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罩滿視野時,冰璃任由意識被腐蝕的怪異感抽空。
當她因一身徹骨寒意而凍醒時,又見到那片止水黑暗。
呼出口的氣息在唇邊化作白氣一陣,冰璃試探著踏前,迎來更加刺骨的冰風。
頑強前進幾步似是錯誤抉擇,處罰般的尖銳灼燒感忽地遍布周身。冰璃在忽然崩裂的黑暗隙縫中瞧見紅雷閃爍,下意識退避,撞上一片紫色光壁的結果,深紅電流在全身竄過,燃盡了衣裳、燃盡了耐力;發自體內的陰冷順著經脈奔竄,凍壞了臟腑、凍壞了血肉。
──冰璃忽地發現,靈魂與身體抽離開來。
「……啊!……啊啊啊────」
黑暗中的冰璃,看著身體在紅雷中發出尖叫,破裂成滿地碎鑽。
然後聽見一聲叫喚。
「冰璃。」
※ ※ ※ ※ ※
「冰璃。」
有只涼冷的手掌碰觸額頭,冰璃睜開眼睛,一張白中透藍,頰上繪著紅蛇圖紋,有道粗疤橫劈鼻樑眼下的女性臉孔正看著自己。
──藍色的地板,藍色的壁面,柱狀的水晶,以及安靜的氣息。
──這裡是……自己的誕生之地。
冰璃長睫眨動,想起她的名字:「陰歙?」
單膝點地的陰歙起身,青紫薄唇掀啟,發出與她膚色相符的低冷嗓音:「隨我來。」
「是。」冰璃素白的手掌輕按冰涼的金屬地面,自跪坐姿勢站起,舉步邁出忽地一晃。
陰歙左手一抬,及時助她穩住身形:「剛創生醒來未久,還不習慣身體吧?」
「是。」
「很快便會正常了。」見冰璃走了幾步無什大礙,陰歙放開托住她手肘的手。
陰歙領著冰璃繞過幾道青光迴廊,無聲的步伐行進中,驚動四週平寂靜止的氣息,然而倆人離去後,迴廊的大片空間內又回復原先的荒涼。
冰璃轉動一雙鮮紅的眼睛,將路經的各景各物納入幾乎稱得上乾淨無渣滓的意識中,然而一路走來,皆是同樣森冷的青藍光芒與單調的線條紋飾。在這裡能以「豐富」來形容的,也只有前頭的陰歙了。
微捲的藍色短髮下,繫著紫色長領巾,左臂裸露的藍白肌膚刻落數道粗長疤痕,隱沒在裹臂的蛇鱗紋布條裡,而右臂……沒有右臂。
右邊長著骨刃的肩膀下,直接接續著一柄色澤偏黑的冰狀巨刀。刀刃根部鑲嵌一顆紅色的蛇瞳,幾次瞪著冰璃又緩緩轉開視線,刀刃末尾則是異獸嘴吻般的尖牙羅列,每顆牙都閃著寒光。
冰璃抬起兩隻臂膀,白裡透紅的膚色,前臂接著五隻手指的手掌,周身找不著半條疤痕或紋飾,衣物也非布條纏繞及滿佈獸牙噬痕的風格。
「陰歙。」冰璃出聲一喚,為死寂的空間內增添一絲平板的聲音。
陰歙放緩腳步與冰璃並肩,瀏海下的金色瞳孔轉向她。
「我和你不同。……為什麼?」
陰歙唇角上彎,冰璃開始理解情緒,這是「笑」。
「尊神以羅喉眷族之形塑造我與陽寰,將被遣往明界的你與霍雍則依女媧子民之貌形塑。……不喜歡吧?我也覺得難看,委屈你和霍雍了。」
冰璃無言,知曉何謂「喜歡」,何謂「厭惡」。
倆人走出迴廊,面前展開的大片黑暗中,有座迴旋階梯連接青色的孤單平臺。陰歙領著冰璃拾級而上,階梯底下是一片深不可見的無盡墨黑,平臺上只有一座綻放紫光的月紋凹盤。
「這是什麼?」
「『太陰鎮座』,前往神佐所居御陰幻殿的門戶。」陰歙的表情多了一絲尊敬,冰璃又問:「神佐是……?」
