」

古倫德聞言忽道:「我的老師曾說過,高昌古城是居民忽然間搬得精光才荒廢的,該不會是因為這妖魔的關係吧。」

夏侯儀笑了笑,一臉躍躍欲試:「這倒有意思,咱們已入此地,也不得不去查清這妖魔的底細。對了,慕容觀主,在此之前,可曾有其他人來到這古城?」

慕容箏頷首,稍一回憶說起那人:「是有個藍衣漢子來過,我們正要向他招呼,他便旁若無人進了古城,咱們見他不表明來意,也沒多搭理他。」

「啊,果真是皇甫堡主。」夏侯儀聞言大感高興,封鈴笙自也喜上眉梢。

此時天色已晚,公孫謹見夏侯儀一干人旅途勞累,便借了頂帳篷予他們歇息,夏侯儀等大表謝意之餘,也議定明早入城一探。

是夜慕容璇璣讓母親帶回神武觀營帳細細照顧,說是在那睡了。週遭陡地少個小姑娘嘰嘰喳喳,夏侯儀等人俱覺靜得氣悶,再者也不是真的疲累欲倒,便相邀至外頭吹風。阿斯達年歲已大,這兩日遮騰下來只覺骨頭都快散了架,此刻只想蒙頭大睡,希望一覺起床,這見鬼的迷陣和妖魔就能消失無蹤,他也可以回沙州過他的太平日子。

夏侯儀等自不勉強,兩三下都出了帳篷。

昨夜一場噩夢,此刻眾人才有心思領受大漠夜風吹拂的涼爽。

一行人沿著廢墟城牆直走,古倫德一臉興味撫著城牆,長滿厚繭的手掌摩擦過更粗糙的古城牆壁,每一道被抹下的塵土都沾染著陳舊的氣味。據古玩店主的說法,這古城歷史上溯千年,這片城牆也挺立千年了嗎?

古倫德身材偉岸高大,然而在那悠悠不可見的時光前,也感覺自己如此渺小。在今昔間拉扯的滄桑感,就是他與老師探訪各處古城遺跡時,最熟悉、最盼望,也最感動的吧?

如若能窮究一生探訪這些埋藏在各地的神秘遺跡,那將會是何等愜意的人生呢?古倫德暗暗嘆了口氣,如果……如果他並非出身巴伐利亞雄獅家族就好了!

然而這念頭只出現短短一瞬,就讓青年扯得粉碎。徒然感嘆是懦弱的行為,更何況自己早已答應老師,要復興他的國家,重振巴伐利亞大公的聲威……

此刻,在這古城,就算是他最後一次憑弔逝去的古老歲月吧!

「啊……姑娘妳還好罷?」

夏侯儀有些驚訝的關懷聲將古倫德從懷想中拉了回來,少年正對城牆下一名身著淡藍衣袍的年輕女子說話。

那女子神情萎頓,清秀的容貌無什血色,神情戒備地看著面前的金髮少年。古倫德再細細一瞧,女子肩上滲著血跡,竟是血流不止。

「咦?姑娘妳是……天玄門的高皇君高姑娘麼?」一旁封鈴笙認出女子身分,卻顯得十分訝異。

「妳是……」名喚高皇君的女子微微一驚,卻也沒有否認,只是疑惑看著這名成熟嫵媚的綠衣女子。

「在下天瑤派封鈴笙。五年前忘劍峰一會,曾與姑娘有過一面之緣,記得那時姑娘入門未久,怯生生地不怎麼出來見人,許是對在下毫無印象。沒想事隔五年,竟與姑娘在此再會……」封鈴笙曾耳聞天玄高皇君為人秀雅正直,此刻見她孤身一人,又受了傷,不禁關心道:「姑娘肩膀的傷是怎麼回事,能否見告?」

高皇君搖了搖頭,臉色竟有些無奈:「封女俠,這事……多半與天瑤派無關,你們……還是別睬得好。」

高皇君這話說得古怪,封鈴笙微微一笑也不在意:「高姑娘若有難言之隱,在下也不多問。」

「高姑娘,我這兒有些傷藥,若姑娘不嫌棄……」夏侯儀拿出一些金創藥,遞給封鈴笙。高皇君微微一怔,卻沒有拒絕,封鈴笙當下便扶她到隱蔽處裹傷。待兩人再回來,高皇君神色已好了許多。

「如此便不礙事了。」夏侯儀笑了笑,偕同封鈴笙等人正要告辭,高皇君忽地出言挽留:「公子贈藥之德,感激不盡,能否請教尊姓大名?」

「在下夏侯儀。」

高皇君朝遠處諸派營帳望了一眼,探問道:「小女子有一事請教,夏侯公子、封女俠似乎與五派並非一路?」

想起周崇與朱浩一脈,夏侯儀輕笑兩聲,卻夾雜了些嘲諷:「我這等鄉野少年,怎配與五派同路?」

高皇君沒有錯過夏侯儀言外之意,瞥了封鈴笙一眼也捕捉到類似的情緒,神色多了些許安心:「……公子不必自謙,五派中人也算不得什麼,如公子這般謙仁樸實之人,五派中又有幾個?」

高皇君話聲雖輕,那放遠了的目光卻有強烈的不屑,封鈴笙見狀即道:「高姑娘似有不順心之事,此刻妳有傷勢在身,還是放寬心些。」

高皇君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話。夏侯儀等見她傷勢無礙,也不多做打擾,當即告辭。

瞧著他們遠遠而去,夜風中那金髮少年的話兀自清晰傳至高皇君耳中──

「希望明兒個能順利探出這古城之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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