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報社訊】昨日下午四時左右,琰南皇學驚傳天狗群暴動,據悉此 奧X汀:你覺得還有誰能做出這種事?學院的大鐘把兵法教室都 據了解,皇學受損之處含鑄練教室、溫室、醫護室、高等部教室、 本報將持續追蹤後續消息,敬請期待。 』 雷穆陰沉著臉閱讀今早的王都日報,對這則社會版頭條掃了好幾遍,確定找不到撰文者的名字後,正想把報紙揉爛,伊凡一把搶了過去。 「……五萬緋幣還真是不小的數目,雷穆你的零用錢還有剩嗎?」伊凡一副「這就是你要賠償的金額」的認真表情,雷穆細長的眉毛高高挑起:「撰文的人道聽塗說,五萬緋幣想來也是隨手寫的!」 「真不像你啊。」亞瑟一臉訝異,以往雷穆總埋怨報紙沒把他的事蹟寫得更輝煌,這次倒說報紙誇大不實了。 「……我只是不喜歡被誣賴。」雷穆哼了一聲,明顯不悅。此時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連袂進入教室,雷穆見她一臉憂鬱,那句「西陵小姐才是元兇」在嘴裡轉了轉,卻沒說出口。 「……歐法蘭克斯、西陵絳雪,兩位請跟我來。」一會與雷穆見過無數次面的督紀委員來到教室,將兩人喚了出去。 一路前往學院行政大樓會議室,西陵絳雪始終無言,識途老馬的雷穆一臉輕鬆,瞧著靜思湖上明媚的長橋水波,不覺哼起歌來。 「歐法蘭克斯,請保持安靜。」督紀委員推頂鼻樑上的三角形眼鏡,語氣平板地撇下一句話。 雷穆呿了一聲,正自無趣,西陵絳雪忽地小聲問道:「雷…雷穆,我們會怎樣?」 雷穆側頭一想,眨了眨兩只明亮如寶石的藍眸:「可能是個小過吧?不會太多啦。」 少年的話完全沒有任何安慰的作用,西陵絳雪臉色瞬間發白。 『小、小過?』身為蓋亞科學研究院模範生的西陵絳雪,從沒想過會有大功小功以外的獎懲紀錄落在自己頭上……不,個人事小,她現在的身分是銀河民主共和使節…… 『身為國家代表,在轉學第二天就被處以小過。』西陵絳雪想到這些字眼,腳步立刻一軟。 「妳怎麼了?」雷穆見她忽然踉蹌,忙伸手扶了一把,西陵絳雪勉強擠出微笑,一看見前方敞開大門的會議室又僵硬了表情。 高大的會議室是座險峻的山谷,學院各級主管及導師們端坐在峭壁的座椅上,居高臨下瞪著他們入內。 「關門。」琰南皇家學院院長兩手托著下頷,低低喝聲。 ──彷彿成了銀河法庭裡待審的重刑犯。 沉重的闔門聲撞擊心臟,西陵絳雪忍住腦袋裡的暈眩,才看清楚被告席上還站著一臉嚴肅的溫•牙里導師。
雷穆兩人回到教室內,已經是一堂課後的事,兩人的表情卻彼此互換,西陵絳雪嘴邊再現微笑,雷穆則掛著一臉煩躁。 「……雷穆,果然都是你的錯。」亞瑟望了他們倆一眼,逕自下了結論:「說吧,這次是要清掃學院廁所還是修剪花圃?」 「去你的!什麼我的錯……」雷穆差點賞給亞瑟一頭火龍,哼了一聲消沉地坐回椅上:「是去群天經閣啦。」。 「……接下來這禮拜,我們兩個都要到圖書館勞動服務。」西陵絳雪笑吟吟地撫平澹臺雨聲眉間為她多出的擔憂,將學院決定娓娓道來。 在上課時間被天狗鬧得人仰馬翻的導師們各各要求對搗蛋學生嚴懲不貸,牙里導師則力陳昨日一場騷動實是意外。學生首次施術便召喚出強力式獸原非故意,其天資卓越更是學院之幸,況且結界遭式獸突破乃導師責任,更無關乎學生。 牙里導師此番論調博得一些支持,另學院雖蒙受不小損失,幾處損傷嚴重之處大都可以魔法復原,一番扣減下來,實際傷害也無日報所說如此巨大,因而院長一番深思後,點頭寬待。 懲處遠較想像中為輕,不僅倆人只被派往群天經閣服務一週,牙里導師也只得到輕微的申誡。鬆了口氣離開會議室的西陵絳雪,還瞧見牙里導師對她眨眼,歡迎她至研究室請教任何召喚術的疑問。 