「尊神之輔佐,亦是尊神伴宿,與我倆本命星『計都』同名的計都神。」
陰歙簡短幾句引領,冰璃想起尊神賜與的記憶與知識中,就存在著這位與尊神相生相伴的神祇。
與尊神互為陰陽的祂,在羅喉眷族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神佐」之名便是來自計都神扮演的角色;戰爭時祂是軍師,和平時祂是輔政,在兩兩成對的羅喉眷族中,神佐是唯一能與尊神匹配的高貴存在。
陰歙帶著冰璃踏上凹盤,紫光一盛,倆人的身形立刻自平台上消失,被曜力傳往另一個處所。炫目的紫光暗下後,陰歙與冰璃來到一座散發朦朧幽光的深藍大殿。大殿正中立著一座透明的五角晶柱,晶柱內滿載微藍的液體,還有一具蒼白而未著寸縷的女性胴體。
「參見神佐。」陰歙領著冰璃單膝跪下,朝晶柱行禮。
「……起身吧。」無機的女性聲音在腦中響起,雖然平淡,卻有著無法抗拒的威嚴。
晶柱發出液體波動的水聲,柱內藍液的高度逐漸降下,自晶柱底部流瀉,隨著地板橫豎雕鑿的凹槽注入不可見的深處。藍液排淨後,計都神濕淋淋的委地長髮順著軀體曲線沾附,不斷墜落閃著藍芒的水滴。
又是一聲排洩的氣音,晶柱緩慢縮低,最終隱沒在藍色的地板之下。計都神輕輕掀睫,藍光一閃而逝,陰歙與冰璃瞧見計都神披著一襲白紗朝她們走來。
計都神高貴的白銀長髮被四根暗金長簪挽定於頭部左側,每步踏出,腦後銀瀑隨之垂盪,在深藍色的大殿裡畫過一道道銀芒。白紗輕而薄,御陰幻殿裡的幽森藍光幾乎透衣而過,這位女性神祇蒼白的身軀若隱若現。計都神與髮同色的銀瞳浮蕩一層奇異的朦朧,射往冰璃的視線卻銳利而令人無所遁形。
「你就是冰璃?」聲音真正從計都神藍唇裡傳出,比適才響徹心底的更加森冷,更加純淨,宛如埋葬在玄冰中的水晶般,清澈潔淨,卻毫無溫度。
「是……」冰璃話聲未盡,忽地被計都神擒住下巴,左右端詳:「……嗯,這才像是女媧的螻蟻,尊神想必下了不少功夫。」
神佐瀲灩而懾人的銀色眼眸近在咫尺,來回審視的目光令冰璃初嚐畏懼,下意識有後退的衝動,腳卻像被冰凝結般動彈不得。
「神佐,尊神命我帶冰璃前來,請神佐授與計都真言及劍技。」好半晌陰歙才輕聲稟告,計都神微微勾起森藍的唇角,放脫冰璃。
「原來是這樁事擾我,陰歙你的劍技不是得自尊神?」計都神負手閉眼,言下之意竟是要兩人往尋尊神,莫打擾祂的休養。
「啟秉神佐,尊神決定將幻劍授予冰璃。」陰歙欠身前,拍了拍冰璃肩膀,平撫她因近距離接觸計都神而生的驚惶。
計都神銀瀑般的長髮輕晃,似乎有些震驚,沉默半晌才道:「……我曉得了。」語畢忽地伸手往冰璃顏面抓去。冰璃低呼一聲退避不及,眼前一黑,計都神冰霜般的手指已按在自己左右額側。
「莫動,神佐將授你真言。」陰歙提醒未絕,冰璃已感覺週身竄過寒流,計都神的聲音又直接在腦裡響起,一字一字傳授難以口舌發音的計都真言。
冰璃定了定神,在心底默默跟著唸誦,每唸一字,就引動一股森冷如神佐的氣息。
──是凶星計都的厲氣。冰璃自然而然就知道,彷彿與生俱來。
