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出玉門關外,就像拂上粗糙邊疆的一只纖柔手掌。

少去廟堂朝廷的爭逐,西域圓穹似的天空也乾淨許多。均勻的蒼青自天頂逐步落成淡藍,天邊翠嶺向左綿延,山脊線漸次埋入漫漫掩天的黃沙。

 

西漢武帝時代張騫通西域,鑿穿當時仍渾沌未明的西疆,後有東漢部將班超投筆從戎,再度接續絲綢之路的行旅貿易,自此這片黃砂覆掩的荒原大地逐漸站上歷史舞台中,名為「邊疆」的場幕。

《漢書‧西域傳》記載:「鄯善國,本名樓蘭,王治扦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七十,口四萬四千一百。」

樓蘭,人口僅數萬的西域三十六國之一,在史書上驚鴻一瞥,留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典故的蕞爾小國。

世人看到的,是大漢部將班超的光輝出使成就,但有多少人能意會到華夏之民的機謀狡詐?太史之筆正而不評,竹簡巨編上徒留寥寥墨痕,而時輪仍毫不遲疑向前滾去。東漢末群雄爭霸,中原地區爭戰不休,霸主們無暇顧及邊疆荒地,這西域小國逐漸失去蹤影,靜悄悄退出人們視野所及之處。

而今,北宋初年──

這片東起河西走廊,西至天山盡頭、帕米爾高原間的遼闊大地,正是宋朝、西夏與遼國接壤之處。

夏主李元昊即位未久,卻是胸懷大志,一面與重文輕武的北宋時戰時談以獲取經濟與邊防的利益,一面集中力量對付西方的回鶻和吐蕃。

不出數年,回鶻諸部落的纛旗接連倒下,西夏鐵騎彎弓搭箭,鏃矢飛越的範圍俱是肥美的草地;千年前大漢王朝經營西域時所建的四座都邑──武威、張掖、酒泉,僅剩最西方的敦煌尚在漢人節度使手中,而時光也在城門上刻出涼州、甘州、肅州以及沙洲四個嶄新名字。

人們對此域的既定印象不外是瓜果醇酒,黃沙綠洲,莽莽大地,靛藍晴空的極西之地。

是否有人曾記得:那埋在曠古塵土中,樓蘭殘垣有過的時代謳歌?

是否有人仍能想像:那曾煙波浩淼,冬夏不增減的羅布泊?

 

※ ※ ※ ※ ※ 

 

蘭州城,位於涼州城東南的繁華城市,城外數里黃河流經,滔滔江水挾帶大量高原黃土澎湃奔騰,直至山邊拐了個彎向東北而去。

夏侯儀立在城中猶能望見略帶鐵灰色的城牆淵渟嶽峙,城牆上飄蕩的旗幟寫著大大的西夏文,這片土地自易主後仍然繁華,或許都是這堵堅厚城牆的功勞罷?

都城繁榮,合該嘈雜軒天,此刻城內卻是悄然無聲,寂靜得只有強風吹刮地面沙塵的聲音。夏侯儀一路走來,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上無人逗留,倒見配刀帶槍的西夏鐵衛軍挨家挨戶巡察搜索。

金髮少年撥了撥垂在眼前的瀏海,又想起城門衛兵一席話:

