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自古為各民族雜處之地,異族間久有紛爭,自回鶻、吐蕃、西夏接連崛起,諸族械鬥轉眼而成國與國、部落與部落間的大規模征戰。威震西域的華夏古國聲威不再,漢唐雄主大力經營的邊疆之地,早已在遊牧民族鐵蹄與彎弓下稱臣;主宰中原的北宋朝廷懦弱怯退,幾十年時間不到,就將河西走廊數座城池拱手送給西夏。

河西四郡一帶,迭經戰亂易幟,肥沃的土地荒廢已久,在西夏君主李元昊的統治下,才剛站穩腳步;百廢待興之餘,餓扁的肚子可等不了慢熟的稻麥,間有人民吆喝結夥,落草為寇,打劫過往商旅之事層出不窮,當地官府抓也抓不完,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鬧得善良百姓人人自危。

而今日,在甘州以西的鷂子崗北麓,行徑怪異的盜賊們瞧上一輛獨行馬車。

一陣刀光劍影過去,馬車四名車伕與小廝被盜賊們砍翻於地,疏鬆的沙土很快就吸乾屍體流出的鮮血,盜賊在馬屁股上痛鞭,牲口嘶叫著頃刻間跑得不見蹤影。

盜賊首領握著刀朝馬車高聲嚷叫,言語間竟有著一份恭敬:「……殿下,我們知道妳在馬車上,我等不想上車驚擾,殿下還請乖乖下車罷!」

車內人影沉默良久,掀開布簾下了車,是一衣飾華貴的少女。少女年紀頗輕,舉手投足間卻自有威儀,一雙丹鳳眼往馬車邊斃命的隨從掃過,臉上如罩寒霜,開口叱喝:「大膽匪徒,竟在光天化日下攔阻本座車駕,不但殺死本座心腹隨從,還驅走拉車的牲口,究竟有何居心?」

幾名盜賊被少女一瞪一罵,神色閃過畏懼:「殿下息怒,我們只是有些事情,想牢駕殿下與我們走一趟,咳……只要殿下乖乖跟咱們走,我保證不會動您一根汗毛。」

少女聞言冷哼一聲,絲毫不懼,反踏上前質問:「你們膽量可不小啊。在這之前本座倒想問問,你們綁架本座到底有何用意?」

「這嘛……咱們兄弟缺錢花,想拿殿下跟大王換點銀子,殿下莫怪。」

「……是麼?尋常盜匪怎會知道本座微服外出的路線?尋常盜賊又怎會有膽量幹這種事情?本座瞧你們談吐舉止不像強盜,倒像軍隊裡的士兵,甘肅兩州只有咱們大夏軍隊駐守,本座想不出眾兵將之中,有誰如此大膽……」少女目光來回逡巡,想從盜賊外表瞧出端倪,盜賊首領乾笑幾聲,踏前便道:「……嘿嘿,沙漠熱不可當,想必殿下是被曬昏了頭,自個兒胡思亂想起來啦。咱們這就接妳回去,委屈殿下在咱們那裡待個幾天罷!」

少女聞言神色不驚不慌,朗聲道:「是麼?本座倒想看看你們如何動我。」語畢雙手一抽,拔出兩把華貴匕首護在身前。

「嘿,不愧是大夏國聲名遠播的公主殿下,既是如此,那咱們只有得罪了。」鏘啷幾聲,盜賊們拔出腰間大刀同時撲上,一柄大刀劈風般朝中盤直砍過來。

少女忙出手抵擋,哪知第二人隨後跟上,掉轉刀背往匕首砸去。鏗鏘聲響中,少女終是力弱,雙手一麻匕首便被嗑飛,驚呼一聲正待後退,首名賊人已轉過大刀橫在少女頸邊。

「嘿,殿下別掙扎了,乖乖跟咱們走罷……」盜賊首領話聲未絕,不遠處突然傳來呼喊聲:「大膽盜匪,你們想對那弱女子幹什麼!」叱喝聲才剛傳進耳,幾團熾烈火焰也夾頭夾腦燒了過來,盜賊們一驚慌不迭縱身後退,兵器也離開少女頸邊。少女一見機不可失,立即轉身急奔,往來人方向而去。

奔到近處,少女才看清五匹健馬上是二男三女,騎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平生僅見的金髮少年,身側跟著同樣奇異的素髮少女,次之則是一名魁梧強壯的青年,最後則是一名綁著雙辮的少女與身著綠衣的女子,正是隨著尋人符鶴而來的夏侯儀五人。

