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內最熱鬧之處莫過於城北,城北最熱鬧之處卻又非譚家鐵舖與恆古坊所在的市集莫屬。

相較於出入鐵舖的眾多俠客武者,市集內絕大多數人都有著斯文的臉孔。各種本籍、佛經、玉石、首飾、古玩,只要有人會買,這裡就找得到,人來人往的市集裡滿是蓬勃氣氛。然而在市集一角,陰影裡的恆古坊卻顯得沉默許多。

恆古坊老板只接待熟客或對眼客人的鐵則早已遍傳此地,附近商販們在兜售商品之餘,最熱衷於打賭那些興沖沖撞進恆古坊的外地人多久會一臉頹喪或生氣地走出來。

夏侯儀一行人進入時,得到的最高賭注是一頓飯時間。

 

恆古坊的門戶不僅形制少見,色澤與窗櫺更頗有差異,若是古物行家,稍加觀察當可認出此乃唐朝時刨製的門扇。店內延續進門即有的陳舊氣息,昏黃燈光使陰影模糊難辨,擺滿各式古物的架子彷彿稍加碰觸,就會壓出古老的吱呀聲響;古玩店裡略顯沉悶,隱隱飄著稀淡的古老氣味,在陰影裡不斷流淌著的,是慢下速度的時光長河。

前秦的青銅匕首、漢朝版本的殘斷古經、唐初名匠的溫潤翠玉、魏晉的石刻佛像,舉目四顧,華夏歷史擺在眼前,每件文物都曾見證當代輝煌,在歸於平淡之後,又在識貨的眼下找到知音。恆古坊內客人稀少,然而偶與老板交談,言語間都像是早有幾十年交情般熟識。

恆古坊老板相貌甚是奇特,髮色褐中帶紅,鼻樑又挺又直,五官深刻,瞧來源自外族血統,嘴上卻說得一口標準漢語,此刻他正熱心招待著名喚皇甫申的客人。

「……高昌古城麼?我曉得了。另外,木牘的事情勞煩老板多加留意。」

皇甫申目光炯炯有神,在陰暗的恆古坊內宛如火炬般明亮。老板對於這位時常往來的客人,自然倍加殷勤:「皇甫先生放心,你知道我這人一向說到做到。」

皇甫申頷首,便抱拳告辭:「那我先走一步。」

「客倌慢走。」

「……三師兄?」驀地,皇甫申背後傳來一聲驚訝、歡欣與不敢置信揉合而成的呼喚。

男人俊冷的臉微一抽動,轉身看清門邊的五人,不禁訝然出聲:「笙妹!妳…妳怎地在這?」

「三師兄!我……我總算找到你了!」封鈴笙踏前一步,一腔思愁全化作臉龐上的激動與欣慰。

「皇甫堡主,你果然是……封姊姊的三師兄。」夏侯儀微微一笑,背後慕容璇璣正對一臉恍然大悟的古倫德得意。

「夏侯小子,原來你們認識,真令我意想不到……」皇甫申喃喃自語,隨即定了定神,表情微露責怪:「笙妹,我不是要妳在中原等我?」

「可是……我無論如何想見你一面,或許我能幫上點忙……」

「……給我回去!這大漠充滿凶險,妳要是有了萬一該怎麼辦!」皇甫申驀地開口怒斥,夏侯儀等俱嚇了一跳,封鈴笙卻知曉他擔心自己,只是蹙著眉移開目光,正自欲言又止,皇甫申冷冷撇下一句,舉步就往外走:「我習慣了一人辦事,妳在我身邊只會礙手礙腳。」

皇甫申話語刻薄,饒是封鈴笙早已習慣他的冷漠,委屈之餘也感氣惱,忍不住出口嗔怪:「三師兄!」

皇甫申腳步一頓,口氣稍加和緩:「笙妹,我眼下還有要事,無暇與妳敘舊。聽我話,先回中原等我,待此地大事底定,我定回去找妳。」

封鈴笙眼見攔他不住,只得怏怏垂首,皇甫申微一沉吟,忽地朝夏侯儀拋下一句:「夏侯儀,她就麻煩你照顧了。」語畢竟是頭也不回,大踏步離開恆古坊。

「皇甫堡主!」夏侯儀朝他遠去的背影高喊,門外卻傳來逐漸消失的馬蹄聲。

「……封姊姊,他怎能對你如此無情?」連身處局外的夏侯儀都替封鈴笙著惱抱屈,後悔不該進這恆古坊,她卻只是搖搖頭,無奈中帶著難過:「儀弟,別怪他,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儀弟、璇璣妹子,多謝你們啦……能見到他一面就好,來日方長,我想總有機會再見到他的。」

