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璃姊姊,夏侯大哥他好些了麼?」

慕容璇璣甫推開門,就窘得滿臉通紅,夏侯儀一驚也鬆手放開冰璃。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打擾的……」

她慌忙彎腰,既尷尬又難受,邊賠罪邊在心裡難過,多希望沒看見夏侯大哥抱著冰璃姊姊!不知何時,那曾經領受過的失望情緒驀地又翻了上來。

夏侯儀忙道:「……璇妹不必道歉,我只是和冰璃……談些事情而已。」

「嗯,我、我知道。夏侯大哥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慕容璇璣語聲有些顫抖,胡亂朝兩人一點頭,急忙往門外去了:「我先出去了!」

夏侯儀將她泛紅的眼看得一清二楚,然而猶豫過後,只是嘆了口氣,卻沒有追出。

「你不去看看她?」

「……璇妹大概是想太多了,此刻多說無益,就由得她去罷。要真追上去解釋,只怕她誤會更深。」

「這樣好麼?」

少年聞言不由苦笑:「冰璃,此時此刻我只想與妳談談咱們的事。」話聲剛落,夏侯儀再度拉過冰璃的手,低聲道:「……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妳說,可是不知從何說起,就像好久不見的摯友一般……再多陪我說些話兒,好麼?」

「好是好,可是……」

話聲未絕,房門忽地打開,來人卻是神闕宮四婢之一的白菀。

「夏侯公子……啊。」神闕宮雖不問世事,白菀卻也知道自己撞破了某種好事,登時有些狼狽。

「……白姑娘,有事麼?」夏侯儀抽回手起身下床,俊臉紅潮一現即隱。

「打擾兩位了,真是對不住。」白菀薄施一禮,滿臉歉意:「我見著慕容姑娘掩面奔出,這才進來看看發生何事。」

「不打緊,我去看看璇妹。」夏侯儀微微一笑,就要往門外去,卻被白菀叫住:「夏侯公子,我來此還有一事,宮主說公子若醒來,請二位到宮主房裡相議要事。」

「我們馬上過去。」

白菀頷首,一聲告退就逕自離去,夏侯儀又披了件長衣才偕冰璃走出客房。一出門外,卻見慕容璇璣低著頭站在樓梯欄杆邊。

「……璇妹,妳沒事吧?」

知道她為何難過,然而夏侯儀只會以笨拙的言語關心。慕容璇璣搖了搖頭,兩條長辮在胸前搖起又落下,抬頭卻是滿臉笑靨:「夏侯大哥別擔心,我剛只是突然想起死去的爹爹,忍不住難過這才一時失態,你可別掛在心上,更不許笑我喔。」

「那…那就好。」面對同樣拙劣的強顏歡笑,夏侯儀一猶豫,還是只點了點頭。

「真對不住,讓你操心了。方才白菀姊姊已知會我,要往宮主大人房裡去一趟,咱們這便走罷。」

「好……」少女說完話逕自往前走,夏侯儀吶吶應了聲,也只能跟上她的背影。

 

雖說在磐沙堡已見過神闕宮的齋女,然而此時夏侯儀還是忍不住嘀咕了聲。

──為什麼會是個只比阿鈴大些,年僅八歲的小女孩?

「夏侯儀你來了,坐。」

客房內的擺設顯然經過調整,椅面都鋪了錦墊,几上那爐薰香也非客店該有之物,床舖還以一扇屏風隔開,繚繞的異香中平添幾許神秘。齋女背對窗戶,盤腿坐在上位,神闕宮四婢左右侍立,封鈴笙與古倫德也各自落座,表情都顯得有些嚴肅。