「這位公子,你是……」少女神色有些驚慌,不知五人是何來歷,後退幾步開口詢問。

夏侯儀抱拳正要答話,一眼瞥見不遠處奔過來的盜賊,一見那類似沙漠盜賊的裝扮,登時大奇:「沙漠裡的盜賊?你們該不會是那幾個說要假扮強盜的……」

幾名盜賊聽得清楚,登時騷然,不知那個莽撞的賊人脫口就道:「咦!這小子怎會知道?」

「操你媽的!你這一應聲不就穿幫了!」盜賊首領大聲喝斥,眼裡浮現凶光:「算了!先殺了這夥人再說!」說罷惡狠狠殺了過來。

封鈴笙瞥了一眼,見武功倒也稀鬆平常,登時放心,隨口便與驚魂未定的少女交談起來;古倫德則長槍一掄,正高興有敵人來給自己試試這柄新買的兵器,冰璃早已掠了過去。

大呼小叫奔過來的幾名盜賊,前前後後瞧見白光閃過,就是胸腹喉頸寒涼徹骨,失去意識前只聽到一聲大吼:「冰璃姑娘!留幾個給我試試兵器啊──」

 

封鈴笙等人忙著安慰那名少女時,古倫德心情沮喪拿著新買的長槍戳弄賊人屍體洩憤,翻弄間從那首領懷裡掉出一封書信,他抽出信箋一看,只見上頭草草寫著:『擒抓之後,千萬不要傷她,以迷藥迷昏後立刻帶回肅州石塔待命,不得有誤。』古倫德心下一動,便即高喊:「夏侯老弟!封姑娘!這信裡提到肅州的鐵衛軍石塔!」眾人一聽,登時圍了過來。

夏侯儀接過一看,信上龍飛鳳舞寫著幾行句子,卻無人落款:「真是肅州石塔……這事難道是赫蘭鐵罕唆使……」少女聞言目光閃爍,忽問道:「你知道赫蘭鐵罕?」

夏侯儀微微苦笑:「在下和他……有些過節。」封鈴笙瞧著那信箋,十之八九與赫蘭鐵罕脫不了干係,轉念對少女身分起了疑心:「不知這批人為何要擒捕姑娘?姑娘於此可有所知?」

「……嗯,我也不明白。如若這批人是那赫蘭鐵罕手下,少俠似乎想找他算帳,那可否讓本…讓我陪著去跟他問個清楚?好麼?」

「啊?可是赫蘭鐵罕在肅州佈有重兵,休說我等,姑娘您單身一人怎能隨意進出肅州?」少女聞言笑了笑,嘴邊浮現兩個甜甜酒窩:「我有方法可進肅州,只消諸位喬裝成我的侍從,便絕無問題,任赫蘭鐵罕如何大膽蠻橫,也不敢公然對我怎樣。」

「姑娘,妳究竟是……」夏侯儀不免狐疑,正想問清,少女雙眼骨溜溜轉動,阻住話題:「之後再告訴你們罷。少俠,我這提議如何?只要委屈你們當我一會兒侍從即可。」

「夏侯大哥,我瞧這位姊姊似乎真有辦法進那肅州呢……」慕容璇璣無心之言,夏侯儀一聽卻是精神大振:「封姊姊,反正譚老爺子那兒也得三天才有消息,此地離肅州也不過幾個時辰路程,咱們姑且一試罷,妳看如何?」雖說出口詢問,但眾人都瞧得出夏侯儀躍躍欲試,早把茶攤那廂籌劃拋之腦後。

封鈴笙一聽夏侯儀盼得熱切,知道再阻也阻不住,不免發愁嘀咕:「唉,師兄的法寶還未到手,此去凶險未知……」雖說心下猜到少女多半西夏權貴之女,或許赫蘭鐵罕萬萬不敢對她出手也未可知,封鈴笙還是不甚放心,末了心一橫,此番前去定可見到赫蘭鐵罕,屆時擒了他換回夏侯二老與譚志遠便是!