真言不長,計都神的手掌很快離去,旋即帶著她踏入御陰幻殿另一側的日紋凹盤。藍光驟閃而逝,計都神與她已置身一處滿是青色巨岩的山頂。
倆人循著蜿蜒的山道走下,冰璃不經意瞧見底下是座巨大的平臺,平臺地面刻畫著天穹星軌,二十八宿在一片幽暗中微微發光。計都神並無帶她下到平臺,只在山道中段一塊向外伸出的絕崖上停下腳步。
絕崖外流動黑藍色的烏雲,偶爾竄過幾絲電花,大片遼廣的空間內安靜無聲,極是空洞。計都神在絕崖上佇立半晌,不知思索些什麼,末了才迴身面對冰璃。
「這就是你的劍,煌熇。」計都神的左掌泛出一陣霜霧與寒氣,祂從左掌裡抽出一柄冰晶鑄成的劍,通體白透,蜿蜒著赤紅血脈的幻劍。
計都神示意冰璃退至稍遠,便舉劍一揮──
幽劍鬼獄。
絕劍凶號。
滅劍血朧。
絕劍喪魂。
幽劍冥引。
以及剛猛無匹的滅劍羅淵。
隨著計都神揮劍,一式一式深深印入冰璃讚嘆的紅瞳裡。
計都神銀亮的長髮披散開來,為劍式瀰漫的凜冽氣息增添具體的寒光,幻劍招起颳面生疼的罡風,聲勢逼人,然而……計都神竄高伏低的身影卻又如此優雅,錯綜的腳步與躍動的肢體合成一曲又一曲的翩舞。
攤展在冰璃面前的,不只是劍式,已昇華成藝術。
滅劍羅淵的烈風平息後,計都神迴劍一振,銀色的眼眸洩漏一絲酣暢淋漓:「都記起來了?我不使第二次。」
冰璃單膝點地,恭謹彎身:「謝神佐授技。」
「真是柄好劍,只可惜形神分離……」計都神舉起幻劍輕撫呢喃,話語中的惋惜情緒一瞬即逝,又回復平淡無機:「起身,伸出手掌。」
計都神握住冰璃伸出的右掌,唸起一段咒文,幻劍逐漸霧化成一團白芒,隨計都神並指一引,直往她掌心鑽去。冰璃只覺一涼一痛,素白的掌心已多出計都羅喉兩闇星侵犯天軌的雙蝕刻印。
「幻劍之形封印在你掌中,若要真正化劍為戰,還需持取凡世兵刃,讓僅有形體的煌熇將其化為內魄精髓。」
「是。」
計都神瞧著冰璃手掌有些出神,銀眸裡緩緩流動某種情緒,冰璃不敢抽回手掌,只得靜靜站著。好半晌計都神才打破沉默道:「知道你為何而生嗎?」
察覺計都神微微加強緊握手掌的力道,冰璃有些怔愣,然而敬秉的話語毫無窒礙:「前往人世,將蝕帶回明界。」
「對於霍雍呢?」計都神反手拉起冰璃的右掌直瞧,除了雙蝕刻印,彷彿那白皙的手心還有著不尋常的物事。
手掌被計都神拉近,冰璃不覺踏前一步,毫不遲疑地宣言:「立於霍雍身前,將他的敵人盡數屠滅。」
燦銀的眸子盯了冰璃良久才閉起,藍色的嘴唇彎出絕美的弧度:「好孩子……」
──計都神在冰璃掌心的雙蝕刻印上輕輕一吻。
「去吧,以後你無擾我的機會了。」不顧驚愣的冰璃,計都神迴身往絕崖邊緣踱去,輕長的白紗在身後不斷拂過絕崖凹凸不平的巖面。
「……謹領神佐真言,以尊神之名及吾掌刻印為證,劍使冰璃定助祭使霍雍完成使命!」
冰璃在誕生之地最後的印象就是這句話,神佐在絕崖烏雲裡亮閃的銀色長髮,以及那個令人愕然的輕吻。
或許,那是永別的紀念吧。
授畢劍技後,她與霍雍便被送至這片人世,與計都神的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
如果……
如果那時達成使命,或許能在這裡再見計都神?