「……怎麼會是到群天經閣整理書,管理長馬蘭夫人最古板了……」 「嘻嘻,導師告訴我圖書館六樓有各種召喚術的書籍唷。」 午休時雷穆苦著一張臉,與喜孜孜的西陵絳雪一同往群天經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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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林,你帶我來這有什麼事?」當朝宰相的獨子奧斯汀•艾比修森•馮•依佛倫斯皺起眉頭,不解地跟著朋友來到學院東廡北端的庭院內。 「有個人希望你見見。」走在奧斯汀前方的矮小少年微笑轉頭,麥色的髮絲及略嫌稚氣的容貌讓他看來像個清秀的小男孩,但是歐林•伏克西馬契•德•亞弗雷德那親切微笑背後,總還保留著連奧斯汀也猜不透的一面。 兩人父親昔為同窗好友,現為彼此扶助的官場同僚,對於眼前這名打小便熟識的好友,奧斯汀自然不認為歐林介紹他認識的人會是什麼厲鬼惡魔,只是如此神秘倒是頭一遭。 庭院內早已有人,看歐林微笑的弧度動也不動,要他見的人想必就是眼前這個身材不高,肌肉卻極端發達的學長。 「費洛學長?希望沒讓學長等得太久。」歐林打了聲招呼,費洛斜眼一瞥一哼,表情難稱愉快。 歐林也不以為意,逕自為雙方介紹:「奧斯汀,這是三年級部的艾比達提•耶布•薩理略•馮•費洛學長,爪上功夫在學院裡可是數一數二。費洛學長,這位便是依佛倫斯公爵之子,奧斯汀•艾比修森•馮•依佛倫斯,依佛倫斯家未來的繼承人。」 「幸會。」奧斯汀面無表情伸出帶著手套的手,握住費洛粗厚的手掌一下便放開。費洛則打量他幾眼,細小的眼睛微微瞇起,一副「原來你就是宰相大人的兒子」的表情。 「都是熟人,客套話就免了。奧斯汀和費洛學長都還記得昨天的兵法課吧?」 昨天那場天狗群的暴動想也不必想,一定是歐法蘭克斯搞的鬼。奧斯汀和費洛兩人同時哼了一聲,也想起前日在學院廁所與客棧酒店各自發生過的不愉快回憶。 「眼下正有個機會能給歐法蘭克斯一個顏色瞧瞧。」歐林微微一笑,對兩人解釋一名召喚師不設結界便召喚高等式獸的嚴重性。 「你是說,若是證據確鑿,歐法蘭克斯將被魔法公會強制一個月不准使用法術?」奧斯汀顯然來了興致,挽起手臂往一旁大石坐下。 「不只,如費洛學長所說,他召喚災難之王是在公眾場合,理由也不屬正當,處罰會更重。」 奧斯汀低低笑了兩聲,表情轉為蔑視:「好、好!沒了魔法看他拿什麼贏過我的劍!」 「只要費洛學長與我往魔法公會走一趟,處罰幾天內就會執行。」 「哼,沒問題,歐法蘭克斯這小子……我老早看他不順眼了!」費洛嘴角上吊,扯出個難看的笑容,啪地一聲以拳擊掌。「那藍奧斯呢?」費洛看不順眼的人包含全體平民,對於時常為爭取平民權利而蠱惑人心的藍奧斯,更視若眼中釘,三天前客棧酒店一場罵戰,費洛對他更感不滿。 奧斯汀自歐林那聽過客棧酒店一場小型動亂的始末,然而他對藍奧斯一點興趣都無,只是挑了挑眉,又回復原先面無表情的表情。 「……有些時候,對當事人身邊的人下手會得到更好的結果。」歐林的笑容消失片刻又再度浮起,伴隨著一句讓費洛皺眉的話。 「什麼意思?」 「三年級部的崔妮亞•米薩學姊是藍奧斯學長的戀人。」 費洛殘忍地笑了,歐林也是慣常的親切微笑,然而奧斯汀微翹嘴角,有些不以為然。