「……好罷,只是無法寶之助,惡戰難免,大夥先有個底了。」

夏侯儀一聽大喜,連聲應好。一行人將馬車重新套上鞍轡,便驅車往肅州而去。

馬車循著山麓官道西進,越過幾個村莊與荒草稀疏的丘陵,肅州地界的石碑已然在望。慕容璇璣與少女聊得嘰嘰咯咯甚是投緣,冰璃閉目養神,偶然睜眼,便不自主追尋夏侯儀視線所在;而他,自上車始,便始終瞧著窗外不斷往後飛逝的山脈皺折與天際流雲,神情裡滿是企盼。

抵達肅州城郊時,夏侯儀遠遠就看見一條人龍,城門處仍然聚滿等待入城的百姓行旅。少女朝趕車的古倫德與封鈴笙咬了幾句耳朵,馬車大喇喇地越過抱怨連連的百姓們,直往城門駛去。

「站住!」

見這輛馬車全然不顧城禁就欲闖城,城門左近的西夏軍兵全提高警覺,衛兵也立刻橫槍阻住馬車,開口叱喝:「赫蘭將軍有令,凡是進出肅州人等,需得驗明身份,方可放行!」

封鈴笙與古倫德披著斗篷,面目在陰影下顯得模糊,士兵們正懷疑這馬車動機不良,冷冷的女子嗓音從馬車裡透了出來:「……從什麼時候開始,肅州成了赫蘭鐵罕的領地?……不過讓他在這兒蓋上一間鐵衛軍石塔,竟得意忘形起來了!」

車內女子直呼西夏鐵衛軍統領名諱,言詞間頗不客氣,士兵們俱是鐵衛軍營出身,平時對統領赫蘭鐵罕奉若神明,聞言登時圍將過來,一名兵隊隊長大聲朝車內喝斥:「大膽!竟敢對赫蘭統領出言不遜!裡頭的人快快下車!」

隨著輕輕的冷笑聲,馬車車廂側邊的簾幕拉了起來,一名年紀甚輕的少女登時露出臉來。

「這娘們心懷不軌,弟兄們!拿下了!」西夏兵隊長抬手一揮,正命令兵士拿下這名少女,卻聽得她重重一哼:「……看來鐵衛軍橫暴之名果然不假。你們要拿我?本座乃大夏國銀川公主李盈鳳,你們可認得這令牌!」

少女從車廂內伸出皓腕,高舉一塊烏黑令牌,令牌上雕刻的鵰鷹兇猛而神俊,在日光下自有一股凜然不可犯的威勢。

兵隊長聞言大驚,湊上前去看清那塊令牌,更是駭然失色:「啊!大王的金鵰鐵令!」兵隊長慌忙單膝點地,背後一眾士兵見狀忙跟著撲地拜倒:「屬下有眼無珠,對殿下出言無禮,罪該萬死,請公主殿下恕罪!」

銀川公主見狀不甚耐煩,只擺了擺手:「知道分寸就好,本座對治你們的罪可沒興趣,本座要見的是你們統領,快去安排,不得有誤。」

「是、是!請殿下先隨我等到石塔中等候。」

「帶路。」銀川公主暗地裡朝車廂裡外驚訝的五人眨了眨眼,一臉揭穿的靦腆與調皮。

「是!」

 

※ ※ ※ ※ ※ 

 

斗室內,赫蘭鐵罕險些捏碎手裡的茶盞。

「殿下與隨從們來到肅州?……一群飯桶!我是怎麼交代的!」

「是、是,統領,殿下正往石塔過來呢。」

「哼!送走殿下,本統領再好好懲治這群不中用的東西……快準備迎接!」

望著下屬離去,赫蘭鐵罕陰鷙的眼一閃,稍微更動了蘊釀已久的計畫。

 

※ ※ ※ ※ ※ 

 

西夏兵隊長領著銀川公主一行人進到石塔的迎賓大廳內,尾隨的士兵們見公主的五名隨從披頭蓋面,儘管犯疑不斷,卻只敢在心裡嘀咕。

而封鈴笙等人,瞧著沿途戒備深嚴的鐵衛軍,與不知從何開啟的上下樓梯,暗暗心驚。若非有人引導,少不得在重重機關上摸索良久,更別提塔內為數頗多又如狼似虎的鐵衛軍,封鈴笙越瞧越是沒把握,此行恐怕有得受了!

封鈴笙正自犯愁,西夏兵隊長已引著一行人在迎賓廳內落座,一會赫蘭鐵罕帶著兩名親兵,也來到迎賓廳。

「……不知殿下特地前來,赫蘭鐵罕未得通報,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赫蘭鐵罕快步上前,躬身朝高座榻上的銀川公主行禮,神態沉穩而嚴肅。

「無妨之事,赫蘭將軍請坐。將軍可知本座今日為何來此?」銀川公主點頭示意,待赫蘭鐵罕落座後便即開口詢問。身後以斗篷蓋住頭臉的夏侯儀見仇人便在眼前,心緒不免激動,古倫德在背後暗暗扯了他一下,夏侯儀礙於情勢只得強自按捺。