除了嚴肅,那稚齡的齋女舉止與神情更有著與她年齡格格不入的威儀與穩重,一句話說得像個老練的東道主。

噗嗤一聲。

齋女顯然沒預料到跟前的金髮少年會有這種反應,大眼睛裡有些訝然。

許是無人阻止,夏侯儀驀地哈哈大笑起來。

其他人同感愕然,齋女半晌方意會到夏侯儀是見了她才笑得這般開懷,眉角微微挑起:「怎麼?有什麼好笑?」

「沒、沒什麼,只是……」夏侯儀揩了揩眼角,手指左右比劃:「看妳一個小女娃眾婢簇擁、正襟危坐的認真樣子,我就覺得好笑……哈哈哈哈……」

夏侯儀笑得開心,一旁封鈴笙卻大皺眉頭:「儀弟!這樣……這樣很失禮的!」

「……沒關係。」齋女凝著眉,卻不與他計較:「……笑夠了?」

「笑夠了。」夏侯儀隨口應了一句,這才收了心神就坐。

齋女往他與冰璃瞧了瞧,一本正經說道:「你會覺得奇怪,是因為不懂得神闕宮的儀規。我們神闕宮以『繼魂轉生之法』相繼宮主之位,每位齋女自知行將離世之時,便挑選具備適合資質的女童行繼魂之儀,將自身見歷學識盡數傳給繼任者。本座葛雲衣身為神闕宮第十三代齋女,受繼魂不過兩年,因此在世人眼中仍是個小女娃,但本座可是十二代齋女淵博知識的繼承者。今日是因為與你切身相關的大事,特別昇座對你說話,你可明白?」

一個稚齡小女孩在面前說話老氣橫秋,雖說並不是她裝模作樣,夏侯儀仍覺好笑,脫口的話全然無視她在武林中尊貴的身份:「聽妳這般說話,確是和一般小鬼頭大大不同,與我切身相關之事又是什麼?」

乍聽「小鬼頭」三字,眾人又是一愣,葛雲衣雙眉聳起,不覺斥道:「別把本宮主當作一般小鬼頭!」隨侍的神闕宮四婢個個眼睛睜大,齋女一怔,驀地變回適才那嚴肅的表情:「……言歸正傳,你可知道那日在肅州鐵衛軍石塔發生了何事?」

「鐵衛軍石塔!」一提起這名字,夏侯儀怒氣陡升,險些站起身來大喝:「我至死也忘不了!……我…那時我恨不能把赫蘭鐵罕碎屍萬段,心裡卻又知道此舉會害了大夥,兩難之際只覺氣血上衝,額際忽然一陣熱,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時你額上的印與心中狂怒相應,化成天火般的奔熾幽煌迸發而出,這股你無法控制的大力將整座石塔焚蝕殆盡……」葛雲衣神色平常娓娓道來,親眼目睹當時情況的神闕宮四婢卻個個心有餘悸,此時仍難掩驚駭。

「現在肅州原地只剩一個大窟窿,你可知道?」

葛雲衣清亮的大眼直盯著他,夏侯儀卻一臉不信:「真有這回事?妳不是在說笑罷?」

封鈴笙咳了一聲,忽地插話:「儀弟,當我們在神闕宮的馬車中醒來時,肅州城的天空確實不見那石塔的蹤影,你的力量……著實驚人得很。」

既然連封姊姊都這麼說,夏侯儀也不再懷疑,轉念一想忙問道:「那麼…譚前輩的兒子沒事麼?」

葛雲衣微微頷首:「本座占出你們將有此難,趕去以神氛法界將幽煌擋住,否則消失的就不只是石塔而已了。不過幽煌威力實在太強,本座只來得及以遁位之法將塔內活人移出,雖不清楚他們各被送至何處,但想必都平安無事。」

「……那就好。」夏侯儀聞言鬆了口氣,安下心來卻又不免懷疑:「可是……那幽煌又是什麼?我竟有這般力量?為什麼?還有……」夏侯儀不覺抬手撫摸前額玉飾,一臉疑惑:「這額上的『印』,我只當它是個難看胎記,自小便遮著,那和妳說的幽煌又有什麼關係?」

葛雲衣靜了半晌,盯著夏侯儀的大眼睛裡有著難以看清的複雜情緒:「夏侯儀,你並非尋常凡人啊,你於此沒有絲毫自覺麼?」

夏侯儀氣息猛地一窒。

──不是尋常凡人,難道真是襁褓字條寫得明白的不祥之子?日後必成大害?

