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古倫德像拎小雞般,提著一個矮小兵隊長的領子,凶神惡煞地迫他直走。
眾人離開迎賓廳時,封鈴笙心中已有計較:此塔機關無數,又藏眾多士兵,如若埋頭直闖,徒然在機關與士兵合圍中枉送性命,擒抓軍階較高的士兵,迫他帶路闖關方是上策。
機會很快來臨,在一條狹長甬道盡頭,有名矮小的兵隊長坐鎮指揮。夏侯儀與慕容璇璣的咒法將敵軍盡數冰封殛焦,封鈴笙的索帶順利捆上兵隊長。兵隊長倒也嘴硬,絲毫不願吐露機關與路徑所在。
雙方正自僵持,古倫德忽道聲借他一用,便拎著兵隊長往旁邊小室進去。門關上沒半晌,隱隱傳來接連不絕的哀號與討饒聲。眾人聽得心驚,片刻後讓古倫德拖出小室的兵隊長滿口答應領眾人前往赫蘭鐵罕所在頂樓。
封鈴笙訝異不已,暗地詢問,來自巴伐利亞的流浪雄獅只笑了笑:「到過許多地方,各種逼人手段學了不少。」
在歷練豐富的古倫德緊迫盯人下,兵隊長連一絲一毫誘導眾人陷入機關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乖乖領著一干人登往石塔頂樓。沿途士兵儘管有衝上救人的,卻也難敵幻劍之威,夏侯儀等人踩著四處倒臥的屍體,進入寬廣的塔頂大廳。
大廳圍著四面高而無華的灰壁,凝重如山崗巨石壓頂,牆邊排排位列的兵器更添肅殺。赫蘭鐵罕陰沉著臉高踞座上,一眾親兵隨侍在側,個個握緊長槍。
「……赫蘭鐵罕!總算找到你了!」
夏侯儀一聲呼喝,赫蘭鐵罕驀地搶過親兵長槍,猛力往古倫德縱放的兵隊長背影擲去!
一聲慘叫,兵隊長被釘在牆上不停抽搐,半晌便沒了聲音。
「……要不是出了這廢物,俺的機關石塔豈能讓你們輕易攻上?」
「少廢話,快把我爹娘交出,否則我就把你埋到沙漠餵兀鷹!」
見夏侯儀說得張狂,赫蘭鐵罕聳起眉冷笑連連:「……嘿,老虎不發威,倒給你當病貓啦?上回是我粗心大意,不知死活的小子們,見識見識俺認真起來的厲害罷!」西夏統領身上厚重的鎧甲全無影響行動,赫蘭鐵罕輕鬆下座,鐵戟一掄一揮,激起的剛風猶勝往日三分。
同是使槍的古倫德眼睛一亮,立時橫槍身前:「鬥槍技,我絕對奉陪!」
「給我殺──」
身穿紅盔的親兵接連撲上,古倫德扭腰撤臂,力貫長槍,將親兵戰圍打穿,遊龍似矯健的身影見縫即鑽,直取赫蘭鐵罕!
「來罷!」西夏統領毫不怠慢,舉戟橫掃,古倫德一格一挑,兩把長兵器鬥將起來,鋒刃寒芒劃過,盪起勁風狠颳,無人能近!
雖讓古倫德穿過,親兵們卻一個也不回頭,朝夏侯儀四人殺去。
封鈴笙與冰璃俱各踏前,靈活流動的白索與凜氣懾人的冰劍阻住前撲的敵人。身後夏侯儀與慕容璇璣的法訣流暢吟誦,焚炎與雷電立即在人群間竄動,傷得親兵們嚎叫不斷,白索與冰劍趁機攻擊,代表西夏鐵衛菁英戰士的紅盔甲一座座砰然倒地。
副將見情勢傾向敵方,趁隙往統領座椅掠去,將茶几上的杯盞左右一旋,只聽轟然一響,四面灰壁猛然下沉,牆後冒出無數士兵!