再見那位銀髮銀眸,心緒成謎的神佐……
※ ※ ※ ※ ※
黑暗中的冰璃垂睫掩眸,看著右掌裡的雙蝕刻印,想起一些早已遺忘的往事。
她在刺骨的冰風裡憶起最初的緣由,是那樣亙古的仇恨啊……
恨至荒涼而死寂的幽界,也無法匹敵兩顆凶星的寒氣,這冰風又算得了什麼呢?
無邊靜闇的幽垠世界裡,埋葬了一座深藍巨城,沒有光線,也沒有生命。
冰璃記起自己為何而來,記起人世的命運,也記起最終的歸宿。
『將蝕帶回明界。』
這是尊神與神佐的企盼,也是她與霍雍背負的使命,然而在心底深處微弱吶喊著「我喜歡這個人世,我不想毀了它。」的聲音從無停歇。
冰璃任憂鬱盤據胸中與臉龐,心靈驀地一震。
──咚。
腳下的水面濤瀾忽湧,整片黑暗隨之晃盪!
「……汝與千年前造成這亂界的災禍有所關聯?……這是天命的安排麼?」
微弱的呻吟不知從何方傳來,下一句話的殺意泰山蓋頂,立將呻吟聲壓得粉碎!
「多話的螻蟻,死罷。」
──搖晃的黑暗瞬間凍結、碎裂。
陡地想起身在何處,冰璃的意識與身體合而為一。
「……謹領神佐真言,以尊神之名及吾掌刻印為證……」
半句話消失在無聲的呢喃中,冰璃睜開眼睛,看見名為饕餮的礙路石擋在她與他身前。
「……不過是寄宿於幽煌的醜惡蟲類,膽敢與我等作對,那便以吾之幻劍除滅。」
冥晶之戒的紫芒擴散,冰璃選擇那式青色巨龍般吞噬敵人的劍技,引動本命星之力,揮手間將饕餮葬送於沖天的煌光中。
冰璃的劍舞得如此平靜,思緒漣漪不起。
一直以來,這早是烙進心底的習慣了。饕餮消失在滅劍血朧的冰霜中,在她看來,與死在冰劍下的盜賊草寇全無不同。
──不同的只是麻煩了些。
然而法陣中的封鈴笙與古倫德面面相覷,俱是一臉難以置信。
「封女俠,妳看夏侯兄弟和冰璃姑娘……」古倫德話至此便中止,封鈴笙搖搖頭,亦表示無法理解倆人究竟產生何種變化。
喀喀幾聲,夏侯儀抱著冰璃快步走回,俊朗的藍眸裡藏不住憂心:「封姊姊,冰璃傷得很重。」
封鈴笙見夏侯儀一如往常,便壓下心中的疑惑,著手救治冰璃與昏暈的慕容璇璣。
夏侯儀見冰璃蒼白的臉龐在療癒術法的華光中恢復血色,也鬆了口氣,轉念想起適才發生的一切。
眼見冰璃在紅雷中飽受折磨,狂烈的怒氣滿塞胸中,他只想毀滅、毀滅、毀滅,毀了這個陰笑不斷的饕餮。
怒氣逼得他失去理智時,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意識在腦海中形成,並且取代自己。
夏侯儀沒有反抗,他知道這股意識正在做自己想做之事。
──以他沒有的力量。