──『你這帶來厄運的不祥之子!』

夏侯儀猛力閉眼又睜開,在腦裡將赫蘭鐵罕的影子千刀萬剮,方才帶著怒氣沉聲回答:「我不知道!撇開石塔不說,離開河州之前,我只是個鄉下小伙子,平時幫娘親打打雜,和高老丈談天說地,練劍習武,除了一頭金色頭髮外,我從不覺得自己哪裡特別!」

葛雲衣微微一笑,緩和緊繃的氣氛:「也難怪,這原非常人所能理解之事。……你相信『輪迴轉生』麼?」

「輪迴轉生?妳說的是佛家那套罷,我相不相信都無所謂,但是……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葛雲衣凝起眉尖,稚氣臉龐上的沉重猶如憂愁了七八百年:「……發生在你週遭的一切並非出於偶然。即使轉生的悠久滌去前世記憶,即使你以全然相異的樣貌在此世重生,你在前世留下的因果劫業和曾有過的力量與使命,依然與你今生命運有著解不開的糾葛。」

「那幽煌原是與你魂魄共生的力量,只是歷經轉生的你早已忘了這回事,而被千年時光所塵封的一切,如今已隨那燒盡石塔的幽煌而復生了……」

葛雲衣語重心長嘆了口氣:「夏侯儀,你真正的命運現在才剛要開始啊。」

「因果……劫業?我不信!」齋女的長篇大論,聽得夏侯儀又是疑惑又是生氣,忍不住話聲大起:「什麼前世的事情、我是誰的轉生,那和我沒關係罷!現在的我就是我自己,為何我非得為過去的命運所縛不可!」

夏侯儀有此激烈反應本在預料之中,葛雲衣朝眉頭皺起的封鈴笙示意不需擔心,又微笑以對少年的怒氣:「解鈴還須繫鈴人啊,過去被你攪亂的時儀與天命,仍須由你之手做個了結,不論最後你要挽救或毀了這人世,那都是你必須成就的宿命。你就是為此才回到今世……」

見夏侯儀仍是一臉不信,葛雲衣抬手一指:「你還不相信麼?證據就在你身邊。難道你認為她歷經千年的漫長等待也是謊言?」

少年一愣,轉頭只見冰璃紅瞳一閃,半晌她才幽幽道:「千年……已千年了麼?」

夏侯儀自然不懷疑冰璃與那段如夢過去的真偽,但驀地多了個沉重的前世包袱壓在肩上,任誰也難以笑臉承受。因為冰璃存在,夏侯儀逐漸相信過去曾發生過不少事情,然而細想齋女方才所說,少年仍覺一切模糊不清:「我還是不懂,如果妳想告訴我什麼,難道不能說清楚點麼?」

葛雲衣輕輕一咳,卻搖了搖頭:「……不能再說了。本座只能告訴你,你今後的宿命至關重大,但是天機不可洩漏,現在一切都還不能讓你知道,否則將違背天地造化的自然因律。真正屬於你的命運,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所以……」

葛雲衣閉起眼,彷彿談話結束般悠悠道:「夏侯儀,去找回你失落的過去和宿命罷。或許等你想起一切、明白一切,就是你必須做下抉擇的時刻,而本座也將靜待那一刻來臨……」

話聲未斷,神闕宮主神聖的訓諭卻被暴起的怒吼聲狠狠打斷:「別說了!我不相信!你這信口胡吹的小鬼頭!」

葛雲衣睜大了眼,與其他人一同驚呆,居然……居然有人膽敢斥罵神闕宮主信口胡吹?