『小子,目前城內出了奸細,赫蘭大人下令封城,抓到人犯之前,不許任何人離城半步。』

若非看在夏侯儀是為了買藥治病、人命關天,只怕他還得在城外待個數天才能進蘭州城。好說歹說總算進了城,入眼卻是空蕩蕩一座死城,半條人影也無。

『沒人可問,這下卻到哪去找藥舖?』夏侯儀心下不住苦惱,正巧兩個兵士邊談話邊走了過來。

「……偷了赫蘭大人的東西,卻累得我們滿城搜查!」

「是啊!菜攤的美貌姑娘也躲回家裡,嘖!無趣!」

「算啦!待會下崗去喝點酒,店裡姑娘總跑不了吧……」

夏侯儀忙趨前問了城內藥舖位置,離開空無一人的街道時兀自聽見兩兵士大肆笑談風月之事。

片刻時間,夏侯儀在藥舖卻得到令人擔心的消息。

「什麼?這裡金萼紅花也賣完了?」沒料到蘭州紅花亦告售罄,少年冰藍雙眼裡盡是惶急。

藥舖老闆歉聲道:「對不住啊!最近城裡染風寒的人多了些,紅花便賣光了。」隨即安慰道:「這不打緊,過個幾日藥商便來補貨,小哥不妨先在城內待個幾天。」

夏侯儀失望道:「這怎麼行!李大夫還等著我帶藥材回去,才能快些醫治高老丈,只怕拖不得。」

藥舖老闆奇道:「李大夫?河州鎮的李大夫嗎?」見夏侯儀點頭,老闆捋鬚微笑:「這可巧,來補貨的藥商也是李大夫舊識,便請他順道將藥材補去河州好了。」

夏侯儀一聽大喜:「如此便麻煩老闆了!」老闆含笑應允。

少年喜孜孜地步出藥舖,見天色尚早,又想一時三刻出不了城,左右無事不如去逛逛城內,心下主意打定便往城裡鬧區去了。

 

夏侯儀在鬧區市集繞了數圈,除偶有幾個西夏鐵衛軍過來巡視,滿城居民卻還是半個不見,甚感無聊。夏侯儀信步閒逛,又望城西走了幾步,大老遠便見一座染坊,各色布條掛得高高地不住飄蕩。見染坊邊植了幾棵大樹濃蔭遍地,走了許久到也滿身燥熱,少年便打算去樹蔭下乘涼歇腿。

走近染坊,卻見裝滿靛藍染料的木桶邊躲躲閃閃藏著一個神秘男子。

那男子圍了件土黃色破舊披風正不住喃喃自語,夏侯儀似乎聽到什麼「密卷」、「搜走」之類的詞隨風飄了過來。男子聽有腳步聲走近,警覺地拉緊披風,一雙鼠眼緊緊盯著突然出現的少年。

他雙眉皺緊,眼珠轉了幾轉,似下定主意般朝夏侯儀招了招手。夏侯儀一臉狐疑走近,男子探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卷軸,在他面前晃了晃,邊張望四週邊低聲說道:「這位小哥,看到這羊皮封卷沒?我花了大半個月,挖了座古墓才得到這藏有重大秘密的封卷,如何?有沒有興趣?」

夏侯儀瞧著男子手中揪緊的破舊封卷,疑道:「這封卷沒問題吧?不會是什麼贓物……」話未盡男子便搶著說道:「這是我不惜一切手段才到手的!絕不是西夏軍遺失的東西!要不是怕被他們藉口搶走,我才不賣你這來路不明的小子!怎樣?便宜算你這個數字就好。」男人抬手比了個數字,又緊張得警戒四周。

夏侯儀見那封卷雖破舊,質地卻是上等金紋羊皮,怕真藏有秘密也說不定,禁不住好奇便掏出銀兩數給男子。男子看到白花花銀子眼都亮了,取了銀子把封卷往夏侯儀手裡一塞,便急匆匆往陰暗巷子裡左彎右拐,一下便不見人影。

「這卷軸既有如此價值,也不知裡頭記載些什麼?」夏侯儀也不理會那男子行止詭異,興沖沖打開封卷,哪知竟是一片空白!

陽光突然如此刺眼。

泛黃皮卷在陽光下曬得如此蒼白,似嘲笑少年白紙般的單純天真。

夏侯儀不由地驚喊出聲:「這、這怎麼回事?我……我被騙了!」正要追趕適才那名神秘男子,舉頭早不見他的蹤影。少年瞪著一雙藍眼,看著人去巷空,四處靜寂,只有遠方傳來幾聲狗吠。

夏侯儀暗罵自己愚蠢,回家定要被娘親罵個半死,手裡一摸乾癟錢袋正自心疼,猛地想起,自己竟忘記留下食宿費用!