夏侯儀撤了手,站在腦海深處的透明牆後,看著身體被這股意識主導,召喚黑炎碎裂饕餮之魂,將冰璃救回懷中。
先是安心,而後讚嘆。
當夏侯儀清晰感覺到懷中冰璃的重量與纖弱,意識已不知不覺消失。然而,莫名意識已遠去,召喚黑炎的力量與法訣卻留下了。
夏侯儀默默唸誦法訣,黑炎在掌中一閃即逝,他閉上眼,感謝那莫名意識留給自己……保護冰璃的力量。
「夏侯兄弟?要不要封女俠也幫你瞧瞧?」古倫德見夏侯儀半晌不吱聲,便以為他也受了傷。
「我沒事,只是想些事情。」夏侯儀微微一笑,忽地從懷裡掏出一顆深綠色的玉球:「……那饕餮消失時,留下兩樣東西,古大哥可知道這顆玉球是什麼?」
古倫德左瞧右瞧,只看清楚這是顆雕了蟠龍,還刻有不少細微文字的精緻玉球,無從判斷是何種古物,便雙手一攤:「瞧不出來,我畢竟不是研究文物的學者。」
「研究……學者?對啦,拿去給甘州古玩店的老闆瞧瞧,他應能瞧出這玉球的來歷!」
「好主意。」古倫德連連點頭,末了卻又皺起眉頭:「不過,那也得等我們回甘州才行。打倒那妖魔,該可以離開這鬼地方了吧?」
「話雖如此,這亂界卻沒什麼改變呢。」冰璃已無大礙,慕容璇璣也悠悠醒轉,封鈴笙便插口道:「莫非……饕餮並非造成亂界的原因?」
夏侯儀尋思一會,忽道:「封姊姊、古大哥,那饕餮消失之後,在原地還留下一塊金屬,興許與這亂界有關聯。」
那是一片凝在空中,裹在幽藍色火焰裡的金色弧形金屬,表面有無數細小刻痕,弧形兩端刀削般平整,不知是何種物事。
一行人猜測半天也無頭緒,夏侯儀道:「不如拿回甘州,請那古玩店主鑑識便了,咱們再看有無方法離開這裡……」其他人自無異議,夏侯儀在手上裹了塊布,探手就將金屬片抓下。
未料裹著金屬片的藍焰一消失,整片亂界隨之震盪,腳下石磐劇烈搖晃起來!
慕容璇璣忙抓住身邊的封鈴笙,驚道:「怎、怎麼了!」封鈴笙臉上也現驚惶:「不妙……莫非這金屬片才是維繫亂界的憑體,儀弟這一拿,亂界馬上就要崩離潰解,再繼續待在這裡,只怕……」
──只怕會如何,沒人想知道。
「那怎麼辦,我們還沒找到路回去呢。」古倫德一臉苦也苦也,夏侯儀定了定神,心一橫道:「是這戒指帶我們進來的,我試著看能否有所作用……」
『戒指啊!帶我們離開這裡!』
夏侯儀緊握住左手的戒指,凝神將強烈的意念灌注於戒指上,幽垠之戒忽然射出一道豪光!
眾人驚呼聲中,白光瞬間擴散,充滿視野、也充滿腦海!
夏侯儀只覺額印處又開始發燙,一股莫名的感覺直從腳底竄上,像是誰緊緊抓著他的身體與意識,往極遠極遠之處拉扯!