「不妙……」封鈴笙暗叫糟糕,忙高聲招呼:「對方人多勢眾,咱們先擒下赫蘭鐵罕!」
封鈴笙算盤打得漂亮,然而赫蘭鐵罕腦袋也不差,四人撲前同時,他也一招逼開古倫德,腳下往軍兵陣中退去。
「嚐嚐咱們大夏鐵衛槍陣的厲害!」赫蘭鐵罕手一揮,四面八方的西夏兵潮水淹去,老辣的他為防有變,又連聲喝令:「副將!調上兩隊弩兵!」
夏侯儀等聽得清清楚楚,心下不覺大急,若讓弩兵上前,只怕五人全得橫死當場,手底立即加緊突破,希望快些擒下赫蘭鐵罕,使西夏兵投鼠忌器。
然而西夏兵委實太多,才剛打出一個缺口,立即有人補上,慕容璇璣漸覺力不從心,召雷引電的速度逐步下降,封鈴笙與古倫德的臉色轉為凝重,手底漸趨狠辣,招招斃命,不再留手。
冰璃退回夏侯儀身旁侍衛,冰劍繞著少年盤旋飛舞,血線從任何靠上前來的士兵身上濺出,夏侯儀凝聚心神接連召出數個大型焚炎陣法,不多時喘氣聲也粗重許多。
「嘿……別再掙扎了,肅州石塔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壓陣的赫蘭鐵罕一臉閒適,不斷朝五人放話。只消他們送命,小小一個只會些花拳繡腿的公主還不手到擒來?漢人們有句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綁架公主對大王示好不成,換來六條性命,這買賣倒也划算。
夏侯儀匕首一揮,凍出數道冰柱將西夏兵砸飛,趁激戰空檔朝冰璃丟了句話:「冰璃!情勢危急,有勞妳了!」
──兵凶戰危,囑託的話聽來竟無比熟悉。
「劍使領命。」極其自然地,冰璃如此應話,腳下錯步衝前,煌熇再取兩顆盲目獻上的首級後一個迴旋,寒涼鋒刃劃過左掌,豔紅染了透明冰劍一身。
「請奉神旨,移約解契。」
緊緊握住顫動的幻劍,冰璃將自身鮮血獻祭,釋放幻劍煞力;劍身護手的赤紅光珠倏地發光,刺耳的劍鳴自隱而顯,間斷嘯起,濃厚血味鋪天蓋地湧現。
「封劍化厲,逆天煌烈,灰滅吾敵,獻吾魂予太初煞劍,饗吾血予太淵劍魔,盡戮眾生!」
磐沙堡前中斷的釋劍之儀終於完結,瀲灩血光立時沖天颳起!
自天際垂降人世的凶星厲氣令在場眾人渾身發冷,猶如浸身封凍長河,而凜冽的白霜兀自瀰漫。
在場諸人不分敵友皆駭異停手,唸罷咒言的冰璃一抬眼,鮮紅的眼眸罩上燦然金光。
「絕劍……」
腥紅的漩渦靠著煌熇直旋,冰璃提劍、迴劍的每個瞬間,都激起層層血浪,翻滾著吞噬身前眾生,劍鳴越來越響,直如九幽煉獄的鬼神喋血而來!