慕容璇璣與夏侯儀眼見向來爽朗的封鈴笙強顏歡笑,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兩人正自苦惱,夏侯儀忽地瞥見那老板瞧著他們滿臉狐疑,心下一動便趨前探問:「老板,您可知那位皇甫兄急著要去何處?」

老板打量眼前的金髮少年幾眼,許是認定同為異族人,看來親切,少年又與皇甫申相熟,便也不加隱瞞:「剛才那位皇甫先生麼?他和中原來的那些俠客們一樣,往高昌古城去啦。」

「高昌古城?那是個什麼地方?又出什麼事了?」

「這可說來話長了……」古玩店老板撫了撫唇上短鬚,細敘著從書籍與行旅間得知的消息見聞:「據我所知,高昌古城原也是天山北麓的小國之一,在千年前神秘湮滅後就像埋入荒漠底下似的,再也沒人能找到古城下落。」說到此處,老板眼一瞇,話聲忽地罩上陰影:「……若是找不到也就罷了,奇的是經過那一帶的商隊行旅經常無故失蹤,後來便成了無人敢靠近的鬼域,所有商旅都互誡要避走他路。」

古倫德脫口喔了一聲,憶起曾從一個行商處嘴裡聽過相關傳聞:「我可記起來了!據說那鬼地方四周的沙漠都被海市蜃樓般的幻象包圍,一進去就永遠走不出來。老師曾想前去一趟,還是我拚命攔阻才沒成行,不然只怕我們兩個也成了枯骨啦。」

青年還記得當初那逃過一劫的行商臉上何等驚怖,翻來覆去只說那片詭異的荒漠除了蠱惑人心的幻象,彷彿還有影子般的鬼物銜尾跟著,鬧得商隊裡的人不是活活嚇死,就是精神崩潰。此刻轉述,不說慕容璇璣聽得有些害怕,古玩店內似乎也吹起陣陣陰風。

老板見古倫德說起高昌古城如數家珍,顯得有些意外:「原來客倌也知道那裡,真不簡單。半月前有個福大命大的盜墓賊自稱從那兒逃回來,還帶著他記下的古城所在地圖。我想地圖多半是他胡畫的假貨,只肯多花幾兩銀子將它連同古物買下。那群中原俠士們到我店裡鬧時,我正巧與其他客人提到這事,沒想他們竟當寶一樣,硬要向我買下那張地圖。討價還價半天,我把複本賣給他們,這夥人才歡天喜地回去了。」

古物店老板臉上微現得意,想是趁機訛詐一筆。夏侯儀聞言輕笑,自也不會替聽來就是周崇朱浩一脈的中原武人心疼銀兩,轉口便問起離去的皇甫申:「剛才那位皇甫兄呢?」

「皇甫先生本是我這兒熟客,常向小店買些樓蘭古物,特別是書卷木牘之類。他似乎從馱馬商處得知有群中原武人前往高昌的消息,料定地圖來自小店,才來向我打聽。」

老板目光往情緒兀自低落失神的封鈴笙轉了一圈,笑道:「你們與皇甫先生熟識罷?若你們也想去,告訴你們也無妨。」

夏侯儀一聽大喜,滿口道謝,古倫德卻抽了抽眉角,神色間有著猶豫。慕容璇璣微扯封鈴笙衣袍,向她耳語幾句,封鈴笙驀地轉悲為喜。

「……這地圖十分草率,只有約略方位。」老板從背後大疊紙本卷軸裡抽出一張皺爛的粗紙,只見上頭用煤炭撇了幾條線與圓圈,饒是古倫德在西域多年,一時也辨認不出。老板想了想,推測道:「這城約在咱們甘州西北,越過肅州抵達沙州後,直往北走多半不會錯。不過照這位客倌剛剛形容,幻象似乎十分厲害,這我可幫不了你們了。」

「多謝關心,我記住了。」夏侯儀抱拳道謝,然而適才老板話中提及皇甫申收購樓蘭文物一事讓他留上了意:「順道問一下,您手中的樓蘭古物都是怎麼來的?」

「嘿,大多是我剛提過的那名盜墓賊賣給小店的。怎麼,小兄弟想向我打聽他麼?」

見夏侯儀頷首,老板卻大搖其頭:「噯,這可不行,我答應過幫他保守身家秘密。不過嘛……如果你能幫我弄來『諸幻神鏡』,我可以稍微透露一些。」

「『諸幻神鏡』?那是件什麼樣子的寶物?」

老板聞言卻聳聳肩雙手一攤:「這我也不清楚,只聽說可以從鏡子裡看見人間沒有的神妙景象。若你們能弄到神鏡,要找那傢伙的事就好商量。」

「我們盡力便是。」夏侯儀皺了皺眉,這下天南地北到哪去找?不過轉念一想,此事尚且不急,還是先隨皇甫堡主往那高昌古城走一遭:「封姊姊,咱們這就往高昌古城罷,要追上皇甫堡主,現下還不遲。」