少年突覺欲哭無淚,這下可得露宿街頭了!

看看手中羊皮封卷,一氣之下直想將這罪魁禍首遠遠丟走。轉念一想,呆子可是自己,關這封卷何事?或可賣給書卷商,換些銀子回來,想到此處夏侯儀嘟嚷幾句,還是將封卷塞入懷裡。

『現下可好,連客棧也住不成了……』少年失魂落魄地拖著腳步在城內閒晃,打算找個地方權且棲身,腦子裡不斷幻想自己沿街乞討的慘狀。正想到自己是否就此客死異鄉時,眼角餘光瞥見路邊不遠處似乎有間房屋廢棄已久。

那廢屋一扇門板斜斜倒在地上,牆角青苔積得厚重,屋頂破洞不少,瓦片碎了遍地不說,屋旁籬笆也塌了一片,幾條野狗竄進竄出,一副久無人居模樣。

夏侯儀登時大喜,看來暫且不用擔心要以天地為枕席了!快步走進屋內,少年環眼四顧──屋內桌橫椅亂,發霉處處,角落更結了數層蛛網,地上亦積了不少野狗屎尿,空氣中飄著一股臭味。

臭味雖濃,卻蓋不盡不知名的陰冷氣息。撲面一陣涼風,夏侯儀嘰呤呤打了個寒顫,往後進踱了幾步,陰寒之氣更甚,少年心頭不禁擂起退堂鼓:「……好像不怎麼對勁,找個乾淨點的地方好了……」

夏侯儀正要退出屋外,突然聽見嘎吱一聲從右首破舊屏風傳出,一驚之下忙拔出護身匕首喝道:「誰在那!」

『不會是老丈說過的鬼物吧?怎這麼倒楣,丟了銀兩不說,還碰上鬼怪!』少年正猜想間,屏風後突然探出一個綠衣女子,兩人四目相對都嚇了一跳。

綠衣女子見屋內站著一高瘦少年,滿臉緊張之色略為消退,輕聲道:「……是位小兄弟啊!還好不是西夏兵士,真嚇了我一大跳。」邊說邊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夏侯儀微微打量,那女子一身綠衣頗似書上所繪的中原服飾,式樣卻較簡便。綠衣女子身材較他略矮,黑緞般的秀髮簡單梳了個髻繫住,額中一點硃砂絳紅,容貌頗為艷麗,舉步間尚帶了點嫵媚的成熟韻味。

夏侯儀打小到大,從未見過這般美麗女子,腦袋轉了轉,靦腆學著高老丈教過他的江湖口吻問候:「……對不住,在下以為這裡沒人居住,這才貿然闖入,絕非有意打擾姑娘……」

綠衣女子一呆,不覺掩嘴輕笑:「呵,沒想到被你這小夥子稱作『姑娘』,我年紀都可以當你姊姊了。」隨即臉色一正:「別在意,這廢屋本就無人居住,我也是剛剛才躲了進來……」

夏侯儀奇道:「躲?莫非妳就是西夏兵正滿城搜找的女賊?」

綠衣女子臉一紅,嗔道:「說女賊多難聽!我只是和他們借個物事,哪知那西夏軍統領小氣得緊,竟關城抓人。」說著皺起秀眉,瞥了眼前少年一眼:「給大家惹來麻煩,倒真是過意不去……怎麼,你想通報西夏軍來抓我,好領賞麼?」

夏侯儀被綠衣女子那雙帶點幽藍的眸子瞧得不甚自在,急急忙忙否認:「這位姑……姊姊,我瞧妳外貌秀麗聰慧,談吐又文雅大方,一丁點都不像個偷雞摸狗之輩,我倒寧可相信,是那些西夏兵們自己搞錯了。」