「請恕屬下愚昧,未能洞悉殿下深意,還請殿下明示。」

「赫蘭將軍,此回我代父王出使沙州,對宋朝曹太守表達親善之意,只是父王聽聞將軍手下的鐵衛軍在這一帶惡名遠播,要本座路過肅州時順便察訪。」銀川公主不疾不厲將來此緣由娓娓道出,言語中卻帶著責備。

「……赫蘭鐵罕約束屬下不力,招致民怨,有損大王及大夏聲名,還請殿下與大王降罪。」赫蘭鐵罕起身跪落,神色惶恐,但封鈴笙卻瞥見他眼底閃逝而過的陰冷。

「這只是小事……」銀川公主哼了一聲,臉色不豫:「本座此回只帶幾名隨從微服出訪,日期路線除父王外誰都不知,但本座卻在肅州城北數十里處遭一群假扮的強盜所襲,幸虧我的隨從們身手不凡,將他們盡數解決。」銀川公主越說越加嚴肅,語畢已是臉罩寒霜。

赫蘭鐵罕抿緊了嘴,疑問道:「假扮的強盜?……啟稟殿下,甘肅兩州生活艱難,許多遊民本靠打劫維生,遇到強盜並不稀奇,不知殿下何以認為他們是假扮的?」

銀川公主冷冷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張書信:「那批假貨的頭領身上帶著這封書信,言道得手後將本座送到肅州石塔云云。赫蘭將軍,肅州城鐵衛軍石塔可是你的大本營,你說他們是要將本座送到誰手裡?天下豈有這等強盜?」

「啟稟殿下,這個……屬下不知。」

見赫蘭鐵罕臉色陰沉,封鈴笙朝其餘人打個眼色,防他暴起發難。

「是麼?更妙的是,本座在宮內見過將軍傳書,瞧這書信筆跡,龍飛鳳舞,自有一番草莽剛勁,看來和將軍你的筆跡倒有幾分相像……」說著把書信往他身前一丟,沾沙的信箋飄了幾飄,掠過西夏軍統領面前落在地上,赫蘭鐵罕俯首不發一語。

「赫蘭將軍,你作何解釋?」銀川公主臉色一正,疾言厲色喝問。

赫蘭鐵罕沉默半晌,突地嘿聲冷笑:「……俺派了那麼多人馬去,沒想到還是失手了。」抬首盯住坐在榻上的銀川公主,臉色立即轉為猙獰:「……遺憾得很,公主殿下,俺本想留妳一命,圖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事到如今,只好將妳殺了棄屍荒野。是妳逼我這麼做,莫怪本將軍狠辣無情!」

銀川公主柳眉一豎,喝斥道:「赫蘭鐵罕,你果然心懷不軌,本座定要上奏父王,將你抓回興慶治罪!」

赫蘭鐵罕起身踏前,不斷獰笑:「……我的好公主,妳先擔心自己的性命罷!就算妳的隨從再厲害,也對付不了石塔裡的整隊軍兵!」

銀川公主低呼一聲,神色卻只是略現驚惶。赫蘭鐵罕正感驚奇,卻聽得公主隨從一聲清朗叱喝:「赫蘭鐵罕!如果是我們呢?」隨即一團熾紅焰火往臉上罩來。

事發突然,赫蘭鐵罕措手不及,登時被燒了個手忙腳亂:「這、這是──」慌忙把燃身火焰拍熄,臉上已燒起幾顆碩大水泡,眼睛還來不及張開又聽到一聲怒喝:「把我爹娘還來!」

赫蘭鐵罕登時明白來者何人,當下連退幾步,喝令後頭士兵:「來人!把他們給我拿下!」夏侯儀五人甩開遮身斗篷,西夏鐵衛軍已撲了上來,赫蘭鐵罕卻急速往迎客廳門口遁去。

二十來名鐵衛軍儘管兇猛,然而冰璃、封鈴笙與古倫德俱非凡俗身手,夏侯儀與慕容璇璣的法咒更是威力難當,滿廳的叱喝喊殺聲暴起後快速減少。

古倫德槍無虛發,招招斃命,冰璃亦未逞多讓,冰劍劃過之處鮮血飛空四濺,鋪地的紅毯濡得濕重不堪;慕容璇璣退在兩人之後吟唱法咒,神聖燁光道道灼得鐵衛軍燒痛目炫,封鈴笙隨之補上白索,掃倒敵人之餘連點數處大穴,鐵衛軍撲地後無一爬起。

激戰最後,夏侯儀大步一跨,甩身轉腰,咒言法訣唸誦處,手底紅色離焰與迎賓廳中照明火把連成一片,火龍也似直向剩餘的西夏鐵衛軍噬去,驚駭慘嚎聲中,迎客廳地上又添幾具焦屍。