轟地一聲,一切都隱沒於不斷驅散黑暗的白色豪光中。
※ ※ ※ ※ ※
「……哎,這沙漠簡直要乾死人、悶慌人了,早早離去才是正經。」
楊雲佐一臉微笑,坐在廢墟城牆的陰影內抬眼望天,半晌轉頭道:「你說是罷,皇甫兄?」
靠在牆壁邊閉目養神的皇甫申輕哼一聲,算是答話。
在地底目送封鈴笙離去後,皇甫申不覺懊惱。向來不輕易顯露情緒的他面對淚眼婆娑的封鈴笙,下意識說出一番連自己也驚奇不已的內心話,更惹得封鈴笙呆愣臉紅。
──許是身體受重傷,連意志也軟弱了。
皇甫申忽略自己是因見了師妹才心情激盪的可能性,溫言力勸封鈴笙前往協助夏侯小子擊敗鏡子裡的妖魔後,便離開地底迷陣。
皇甫申剛出地面,就在廢墟的廣場上碰見自稱神武觀門人的楊雲佐。原以為他亦是那夥利慾薰心的五派門人,楊雲佐兩句謎樣的話卻令他停步。
「……皇甫兄,這裡的亂界似乎與樓蘭消失有關呢。」
「據說第四代樓蘭王曾聘請兩位不知何來的神人為國師,建造奇異巨大的器械,不知皇甫兄可曾聽聞?」
楊雲佐出口不俗,幾句話又搔著癢處,皇甫申雖感疑惑提防,卻也不動聲色與他結納。
一番客套探問下來,楊雲佐聽聞夏侯儀一行人已找著造成古城迷陣的妖魔,嘴邊浮現明顯笑容,似乎一切盡如他所料。皇甫申暗自皺眉,神武觀雖號稱中原名門,但自前任觀主逝世後便每下愈況,何時出了這麼個料事如神的小諸葛?換作幾年前的他,難保心思不全給猜透。
皇甫申不願與廢墟外的五派門人攪和,但楊雲佐似乎也無離去的打算,兩人便尋了塊陰涼地方歇著,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哎,這沙漠簡直要乾死人、悶慌人了,早早離去才是正經。」
此話乍聽之下無疑牢騷,皇甫申本隨口敷衍,一見楊雲佐毫不緊張,直可以安適形容的笑容,驀地心下一動:『莫非……他也相信夏侯小子能解開迷陣?』
「皇甫兄,你可曾到過沙州以西?」楊雲佐瞧著上空蔚藍的天色,不疾不徐又開啟新的話題。
「不曾。」皇甫申已不將楊雲佐等閒視之,儘管此句狀似隨口閒談,他卻直覺楊雲佐定有深意。
「傳說樓蘭國是在一座喚作『羅布泊』的鹽湖之側,沙州深處內陸,日常所需的食鹽皆是採自西邊的鹽湖,這可與咱們中原人大不相同,神州之大、風土之異,怎不叫人吃驚呢?」
「羅布泊我亦曾聽過,司馬遷在《史記》中曾記載『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文中鹽澤便是羅布泊。」
「是呀,東漢大將軍霍光遣傅介子擊破樓蘭時,便將其都城及人民南遷,這羅布泊週遭想必也從此少去人聲罷?」
「楊兄此言倒似文人騷客發思古之幽情。」皇甫申微微一哂,不以為然,他可無意像文人般多愁善感,吟哦些詩詞自娛。
楊雲佐輕笑一聲道:「……在下讀過些樓蘭考古的稗官野史,據說漢末時樓蘭遺民曾往西遷,遠至絲路中段,可惜唐後記載便缺省許多,不知為何原因呢。」
皇甫申心下一動,沉吟道:『他是引我往西探查?』
「啊,想是夏侯公子解決妖魔了。」忽聽楊雲佐脫口一聲,皇甫申抬頭望去,果真見到盤據廢墟上方的邪戾瘴氣開始消退。
「外頭迷陣多半解了,在下得去通知掌門師姐,皇甫兄,咱們……後會有期。」
楊雲佐朝皇甫申抱拳告別,逕自離去。皇甫申呆坐半晌決定去向後,便運起本門移遁咒術,身形立刻消失在白色亮光中。
片刻後,楊雲佐宣稱迷陣已解一事即在五派間掀起騷動。
慕容箏與公孫瑾火速派遣門人外出探查,其餘人等協力拔營,莫不急切盼望離開這困了數天的鬼城。
「周兄,借步說話……」眼瞧神武觀與嵩陽門歡呼連連,朱浩扯著周崇往一旁低聲交談,不多時倆人俱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吩咐門人拔營,卻帶著幾名心腹弟子往古城廢墟內拐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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