綠衣女子雙眼一瞇,失笑道:「啊喲,瞧你一臉老實,還看不出嘴巴這麼甜,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那這麼多美詞讚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呃……我、我叫做夏侯儀。」

「好個文雅的名字,跟你倒也相稱。我叫封鈴笙,封侯封爵的封,鈴鐺的鈴,笙鼓齊鳴的笙。」喚作封鈴笙的女子笑了笑,自顧自下了決定:「呵,看在我年紀大你幾歲的份上,你就委屈點叫我封姊姊好了。」

夏侯儀想了想,吶吶道:「封……鈴……笙,嗯,鈴清笙潤,天樂合鳴,封姊姊的名字也很好聽啊。」

封鈴笙這下卻是滿臉通紅,啐聲道:「你這壞孩子!從哪學來這些討人歡心的詞兒的?你平時都這樣拐騙別的女孩對不對?」話雖如此,畢竟聽著還是挺受用,封鈴笙眼裡不住閃著欣喜的光芒。

夏侯儀窘道:「沒有啊。我……我只是一時有感而發,便自然想到這些詞語,若這樣說話不妥,我以後不說了。」心下卻覺得奇怪:『老丈曾跟我提過,女孩子家都喜歡聽這些,看來也不怎麼真。』

封鈴笙凝視著面前金髮的樸實少年,復又輕笑:「瞧你一副老實樣,也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算我錯怪你啦。」語畢咳了一聲,問道:「對了,現在外邊情況如何?」

「呃……簡單說,街上半個人都沒有,大家怕事全躲回家裡去了。西夏兵正挨家挨戶地搜,不知何時會搜到這來。」

封鈴笙一聽滿臉憂色:「唉,看來我是在劫難逃。」瞧了夏侯儀一眼,又道:「你還是快離開這裡,別要牽扯進來,讓西夏兵撞見就麻煩了。」

夏侯儀對親切大方的封鈴笙頗有好感,實不願讓她被西夏兵抓走,便道:「這樣子不妥當……如果有其他方法可以離城,我願意幫忙。」

封鈴笙笑道:「呵,你有這份心意封姊姊就很高興啦。咱倆相識時淺卻挺投緣的,如能逃過此劫,將來必定有機會再聚首罷!」封鈴笙耳尖,說話間聽見有腳步聲朝廢屋而來,心下一急,忙又催促夏侯儀快些離開。

夏侯儀正躊躇著,外面已傳來西夏兵喝問:「……誰在屋子裡面!」

封鈴笙雙眉一皺,暗叫不妙,門口處已被堵死,一個高大威猛的軍官帶著士兵走了進來。

「找到啦!女賊在這裡!咦?還有個小賊……」士兵一進門便高聲叫嚷。封鈴笙聞言忙為夏侯儀開脫:「幾位軍爺,東西是我偷的,這小哥是湊巧路過,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無,幾位就放他走罷。」

那軍官喝道:「少囉唆!不管是女賊還是小賊,通通拿下!統領有令,膽敢拒捕一律格殺勿論!」伸手一揮,幾名士兵拿出刀槍將兩人圍了起來。

夏侯儀甚感氣惱,不服道:「你們忒也蠻橫,我真和這事沒關係──!」話未說完,突然手臂一痛,竟是身邊那位士兵冷不防割了他一刀!