攻入廳中的二十來名鐵衛軍收拾完畢後,赫蘭鐵罕早已不見蹤影。

「可惡!赫蘭鐵罕這傢伙,叫手下當替死鬼,自己倒逃得飛快……」夏侯儀等人正自懊惱,銀川公主起身朝五人施禮,微笑道:「……夏侯公子,你們功夫真俊。赫蘭鐵罕自豪的鐵衛軍精銳,在你們面前全然不堪一擊,我今日可是開了眼界。」

夏侯儀抱拳躬身,笑道:「殿下過獎。我從小居於鄉里,從沒見過什麼公主娘娘的,沒想今日卻成了銀川公主殿下的隨從,拜殿下之賜,也是大開眼界了。適才若有無禮之處,還請海涵。」

少年言談間禮數不失,卻又落落大方,一點都不因面前之人尊貴身份而有所畏懼,銀川公主暗自心折,登時起了好感:「別這麼說,我知道你這種性子的人,未必喜歡和繁文縟節的王室中人打交道,所以就不說破……閒話休提,今日救命之恩,來日我定必設法報答,敢問諸位尊姓大名?」

眾人見過名姓後,封鈴笙隱隱聽見外頭傳來呼喝聲,當即便道:「殿下,眼下尚談不上什麼救命之恩,咱們雖打退赫蘭鐵罕,但他叛心已揭,必定容不得我等生離石塔。此處是他大本營,咱們有如甕中之鱉,未脫險境。唯今之計,當是設法抓到赫蘭鐵罕,以他為質逃離此地,若要說救命之恩,等那時再說罷。」

「封女俠說得是,那我該怎麼幫忙?」封鈴笙微微一笑,環顧四週道:「殿下什麼都別做,在這房裡躲著就好。倘若我們抓到赫蘭鐵罕,自會來此與殿下會合,除此之外,不管誰來都別現身。」

「我知道了,你們可要多加小心。」見銀川公主頷首應允,夏侯儀五人稍作整理便往廳外追去。銀川公主退入迎賓廳後室,揭開衣櫃躲入,迎客廳內外瞬間安靜,只剩下地面焦屍數具與依舊燃燒的照明火把。

 

※ ※ ※ ※ ※ 

 

楊雲佐盤腿坐在一輛滿載柴薪的牛車上,悠悠通過城門盤查,進了肅州城。

「小哥,這可進城啦。」趕車的老者拿下斗笠擦汗,把牛頭轉往市集。

「多謝老丈載我一程,您的柴薪今日定會售光,在下告辭。」青年跳下車抱拳揖謝,一臉笑容可掬。

「嘿,托小哥的福,我也聽了不少趣事,那我走啦。」

「老丈慢走。」楊雲佐瞧著牛車轉過街角,嘴角浮起笑容,他「不慎」落在柴堆裡的銀兩就權充車資罷。

楊雲佐往城南踱去,一抬頭便看見幢幢屋舍之後,那座獨霸蒼天的石塔。

整個肅州城,都籠罩在西夏鐵衛軍的視野裡,就連熱鬧的市集也隱隱泛著肅殺氣息,肅州人臉上的憂愁,比之其他三郡,猶濃幾分。

半晌後,楊雲佐盤腿坐在石塔附近高屋的屋脊上,抬眼望天。

「……祭使,讓我看看你的抉擇吧。」

 

※ ※ ※ ※ ※ 

 

甘州客棧的客房內,朱繯與青蘿輕手輕腳繞過屏風,便看見白菀與紫蘊兩人侍立床側,齋女正閉眼占算。

齋女臉龐毫無一絲稚氣,只有八歲小女娃不該擁有的嚴肅與威儀。

「……有要事麼?」朱繯輕輕拉扯紫蘊手臂,她忙小聲詢問。

「大姐,諸派要往高昌古城去哪,託我來稟告宮主。」

兩人正自咬耳朵,床上的齋女忽然睜眼,火速下令:「快備車往肅州!遲了便來不及了!」

神闕宮四婢從沒看過齋女如此急切,慌忙分頭張羅去了。

 

窗外鳥聲啁啾,正是風光明媚的時節,然而齋女眉間深刻,適才占算的內容,直叫她心驚。

「……祭使,你果真回來了麼……」

諸曜仍然未明,天兆依舊渾沌,今後之事還是未知,她現下能做的也只剩拯救肅州了。

──在幽煌焚盡肅州全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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