「儀弟,謝…謝謝你!」相較於封鈴笙一臉感激,古倫德卻還有些猶豫:「夏侯兄弟,咱們真要去那嗎?雖說我們不是普通行商可比,貿然前往還是有點……」

「哎,古大哥放心啦!有夏侯大哥在,還有什麼好怕的?不定我們還能查明海市蜃樓的緣由,替來往商旅除一大害呢。」

一干人全不曉得慕容璇璣的信心從何而來,只能相視苦笑。

然而不只封鈴笙急欲追上皇甫申,夏侯儀心底隱隱有個感覺,此趟古城之旅,勢在必行。

說不出是為什麼,或許……該說是找尋那段失落過去的契機罷?夏侯儀想著。

 

※ ※ ※ ※ ※ 

 

從甘州前往沙州的路程花掉一行人好幾日時間。

經過肅州城界時,夏侯儀遙望城中,那座張牙舞爪的鐵衛軍石塔果真消失無蹤,城門左近的衛兵也像鬥敗的公雞般,少去昔日的囂狂。

夏侯儀輕哼一聲,握緊腰間的紫金劍又放開,澈藍的眼閃過一絲黑火。

越過肅州後,原野稀疏的乾草逐漸掩上黃沙,五匹健騎的馬蹄潑風揚塵,踢開前往沙州必經的乾漠大門。

夏侯儀等人皆未曾到過如此西地,踏足西域多年的古倫德自然成為此行嚮導。在他的記憶中,沙州是座充滿宗教氣氛的城市。自唐朝以降,居民大多篤信佛教,建城迄今已屆千年卻少受戰禍毀壞,當地人皆聲稱蒙受佛祖保佑。

也因佛教在此十分興盛的緣故,除城外鳴沙山側的莫高窟以佛像壁畫名聞遐邇,城內名剎甘陀寺也為人週知。自玄奘西行取經後,抄寫佛經在沙州蔚為風氣,不僅市集常有經典商販,甘陀寺寺僧更專事抄集經典,並不接受一般香客參拜。

提及莫高窟,古倫德一臉興味,卻有些扼腕。莫高窟藏有密室的說法一直甚囂塵上,既然能流傳數百年之久,或許真非空穴來風。若非此行過沙州不停,他倒真想去瞧瞧。

抵達沙州後,夏侯儀在城外那堵高大成砦前呼了一口氣。沙州之所以仍屬宋朝,未被西夏侵占,應是繞著城郭這圈堅固城牆樓門的功勞罷。然而進到城內,那熱絡的氣氛及滿目的外族人又叫他大開眼界。

沙州位於四郡最西,異族風味亦最濃厚,城內放眼望去,胡人、大食人、回人、天竺人、吐火羅等等,只要說得出族名,多半就能找著,絲路開闢後的千年間,絕大多數東西貿易就由這群外族行商牽著駱駝一筆筆完成。

當地貿易如此興盛,年輕人自然對行旅生活滿懷憧憬,東方的絲綢、香料,只消運到西地諸國,轉手獲致的金錢就像潮水般源源不斷,滿載一車金銀回轉沙州不知是多少人的夢想。

往高昌古城的路途,古倫德也只風聞其事,眾人便決定在沙州當地雇請嚮導。原以為當地行商眾多,熟路嚮導隨手抓就是一把,卻沒料聽是前往高昌古城,一個個就都搖手拒絕。

夏侯儀一行人只得提高價錢,盼著有人能看在白花花銀兩的面子上,領他們往古城去。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折騰半天終於有個名叫阿斯達的老行商點頭答應。

──人總是只見成功的耀眼,忽略底下眾多失敗的影子。

行商絕非好幹差事,遠離家鄉、冒生命危險橫越荒原自是必然,運氣差些還得賠上貨物和性命,老行商阿斯達就是被忽略的失敗商人之一。

老行商在旅途中碰上盜匪,貨物被搜括一空不說,還險些死在無糧無水的沙漠裡。拚命回到沙州後,又碰上貨物主討債,這陣子正被逼得焦頭爛額,眼看著夏侯儀等價錢越喊越高,這才答應擔任嚮導。但高昌古城可說是行商間最忌諱也最害怕的一塊區域,為了性命著想,老行商只願意領著夏侯儀五人到那片詭異沙漠邊緣。