「小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看來是不會乖乖束手就擒!」那士兵滿臉凶惡,舉著手似乎還待補上一刀,教訓教訓這個不識相的金髮小子。

夏侯儀扶著鮮血不住流淌的手臂,心下惱怒,執拗脾氣一發作便直瞪著那名士兵,另外一名士兵見這臭小子竟敢拒捕,喝道:「有什麼話進了鐵牢再慢慢說罷!」一拳揮去,直打得夏侯儀嘴角淌血,也打落他額上玉飾。

鏗地一聲,玉飾撞上堅硬的牆壁,撞下一片落漆,也撞去一角碎玉。

夏侯儀臂上疼痛,卻不及嘴裡血腥味讓他感受強烈。心裡頭起了莫名騷動,腦海裡突然閃過幾幕影像。

鐵銹般的血腥味。

──似乎也曾經浴血重傷過?那股血味還隱隱留在鼻端。

那著急的人是誰?封……封姊姊……?還是……?

──身旁那模糊的臉雖瞧不清晰,卻沒人比他更明瞭那眼那眉所傳達的擔憂神情!

鏗!

──鏗?什麼東西破碎了?是額際的玉飾?是被剖開的山壁?還是她冰靈剔透的心?

……

──什麼?妳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眼皮好沉重……

──對不起……我累了……

夏侯儀極力想抓住一幕幕閃過的殘像看清,卻發現不知何時腦海深處無止盡的疼痛開始蔓延,忍不住抱頭跪地,冷汗直流。

西夏軍官與西夏兵驚疑不已,以為這怪異少年裝神弄鬼,正待上前將他撂倒,卻見夏侯儀額際突現紅光,宛若血紅色的陽光般燦爛奪目,更添幾分妖異。

紅光一閃而逝,夏侯儀突然起身站定。

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勢濤天湧現,眾人頓覺一陣威壓感迫來,彷彿眼前站立的,是尊貴榮耀的帝王。少年一抬首,那本藍得清澈的雙眼竟闇化成無止盡深邃的黑瞳,聲音低沉不復爽朗口音,緩緩吐出的,是罪狀的宣讀:「……膽敢傷吾尊體,無知下輩……爾等萬死亦難償此罪……」

一旁封鈴笙大奇道:「……小兄弟?你怎麼了?」這態勢……怎地突然間換了個人?

「死罷!」

隨著語聲落下,是額際紅光再現。彷彿彼此呼應般,少年掌上燃起焰火,囂張地燒著舞動空中離火之氣更加旺盛。

少年手一揮甩,烈紅之焰狠狠爆開,直撲向左右兩名西夏士兵。倏起的慘叫聲中夾雜著皮肉燒焦的臭味,令人掩鼻。頃刻間兩名士兵嚎聲越來越低,積滿灰塵的地板添上焦屍兩具,滿空的火星尚游移不定地漂在空中。焦味與霉味融在一起,襯著少年深沉雙眼,和出殘酷而熾烈的一幕,西夏兵不自主退後數步,眼裡全是驚懼。

封鈴笙驚道:「夏侯儀!你究竟──」

「……妖怪!這小子是妖怪!」西夏兵心魂俱喪,不住口亂叫亂嚷。

西夏軍官抽刀砍翻一名士兵,大喝道:「胡說!那是妖術!把他們給我拿下,死活不論!」隊長的怒吼聲和暴虐行徑壯了士兵膽氣,剩下兩名西夏兵嘴裡呼喊著持刀持槍攻了上去。

少年嘴角勾起冷酷笑容,雙手一張又是紅焰熾燃,甩身一揮左首士兵應聲而倒,嚎叫著不住翻滾想撲熄身上高熱火焰。右首士兵見狀長槍一挺,直刺向少年面目。

「小心!」一聲示警,伴隨白索橫空而出,捲住長槍槍頭。一拉一扯間,封鈴笙用上真力,拽著那士兵往前直撲跌。士兵未及起身,少年反手握住護身匕首,一拖一割,濃稠血液噴出士兵喉頭,濺落滿地殷紅,與同袍共赴黃泉。