「……凶號。」
淒厲無比的劍鳴倏然嘯起,幻劍猛然顫竄,冰璃手掌的鮮血激射飛出,幻劍浴紅同時,麗顏火速褪白,她蹙著眉雙手持劍,旋身一斬。
屋脊上的楊雲佐遠遠看見血柱沖天而起,又是讚歎、又是皺眉。
讚的是劍使強如往昔的無雙劍力,皺的是肅州闔城百姓的安危。
此時耳邊忽聽一陣嘈雜,楊雲佐低眼只見四面八方俱是西夏鐵衛軍縱馬驅車,個個攜帶強弓火弩,以及無數計的乾薪柴火。青年修眉一挑,料定西夏軍意圖,方自沉吟,石塔頂上突然爆出巨響。
楊雲佐一抬眼,正巧看見雄峙肅州的鐵衛軍石塔一陣搖晃,塔頂忽然射出奪目紅光,頂樓牆壁瞬間龜裂,緊接著……
──硬生生飛走半截。
西夏軍們與百姓遲了半晌,一齊高聲慘叫,眼睜睜看著那半截樓在空中毀得乾乾淨淨,殘瓦碎石砸爛無數民房與活人。青年搔搔頭,一臉歉然苦笑:「唉呀呀……閻君這下可忙了……」
※ ※ ※ ※ ※
譚志遠靠坐牢房牆邊,百無聊賴。
被關進肅州石塔已有數天,這夥軍官老爺從來不曾提問過自己,除一天三餐外,牢房靜得可以。
剛進來時,對面牢房還有一對老實夫妻,不曉得犯了什麼罪,妻子哭哭啼啼,開口閉口阿儀、阿儀,大約是喚她的兒子罷?丈夫安慰之餘也是唉聲歎氣,斷斷續續聽到什麼「違背天命」、「日後必成大害」等等玄之又玄的字句,聽聽倒也可稍解煩悶,之後那對夫妻就被押到別處,不曾回轉。
這三天譚志遠早已把左首角落的稻草數過,哪根稻草上有幾顆霉斑都了然於胸,正考慮要換個角落數稻草時,頂上忽然傳來一連串悶響。
『軍隊操練?』譚志遠正自狐疑,那響聲越來越大,轟隆隆連聲如山崩地裂,驀地一震,地牢頂竟破開一個好大裂痕,煙塵瀰漫中,濃濃血味飄上鼻端。
「這、這是……」譚志遠咳了幾聲,揮開塵土,才看見牢房外躺了五六名西夏官兵,動也不動不知是生是死。
「官爺……官爺?」譚志遠正待再喚,從頂部裂痕裡又落下幾個黑影,砰砰幾聲壓在那群官兵身上,適應光線的譚志遠不看則已,一看險些駭暈,那些黑影,包含原本躺在地上的西夏官兵,全都是屍體。
──全是精盡血光的枯皺乾屍。
砰砰、砰砰!
乾屍還不停從裂縫中墜落,毫無止盡。
※ ※ ※ ※ ※
煉獄般的腥風血雨捲過後,石塔北側連屋頂帶牆壁整片吹飛,地板也塌陷大半,圍戰夏侯儀等人的鐵衛軍在紅光中橫屍遍地。
慕容璇璣哇地一聲大嘔特嘔,封鈴笙與古倫德掩著鼻扶她往血味較低的上風處走了幾步。
「可、可惡……」赫蘭鐵罕汗出如漿,力挺左臂傳來的劇痛。他的左臂,難攖絕劍之威,暴露在紅光中頃刻便蝕得乾痿,落在一旁的鐵戟無力再舉。
「冰璃,妳…妳先坐著歇息。」收勢迴劍的冰璃腳步虛浮,身形忽地一晃,夏侯儀忙一把接住,攙著臉色蒼白的她坐下,又撕了衣襬將她手掌稍做包紮。
「如、如何……赫蘭鐵罕,還不快釋放我爹娘?」夏侯儀萬萬沒有料想到,冰璃這絕煞一劍,竟劈毀鐵衛軍石塔半座頂樓,血風捲過更是無一倖存,心下自是駭異不已,此時面對赫蘭鐵罕,喝問聲還有些驚悸。