夏侯儀與古倫德、封鈴笙稍加討論,只怕再無人肯領他們前去,便也答應了。

沙州商貿盛行,車行準備糧水車馬的工夫不比涼州城通涼車行差,沒一個時辰,阿斯達已坐在馬車上呼哨,催促他們出發了。

離開沙州後,六人一路向北,逐漸深入沙漠中心。舉目盡是荒涼乾漠,就連天也藍得徹底,毫無白雲變化,所幸老行商話多,沿途不斷談起各樁趣事,旅程倒也不嫌煩悶。

「……說起咱們行商這途啊,大食人是最會做生意的。然而他們世居荒漠,民風強悍,若是和他們作對,可會吃不完兜著走,立馬賞你一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我可瞧得多啦。」

「喔,小姑娘問咱們這兒的特產是麼?那可非葡萄莫屬了。這些紫色的果子是西土獨有的特產,用葡萄釀成的酒其色鮮紅,有如寶石。漢朝有句詩這麼說:『葡萄美酒夜光杯』,指的就是這種葡萄酒,好喝得連醉死在戰場上都值得哩。」

「咦?小哥你從西方過來的啊?我還沒到過荒漠的西端呢。從東往西的絲路有兩條,一是沿天山南麓西行,稱為天山北路;一是沿南邊崑崙山北路西行,也就是經過咱們沙州的天山南麓,聽同行們說沿這兩途徑走,便可繞過塔克拉瑪干沙漠,行抵大漠西方,不知小哥你是從哪條路過來咱們這兒的?」

「對啦,沙州的甘陀寺你們都知道吧?聽說甘陀寺的住持圓智大師,出家前原是個武功高強的除魔俠士,至於他如何成為得道高僧,又如何來到甘陀寺,大概只有大師自己清楚,街頭巷尾那些長舌婆子們可好奇的很。」

「不久之前,我曾看見身披紅袍的吐蕃喇嘛在城內出現。不過我聽說他們信的佛教屬另外一宗,與沙州僧侶並無往來,為何出現在此可著實費人疑猜,總不至於要連同甘陀寺的圓智大師降服出沒在月牙泉的妖怪罷?呵呵……」

「咦?大姑娘妳是問那個樓蘭麼?西域流傳的傳說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應屬樓蘭王國的故事了。到現在還有人謠傳它依然存在某處,不過說歸說,卻也從沒人找到那裡過。不過在咱們行商間,最知名的就是高昌古城了,也不知多少同行有進無出,小兄弟,你們還是聽聽老人的話,別去罷。」

阿斯達的趣聞陪著夏侯儀等人在大漠裡渡過兩日光陰,第三日的清晨時分,老行商指著隱隱飄起沙塵的北方說已到古城所在荒漠的邊緣,他責任已了,剩下就請他們自求多福了。

目送阿斯達驅車離去,夏侯儀一行人略作整理,縱馬進入這片充滿海市蜃樓的傳說荒漠,當時雖是清晨,藍色的天空卻在天與地交際處轉為詭譎的橘紅。

朝北的路程很快過了半天,冒著毒辣陽光趕路,舉目還是無止盡的沙丘連綿。眾人都覺有些沮喪,莫說古城,連顆鵝卵大的石子都沒瞧見。此時慕容璇璣忽覺一陣中暑似的頭暈,險些從馬上跌落。眾人忙停下稍作歇息,待慕容璇璣情況好轉才又上路,然而行了片刻卻發現遠處有輛馬車,車旁一條人影倒臥沙地。

眾人策馬趕了過去,卻甚感吃驚。

──那竟然是闊別半日,如今卻已奄奄一息的老行商阿斯達。

 