「說了一大票虛無飄渺的鬼話,可是我聽了半天還是什麼都不知道,這叫我如何相信!」

「你、你又稱呼本宮主為小鬼!」貴為神闕宮主的齋女過於震驚,稚齡的童聲驀地拔尖:「而且我說過了,天時未至,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

「什麼都不能告訴我?妳剛才說的不全都是廢話?小鬼頭就是小鬼頭,有什麼好神氣的!既然妳不肯說,少爺我也不想聽!」

夏侯儀顯然動了真怒,話語立時趨於無禮,葛雲衣連遭幾次蔑視,不知不覺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喂,我可是為你好耶!還有,我說別再叫我小鬼頭了!」

「誰稀罕妳的好心了!看起來一副道貌岸然、老成深重的樣子,骨子裡還不是個小鬼頭!小鬼頭!」

葛雲衣只覺氣得腦袋快冒煙,小臉脹得通紅:「嗚!氣…氣死我了!」

眼見兩人鬧得幾乎撂袖,四婢裡年紀最長的紫蘊忙向封鈴笙求救:「哎,怎地變成這樣,鈴笙妹子妳快幫忙說幾句話好麼?」

封鈴笙噗嗤一笑頷首,朝葛雲衣與夏侯儀揮揮手:「好啦,兩人都別孩子氣了。儀弟,你年紀也不小了,這般欺侮一個小妹子,可不像你會做的事罷?」

夏侯儀霍地起身,撇下一聲響亮的冷哼:「……看在封姊姊份上,我就不和妳計較了,至於我的天命前生云云,妳儘管自己操心罷!告辭!」

少年人隨聲走,房門砰地一聲推開,夏侯儀一下便晃出客房。

冰璃隨即起身跟去,慕容璇璣略為猶豫,喊了聲「夏侯大哥!等等我!」也跟著出了客房。

封鈴笙目送兩人出了門,這才輕咳一聲,向葛雲衣抱拳:「真對不住,宮主大人。儀弟年紀還輕,控制不了脾氣,適才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葛雲衣適才的一番氣惱彷彿演戲般立即褪下,又回復先前那位穩重而威嚴的神闕宮齋女:「……不怪他,本座也太孩子氣了。況且突然告訴他這些事情,一時不能接受也屬常理。」

「話說回來,宮主大人,你認為他真的是……?」

齋女細眉蹙起,臉色帶著不知是福是禍的憂慮:「本座的推占不會錯,毀滅石塔的幽煌也不可能發自別人。正好就在千年之後,『他』回來實現諾言了,一如星曜顯示一般……」齋女沉吟片刻,抬眼向封鈴笙吩咐:「本座前來西域正是為此,只可惜今後一切仍是朦朧未明,在諸曜再次明示天兆之前,得勞妳多注意他了。」

「這事兒就交我罷。」封鈴笙頷首應允,轉念提議道:「不過,我想先讓儀弟到處走走,他家裡出了那種事情,或許散散心會讓他心情好些。」

齋女思忖片刻,微笑點頭:「這樣也好。不過你們最好別走太遠,若真出事,神闕宮也好就近照應。」

「多謝宮主大人,我們先告退了。」

「去罷。」

 

夏侯儀衝出齋女所在的客房後,冷著臉直走,在自己客房外才停下腳步。

冰璃靜靜隨侍他身後,慕容璇璣望著他發怒的背影好半晌,才鼓起勇氣關心:「夏侯大哥,你還在生氣麼?」

夏侯儀沉默不語,約莫一盞茶時間後,慕容璇璣似乎聽見一聲深深的呼吸:「不……」

「我只是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只會以大聲嘲罵來掩飾內心的不甘與不安。

「我明知小宮主的話並不假,只是……」

──假的是他不願面對齋女說破的事實,在臉上掛著的佯怒的面具。

「我害怕面對過去不可知的一切。」

──從內心深處不斷湧現的畏懼與抵抗,令他不願想起那似乎沉重無比的過去。

「為何我非得承受前生宿命的羈絆不可?為什麼不能自由自在當我自己?」

──過去的重擔,到今世還不能拋下麼?今世仍然是過去的影子……

「最初的時候,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可是……」

夏侯儀悶悶的聲音有些軟弱,連話語也飄零了:「如今爹和娘都已去世,老丈也不在了,河州已經沒什麼好惦念著的……現在只有我孤伶伶一個人……」

「或許就如小宮主所言,這一切是冥冥自有安排罷。倘若我真正的宿命現在才要開始……」

少年語氣忽地轉趨堅決,夏侯儀迴身一轉,以灼然澄澈的視線面對冰璃:「倘若我真正的宿命現在才要開始,那我不想,也不能再逃避了。」

──前生的因,就讓後世徹底做個了斷。

「冰璃,讓一切重新開始罷,我要找回屬於我們的命運。如果妳真在迦夏等待了千年,我至少要知道是為了什麼才讓妳等上如此之久的時光。那個夢不是夢,而是遙遠的真實,小宮主的話就是最好的證明。所以……」