「算……算你們厲害……」赫蘭鐵罕視線的怖懼離開冰璃後立即消退,對夏侯儀笑得奸狡:「可惜哪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什麼意思?」夏侯儀皺起眉,沉聲斥問。
「哼……你的爹娘……都歸天啦……」
赫蘭鐵罕短短一句卻形同焦雷轟頂,夏侯儀腦中霎時空白,半晌回神才氣急敗壞揪起他,厲聲大喝:「你說什麼!你把我爹他們怎麼了!」
「不是我想殺,是他們耐不住拷問,一時來不及救,就回天乏術啦……嘿嘿……」赫蘭鐵罕抬手抹去嘴邊血絲,突地冷笑,一臉不懷好意:「夏侯小子,你娘說的沒錯,一切因你而起,要怨就怨你的命不好罷!」
「你!有種的再給我重說一次!」夏侯儀又驚又怒,猛力把赫蘭鐵罕摜在地上,渾身顫抖。
「嘿……還有什麼好說的?當初你娘撿到你時,襁褓上有張紙說你是生於邪異的不祥之子,明知日後必成大害,但又不忍奪你性命,是以將你棄於荒野,任上天決定你的命數。你娘因膝下無人,就將你帶回撫養……」
赫蘭鐵罕掙扎著爬起身,左臂劇疼雖未曾稍減,他仍是鼓起精神賣力刺激夏侯儀:「……那日他夫妻倆人在牢裡相對落淚,皆說此難是違背天命之罪……嘿,依俺看,這分明就是因為你!你這帶來厄運的不祥之子!」
「……住口!住口──」
──阿儀。
『不祥之子。』
──阿儀,娘的好孩子。
『帶來厄運的不祥之子!』
爹與娘呼喚的聲音在腦海深處盪起,模糊的身影浮現復又扯裂,夏侯儀滿胸怒意翻騰,然而究竟是氣赫蘭鐵罕,還是氣自己?少年腦內亂成一團,驀地抬腳往赫蘭鐵罕猛力踢去:「天殺的!你給我住嘴────」
赫蘭鐵罕往後退了幾步,兀自一臉冷笑。
「夏、夏侯大哥……」往昔溫文有禮的夏侯儀直如變了個人,慕容璇璣擔心地出聲一喚,然而稍稍冷靜的夏侯儀充耳未聞,轉念卻握緊了匕首:「……罷了,既然爹娘都已死於你手,留你狗命何用?」
「到地府去向我爹娘賠罪罷!」夏侯儀合身撲上,匕首就要往赫蘭鐵罕捅去,他一轉手臂,卻輕鬆把匕首卸開:「……哼,毛頭小子……你以為俺將你等誘進塔內,會不做任何佈置麼?看看外面罷。」
封鈴笙一聽大驚,忙湊到北牆邊往下一望,只看見數百名西夏兵團團圍住石塔,各各張弓備弩,火矢上弦對準這裡,塔底也堆上無數木材。
「儀弟!且慢動手,底下恐怕是要……」封鈴笙話未說完,赫蘭鐵罕冷笑著搶過話:「妳這女賊倒也不笨……沒錯,若我沒生出此塔,底下的軍隊就會一把火燒了塔,就算你們再厲害,也插翅難飛……這招原本備而不用,未料你們如此扎手,所謂有備無患,漢人說得好一句至理名言哪……」
古倫德臉色凝重地朝下探看,順手拿起西夏兵遺落的長槍朝一名騎在馬上的軍官射去。
長槍追星趕月瞬間飛至,只聽慘叫傳來,那軍官即刻倒撞下馬,眾西夏兵一聲發喊,俱各退了數十丈,任古倫德如何神力,再也難及,然而火矢飛越的距離卻仍將塔底柴薪含括在內。
「夏侯兄弟,這西夏統領……還不到取他性命的時候。」
「……古大哥,你要我們以他為質離開這裡?我們到了塔下,那些鐵衛軍豈能讓我們把他性命帶走!」夏侯儀又氣又惱,只覺怒火焚身,不知何故,額頭更是鐵烙般的燙!