西夏軍官見眨眼間幾個手下已屍橫就地,臉色刷白,恨恨道:「好、好傢伙!算你們厲害……等著瞧吧!」話說得兇惡,腳下也絲毫不慢,轉身一溜煙便倉皇跑走了。

少年靜靜看著軍官離去,暗沉雙眸眨了眨,冷酷笑容彌平後卻沒追出。

封鈴笙收回白索,戰戰兢兢問道:「小兄弟?你沒事吧?」嗓音亮如天光,少年腦海裡渾沌的幽暗瞬間回捲,夏侯儀身形一晃,再睜眼已換回冰藍雙瞳。

夏侯儀環顧四週,三具焦屍還殘餘著火苗不住冒煙,腳邊一個士兵趴伏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

「這……這是我做的嗎?」夏侯儀害怕了,指尖還殘留著火焰燃過的微溫,匕首割過喉嚨時短暫的阻力仍保留在右手的記憶中。

那是自己嗎?冷著臉對生命予取予求,隨手發出焰火的那個人真的是他嗎?

見夏侯儀一臉陰沉,封鈴笙卻彷彿見慣生死般自然,從懷內取出一瓶藥水,在幾具屍首上滴了數滴,不一會屍首已盡數化為黃水一灘。

封鈴笙輕輕道:「走道江湖兇殺難免。人要殺你,若不自保,便是輕賤自己生命。」

夏侯儀微微點頭,還是沒法拋去心頭上殘殺的陰霾。

封鈴笙見狀便轉移話題:「沒想到你如此年紀便已能掌握離火之氣,只是……這看來並非你本來之力,是吧?」

少年沉思著,卻是一臉迷惘:「我也不知道,只記得……那瞬間一股不知名的熱流湧向全身,不自覺唸起了引焚聚焰的咒語,於是就……」

「這倒奇了,引氣之訣可不是一時三刻學得起來的,你之前從未學過天法魔道等咒術麼?」封鈴笙暗自訝異,就是自己,學習天雷咒法可也花去數月功夫,這少年怎地隨手施放火咒,便如同熟習了數十年般自然?

「劍術倒學過一些,咒法可半點沒有。說來奇怪,現下我還記得剛才那火咒的咒言。煌兮諸火,靈氛化焰……」夏侯儀說著說著,不禁又誦起適才咒言。

封鈴笙忙打斷道:「快別唸啦!這咒語聽來不假,別要燒起來才好。不過你這咒語到底從哪學來的?總不會是上輩子學的吧?」話剛出口,封鈴笙不覺笑罵自己異想天開,佛家那套輪迴轉生之說她可半點不信。

「這……我也不知道……」

見夏侯儀皺眉思索,封鈴笙便道:「算啦。現在最要緊是此地不可久留,那逃跑的西夏隊長定會去通風報信,如今你也牽扯其中,恐怕不能置身事外了。」歪著頭想了想,封鈴笙又道:「不如咱們就此結伴同行,有了你的火咒之力,或許咱倆能合力逃出城也不一定。」

夏侯儀點頭道:「封姊姊妳說得對,這西夏軍看來蠻橫得緊,與其落在他們手中受苦,不如拚命全力衝殺出去。」

「好!難得你年紀輕輕便有此膽識。」封鈴笙聞言笑得豪爽,對這相識不久的少年暗自心折,隨後又提議道:「對了,既然我們此後便是夥伴,需得先定個稱謂,也方便日後互相稱呼。」

夏侯儀微笑道:「妳年紀叫我為長,那我還是叫妳封姊姊罷。」

封鈴笙瞇起眼睛,輕笑道:「那我就叫你儀弟好了。我家中沒有兄弟姊妹,在師門也排行最小,你就讓我過過當姊姊的癮好麼?」

「只要封姊姊喜歡的話,我自是沒有異議。」少年正自靦腆,忽又聽到屋外傳來呼喊喝聲。封鈴笙忙拽著夏侯儀手臂從後門溜出,低聲道:「咱們得趕快離開這裡,先望城門口看看有無機會逃出罷!」

     
開啟主選單
       
下一章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