──『與我同行,與我一起接受過去,與我相偕尋找未來。』

「嗯。」夏侯儀未說出口的話,冰璃全然懂得,人前難有的微笑在唇邊綻放,就連慕容璇璣也看呆了。

那是冰冷如霜的她,從未有過的信賴、安心、決意融合的美麗微笑。

「……夏侯兄弟,說得好!」

背後傳來拍掌聲,卻是古倫德與封鈴笙。

「能有勇氣面對未知的過去,這不是每個人都作得到的。」古倫德從不隱瞞內心,夏侯儀聽見這位異國青年的肯定與承諾:「如同那小妹妹宮主所說,你是承負天命的不凡之人,雖不曉得將來還會發生些什麼,但別忘了你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相信大家一定都會全力幫你。」

「是啊!」封鈴笙嫣然一笑:「儀弟你不需一個人獨自承受一切,別忘了還有我們在你身邊。」

慕容璇璣烏溜溜的大眼瞟了瞟,臉頰有些發紅:「不管夏侯大哥要上哪,我一定跟著去。」

冰璃雖然沉默,但相伴左右的約定言猶在耳,夏侯儀只覺心窩暖烘烘的,大為感動:「多謝各位!繼續往前,找尋我的路途以及湮滅在過去的一切,或許就是現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在這之前,還請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夏侯儀朝眾人抱拳,封鈴笙與慕容璇璣俱各回禮,古倫德卻一掌往他肩頭拍下:「好兄弟還說這麼多客氣話!」

少年險些仆倒,卻不知不覺笑了。

「儀弟,你昏迷數日初癒,此事不急在一刻,咱們不妨先到城內逛逛、散散心。」

「也是,那咱們去譚老爹的鐵舖,探望一下前輩的公子是否平安回來了罷。」

 

※ ※ ※ ※ ※ 

 

夏侯儀一行人走進譚家鐵舖後進的打鐵房,叮叮噹噹的金鐵交撞聲兀自不停。譚鐵匠精瘦的身影正賣力揮動鐵鎚,鋼砧上一段劍刃逐漸成形,旁邊的學徒不停添加柴火,兩人赤裸的上身皆滿佈汗珠。

「譚前輩。」

夏侯儀出口一喚,譚鐵匠又錘了兩下,才一臉「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子敢打擾老子造劍」的表情轉頭,然而待他看清來人,登時滿臉喜色,鐵鎚一拋就宣告暫時休息:「原來是夏侯公子!您回來啦,請恕老夫有失遠迎!」

──哎喲一聲,鐵鎚險些砸中學徒腳踝。

「不敢,譚前輩您客氣了。」夏侯儀莞爾一笑,抱拳行禮:「不知譚前輩的公子可平安無事麼?往肅州石塔一趟後,我一直掛念此事,現在總算能回來問個清楚。」

譚鐵匠笑瞇了眼,滿是皺紋的老臉彷彿年輕了十來歲:「因為那小兔崽子讓公子如此操心,老夫真是過意不去。托公子的福,阿遠已經平安回來了,老夫真不知該如何感謝公子才好。為怕西夏軍起疑來搜,老夫叫他先到遠方親戚家裡住上一陣子,等風聲鬆點之後,老夫會要他親口向公子道謝。」

「啊,那真是太好了!如此我就放心了。」夏侯儀一聽大喜,心上的大石總算落了地,不過卻謙謝道:「言謝之事,前輩大可不必再提,在下莽撞衝動,以致石塔焚失,險些釀成大禍,所幸譚兄平安無事,否則在下真不知如何向前輩交代。」