「儀弟……」封鈴笙見他勢若瘋狂,只得溫言安慰:「……若他們放火燒塔,咱們五人難逃一劫。此刻應求全身而退,此仇……來日再報。」
「封姊姊!連妳也這樣說!」
「夏侯小子,咱們今日就算不分勝敗,乖乖帶我出塔罷。」赫蘭鐵罕笑得十分得意,想和他鬥,再修練個幾十年吧!
夏侯儀將他一臉憎惡笑容全看在眼裡,怒氣更熾:「赫蘭鐵罕!你這卑鄙無恥的畜牲!我才不管這些,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少年重新握緊匕首,古倫德一雙巨掌忽地按在他肩頭,一時夏侯儀竟動彈不得:「夏侯兄弟!冷靜!」
「來啊,殺了我,這群伙伴也要跟著你一起葬身火窟!」
「儀弟!」
「夏侯大哥!」
封鈴笙與慕容璇璣俱出言阻止,冰璃站起身,一只失去血色的素白手掌搭住他顫抖的手臂。
「我……我……」
──有什麼不可見的東西,悄悄開始轉動了。
夏侯儀滿胸怒氣無法宣洩,假使……假使能夠在這殺千刀的身上捅出十七八個窟窿!
──不,你不行,別忘了還有封姊姊、古大哥、璇妹。
我…我要殺……讓我殺了他──!
──看看她吧,你捨得讓她與你一同赴死?
冰…冰璃?別阻我……不要阻止我──!
──停手。
──把你的意識……放開吧!
一陣熟稔的氣息火速回捲,挾帶著不知何時曾有過的劇烈頭痛!
「我…我的頭……」鏗鏘一聲匕首墜地,夏侯儀也疼得跪落,腦中劇痛開始蔓延,往四肢,往百骸,往周身各吋兇猛襲去。體內不斷騷動的莫名痛楚,逐步侵占他每一分意識,直到眼前全被黑暗佔據……
冰璃一臉擔憂,虛軟的手使勁力扳,夏侯儀滿是血絲的藍眼驀地與她對上,少女看見那雙藍眼竟忽藍忽暗!
「你…你沒事吧?」
饒是淡漠如她,此刻也發了急,傾身靠近的一剎那,無邊幽藍忽地從夏侯儀額印爆發!
藍光即刻搶佔冰璃視野,隨之而起是少年無意識的嚎叫。
「啊啊啊啊────────」
嘯聲悠長不絕,與源自額印的光柱直衝天際,肅州石塔立即被火速擴散的藍光吞沒──
灰鬱的天空濃雲湧動,狂暴地旋轉肆流;從雲與雲的間隙中,從光與影的接縫裡,陰森懾人的凶厲之氣一縷縷流入人世。
肅州城內亂成一片,小孩哭喊、大人慘叫不絕於耳;烏雲壓頂,狂風怒號,捲殘鄰近每座屋頂,猶如末世降臨。楊雲佐與駕車急來的齋女齊齊抬首,雲層捲開的瞬間──
濃墨似的空中有顆不祥的星子爍亮無比。
沉寂千年,在此時此地,守護闇星使者的羅喉凶星,隨著幽煌覺醒,再度大放光明。
與它遙相對應的,是另外一顆森寒無比的凶星計都,冰璃的本命護星。
藍光過後,自夏侯儀體內不斷湧出異色幽焰,冰璃首當其衝,一雙睜大的紅瞳看見青藍而凜冽的冷焰渦捲著纏上身來,縱令她以冰為骨、以雪為神,也不自覺擁著臂顫抖瑟縮。
──好冷、好冷,就像最初那片永無止盡,舉目皆荒蕪的黑暗幽垠。
渺無生機的幽焰漫過,連靈魂也被抽離,冰璃失去意識時,只看見燦亮而溫柔的白光籠罩。
被冷焰吞噬之前,白光將她扯離,遠遠避退驚人的奔天幽煌。
※ ※ ※ ※ ※
……
好暗……
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我……怎麼了?