在古倫德與夏侯儀忙著救治阿斯達時,封鈴笙在沙上草草畫了一座法陣。隨咒語唸起,法陣中浮現一道光柱,頃刻間光柱歪曲傾斜,竟似被人大力扭轉般。

「……看來咱們已進入傳聞的幻象裡了。顯然有人使用咒術攪亂地象,此刻移遁之術也無法使用,如不能突破迷陣,就得死在此地。」

封鈴笙蹙著眉解釋,夏侯儀等早已料到此行八成會陷入迷陣,在糧水充足的此刻也不甚緊張,然而剛醒轉來的老行商一聲哀號,險些再度暈去。

將老行商安置入馬車內,古倫德與夏侯儀坐上車伕座,其餘人坐進車裡躲避頭頂陽光,隨後馬鞭一響,馬車朝地象稍顯正常的方向重新出發。

行了未及半個時辰,在一片黃沙中有個深褐色的顯著人影倒臥在地。夏侯儀基於仁心,驅車趕了過去,古倫德卻暗地皺起眉頭。

此舉實是不妥,大漠裡最要緊的便是糧水,多個同伴即代表多耗糧水,不知有多少行旅因而反目成仇呢……

──但是說歸說,真叫古倫德見死不救,他也做不到。

夏侯儀與古倫德下車一看,那半埋在黃沙中的人影卻不是活人,而是具被烈日晒乾的屍體。乾皺的皮膚下裹著嶙峋瘦骨,此人不知早已死去多久,連臭味都讓風吹盡了。

封鈴笙揭開馬車布簾探問,夏侯儀遙遙說明,古倫德撕下行囊的一截紅布條,壓在乾屍頭下充作標誌,以免迷了路途枉走。

布置妥當後,一行人又繼續前行,間或封鈴笙會依據偵測地象的法陣修正行進方向。

馬車時東時北,謹慎走了半日的結果卻叫人心驚。

──在暗下的天色中,馬車再遇那具頭下壓著紅布條的乾屍。

老行商至此已陷入瘋狂狀態,只是窩在車邊不住囈語:「鬼呀、太陽啊、盜賊啊……呵呵…啊哈哈……嘻嘻嘻……」

夏侯儀一行此時才深感憂慮,這半日竟是白白繞著圈子走。而慕容璇璣又不知為何暈得不醒人事,只能虛軟地躺在馬車內。

古倫德臉色凝重,又在乾屍左腿綁了一條紅布條,正打算朝不同方向走去時,卻發現乾屍懷裡的布似乎有些異樣。

「夏侯兄弟、封女俠,這乾屍的衣服上寫著字。」

兩人湊了過去,只見古倫德手裡的布用黑灰寫著如下字樣:「師兄所料不差,此地遭人佈下『方違之陣』,與此地地象糾連,無法由外部破解,只能以特定步法通行。余在此地六日夜,終於推算出過陣步法,然余已無力再行,只能在大限之前將解法留諸後人,或能做些遺世功德……」

封鈴笙一聽大喜,拍掌道:「咱們當真好運!」眾人精神一振,忙就著火把細讀這篇救命法門:「這方違之陣承踏北斗,其奇異之處在於其逆步反闕、奇偶分行。要訣是逢奇則反,逢偶則右,始終方違。成此七步後,由兌破陣。亦即先由坎位……」

字跡只到此處便模糊不清,夏侯儀與古倫德正自面面相覷,封鈴笙靜靜推算片刻,卻起身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踏了幾步,見毫無異狀方道:「所謂方違之陣,是會讓人走回原地的迷陣,唯有依序朝各方位行走,例如先南而東,才能走出迷陣。這位前輩所提的七步,應是指跨過一定範圍,而不是走七步之意。」

封鈴笙在一片平整的沙地前蹲下,抽了根燃盡的火把,邊解說邊在沙地劃下直線:「這位前輩只說過陣第一步朝北,最後朝西,若照『數承北斗,遇奇則逆,逢偶則右,始終方違』來看……數承北斗,所以是七步……始終方違則表示最後一步與第一步方向相反……如此……最後由西方破陣。」

沙地上出現一幅示意走法,眾人依乾屍所寫步法算了算,便都理解,然而該跨過多少才算一定範圍,卻都毫無頭緒。

夏侯儀苦思片刻,望著乾屍忽地靈機一動:「封姊姊,咱們碰見乾屍兩次,會否就算是一定範圍了?」

「這不無可能……」封鈴笙尚自沉吟,古倫德卻一拍大腿:「試試看吧,反正暫時也想不到其他答案。……不過,咱們糧水還夠用幾天?」

「加上阿斯達老先生,還有三天份的水。」封鈴笙應道,轉念猛地察覺不對,和古倫德對視一眼,都沒了聲。

夏侯儀正自疑惑,忽地想起,走了半日才再看到乾屍,破陣卻需走上四天,這下可麻煩了!

狀況如此不妙,連冰璃都蹙起了眉。三人正自皺眉發愁,老行商不知是否察覺生機已斷,猛地高聲嚎叫,夏侯儀等原不以為意,冰璃轉頭卻忽地喚出冰劍煌熇,朝馬車掠去!

眾人一驚回頭,老行商正不停顫抖著爬離馬車,馬車上方有團影子般的黑氣直直罩下!

「璇璣妹子!」

「璇妹!」

「小妹子!」

慕容璇璣正在馬車內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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