「肅州石塔瞬間焚毀消失一事,老夫也聽客人提起過。」譚鐵匠臉色有些凝重,只因此事實是駭人聽聞:「阿遠也說那時忽見眼前一陣白,跟著牆壁飛迸四散,就以為自己要見閻王去時,有股柔和的大力托住他飛出數十丈外,等人清醒過來,已經在肅州附近的沙漠裡了。目睹此事的肅州居民對此議論紛紛,卻原來是夏侯公子的無方大能。」

譚鐵匠一臉讚嘆與崇敬,夏侯儀卻傷腦筋地搖了搖手:「唉,這種差點害死朋友和夥伴的大能,我寧可不要。總而言之,事情圓滿落幕就好,總算沒有辜負譚前輩的期盼。」

「公子這麼說就太客氣啦,阿遠能獲救,可都是出於您的大力幫忙……」譚鐵匠滿口稱謝,好半晌才忽然眼睛一亮,往牆邊桌上拿了一把紫光隱隱的劍遞給夏侯儀:「您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公子的託付,這柄修好的紫金劍還請公子過目。」

眾人一看,夏侯儀手裡捧著的長劍正是那日高老丈遺留的紫金劍,然而坑坑巴巴的劍身早已光滑平整,鈍眊黯淡的劍鋒也變得寒光閃耀,端得是吹毛斷髮、削鐵如泥!

「哇!」夏侯儀忍不住出口讚賞:「這劍原本破損得如此嚴重,譚前輩卻能讓他盡復原貌,甘州譚鐵匠之名遠近皆知,果然其來有自!」

譚鐵匠呵呵笑了:「老夫就這麼點雕蟲小技,能幫上公子的忙自是最好。」

眾人又聊了幾句,這才向譚鐵匠告別。走出鐵舖,外頭天氣正好,夏侯儀在陽光下審視著這柄紫金劍,不期然想起死去的高老丈。

少年緊緊握著劍柄,再次確認在老丈靈前立下的誓言,有朝一日,定以此劍取那赫蘭鐵罕性命!

「咦?那是?」

忽聽慕容璇璣一聲低呼,眾人俱往她手指方向看去,牽著兩匹駿馬靜立在一家陰暗店鋪門口的,卻是眾人熟悉的那名臉上有著藍色刺青,壯碩魁梧的漢子,磐沙堡的阿爾泰巴。

 

阿爾泰巴站在太陽底下一聲不吭,只是盡忠職守看管著兩匹駿馬,忽見五人朝己而來,素來冷硬的臉也不由地多了一絲訝異。

那正是夏侯儀五人。

「……阿爾泰巴,別來無恙。」封鈴笙帶著警戒的意味抱拳,心下猜測他出現在甘州的目的為何。

阿爾泰巴咳了一聲,躬身回禮:「諸位,在下來此並非生事,且堡主在當日眾位離堡時,曾囑咐我等將夏侯公子一行視為客人,此刻在下並非敵人。」

封鈴笙有些疑惑,不知當日在磐沙堡內究竟發生何事,阿爾泰巴的態度竟有如斯大轉變,回首正要詢問夏侯儀,他卻踏前問道:「阿爾泰巴,你是在此照護馬匹罷?容我猜上一猜,堡主人在裡面?」

「夏侯公子聰明,這世上能叫我顧馬之人,確實只有咱們堡主。」壯漢的臉上有著驕傲,以及對磐沙堡主的崇敬。

「……咦?這是那間有名的古玩店嘛。」此時慕容璇璣才發現一塊擱在牆壁陰影裡的木牌,上頭霉斑處處,還用烏漆寫著「恆古坊」三字。

「阿爾泰巴,我們要進這恆古坊,你不會阻止罷?」

「夏侯公子說笑了,古玩店可不是咱們開的。」

封鈴笙正自狐疑,夏侯儀卻朝她拋了一個神秘的笑容:「封姊姊,我敢保證妳不會後悔進這恆古坊的。」

封鈴笙一愕,卻被同樣滿臉神秘的慕容璇璣笑著推進古玩店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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