那是……夢麼?
在那裏……在看不見盡頭的幽暗中載浮載沉的,彷彿是個永遠也結束不了的夢……
……啊……是那個既熟悉,而又極端遙遠的感覺。
不是自己的我,在另一個幾乎被遺忘了的時刻曾經有過的一切……
我……
我到底是誰?
……
……
……
我想起來了……
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是霍雍,尊神的祭使,與我一起來到人世的,就是她。
劍使……冰璃……
……
承繼「羅喉」與「計都」兩顆闇星之魂,降臨在這荒域的我們只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實現尊神的願望,將「蝕」重新帶回人世……
※ ※ ※ ※ ※
一片寂靜,他在意識深處的盡頭看見光輕輕閃著。
他站在無比黑暗的這端看著那點微弱的光,大概是希望罷?還是生機?他想。
往那點光稍稍靠近,光閃了閃卻消失無蹤,寂靜也被忽然響起,屬於塵世的的敲門與呼喚聲打破。
「……霍祭使?」
霍雍緩緩睜眼,在面前的輪想夢鏡中,看見侍女恭謹的影子。
──還有黑髮黑眼,一臉冷肅的自己。
「祭使大人?」侍女戰戰兢兢朝他挺直端坐在冥想御坐上的背影行禮:「婢子參見祭使大人。」
霍雍閉眼半晌,方才起身,沉冷的臉喜怒不明:「……本使曾言,擅闖『思謁之間』者殺無赦,妳不將本使之令當一回事?」
侍女剎時滿臉驚恐,駭得幾乎腿軟:「可、可是大王吩咐小婢,請祭使大人至華穹殿面議要事,小、小婢叩門數次,大人您沒有應聲,所以大膽進來,請…請祭使大人恕罪!」
見她語畢仍是顫抖不已,顯見無意冒犯,霍雍撤回視線,不再與她計較:「下次未得本使應允,別再擅闖此室。」
「是、是!小婢牢記在心!」侍女鬆了大口氣,正要告退,忽聽他詢問:「可曾見到劍使冰璃?」
「小婢自午時便未曾見到劍使大人,她似乎不在皇宮內……」
「又去觀星台了麼……」男人低聲自語,末了揮退仍僵立當地的侍女:「退下,我這就前去晉見大王。」
侍女一聲告退,慌忙離開這形同禁地的思謁之間。
霍雍一揮手,厚重大門緩緩關上,他整了整一身黑藍綴以紅紋的奇異服飾,在冥想御座前那座精雕成烈火飛騰形狀的巨大圓鏡前恭謹躬身,並抬手碰觸那藍芒晃動的鏡面。
霍雍左手無名指的雙頭蛇戒指閃過烏光,鏡面立時湧起漣漪。
「……啟秉尊神,降曜之儀已進入最後『日曜分動』階段,七七四十九天已過一半,天軌偏差之日,即將來臨,望尊神稍加等候,『蝕』再臨人世的日子不遠了。」
藍鏡彼端似乎有一道陰厲視線冷冷笑著,忽地藍芒大盛,一閃即逝。
「蒙尊神寵護。」再度躬身的霍雍黑眸精光一閃,因久坐冥想而生的乏累一掃而空。
漢朝武帝年間,西域諸國夾處大漢與匈奴之間,兩大強權威逼利誘並行,意在攏絡或脅迫諸小國臣服。樓蘭王名喚安歸,自聘請兩位不知來自何方的異人後,氣魄宏偉的王宮與渠道城牆逐一完成,躍為諸小國間的佼佼者。
然而樓蘭小國寡民,仍難擋漢朝與匈奴之勢,面對兩大強權日益頻繁的勸誘使節,樓蘭王向來不易舒展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愁坐椅上的他,百般思量後,還是想起了那兩名神通廣大的異人──祭使霍雍與劍使冰璃。
──距離趙宋王朝,還有一千個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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