兩天後,王都日報社會版的小角落刊載一則米薩家的女兒在暗巷裡遭人襲擊性侵的報導;再沒多久,藍奧斯挑戰費洛,卻被折斷手臂的消息轟傳整座琰南皇學。 學生們表面上對性侵罪犯大加撻伐、對手段殘忍的費洛不以為然,但是隱藏在心底的好奇卻期盼著能有更多『趣事』發生,為平凡的學院增添一些樂趣。 ──那怕這些趣事是奠基在某些人的痛苦上也無所謂。 『輪到歐法蘭克斯了。』 當這句預言般的魔法文字出現在學院大門的照壁上,那個在決鬥中斷了手還是腳的人很快便被遺忘名字,社會新聞中的受害者能否向罪犯討回公道也漸漸沒人在意了。 琰南皇學的清潔隊僅管手腳俐落,好事者的口耳相傳卻是清潔隊無法清理的,消息傳至當事人耳中時,雷穆正埋在書堆裡例行繁瑣的清點。相較於一臉看好戲的亞瑟,他只是皺著彎而長的眉,煩躁地扒開淡如月的髮絲:「沒意思,應該要寫在院長辦公室的牆上,還要用魔藥腐蝕出無法清理的痕跡才對。……另外,寫得這麼白大概是初學者吧,留下艱澀的古文字或名句讓人猜破腦袋會更有趣唷。」 雷穆的熱心指導意外在學院內引起一陣使用謎樣字眼挑釁或告白的風潮暫且不提,至少費洛相當不是滋味。幾次怒火中燒,向那臉上總是掛著該死微笑的歐林探問,費洛卻總是得到「向魔道公會揭穿歐法蘭克斯違紀的事情無下文」的答案。 「……已不必借力無用的魔法公會,歐法蘭克斯將在觀眾面前恥辱地敗給我。」 奧斯汀態度丕變,對月底排名賽的預言十足驕橫自信,卻是對他毫無用處的回覆,費洛決定故技重施,夥同伙伴在學院的陰暗角落圍毆那礙眼的學弟。然而歐法蘭克斯閒暇時都在圖書館勞動服務,找不到機會下手的費洛在憤恨幸運之神的咒罵聲中,失望地過了好些天。
──終於是無聊勞動服務的最後了。 只待暮鼓擂響,就能脫離長著石頭般堅硬腦袋的馬蘭夫人,雷穆嘴角上彎的幅度越來越高,在書架間來回穿梭整理書籍時,不慎撩動幾顆驚艷的心,不分男女。 「絳雪,妳那邊忙完了嗎?」雷穆拍落手掌沾上的書塵,神態輕鬆回到借閱臺,西陵絳雪正埋頭臺上,不知在忙些什麼。 西陵絳雪唔了一聲敷衍,良久才從面前一疊厚厚的論文裡抬起頭,呼了口長氣讚嘆連連:「……牙里導師真是偉大的學者啊。」 「是是……」雷穆應和幾聲,往一旁落座。 這週他已經聽了無數次西陵絳雪對牙里導師的稱讚。 一堂召喚課過後,西陵絳雪與牙里導師簡直一拍即合。這名來自科技之國的少女對式獸──依她說法,是罕見生物──的著迷程度超乎旁人,召喚術成為她滿足創造慾與收集癖的絕佳途徑。 這數日西陵絳雪藉勞動服務之便,飽覽群天經閣內各部召喚書籍論文,下課時或往牙里導師研究室鑽,或扯著雷穆伊凡討論召喚術,濃厚的興趣成了她修習召喚的絕佳動力,對生物的熟知程度更令她召喚時事半功倍。 召喚奠基於想像,跨越意識的『橋』,召喚師在想像的世界裡找尋意念中成形的獸。召喚師越熟悉式獸外貌,召喚難度越低,越能具現能力優秀的式獸。 雷穆與伊凡陪著她練習,每每為她召喚的式獸驚訝不已。西陵絳雪來自魔法不盛的異國,反而不受既定法則所左右,不提式獸們外型與一般有異,別創蹊徑召喚出前人未曾想過的生物亦是常有之事,例如那天差點在陸地上變成漂亮魚乾的某種人身魚尾生物──西陵絳雪稱那生物為美人魚。 雷穆與伊凡漸漸能理解牙里導師為何總是熱淚盈眶,西陵絳雪稱為召喚術天才絕無過讚。雷穆欽佩之餘,也隱隱有些不服,西陵絳雪學習召喚不過一週,修為突飛猛進,再不多時,或許就要趕上自己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威脅的雷穆,將部分玩耍時間轉為修習召喚自然引來眾人驚異,察覺倆人間產生良性競爭的牙里導師樂不可支,只恨不能把畢生著作與知識全塞給前來請教的兩個學生了。 此時雷穆見西陵絳雪還陶醉在論文內容裡,不禁往管理室瞥了一眼,咕噥道:「妳怎麼敢在服務時間偷讀論文?妳不會想知道馬蘭夫人的說教功夫有多可怕……」根據曾在群天經閣內奔跑喧嘩的亞瑟證言,那是會讓人石化的一門詭毒絕技,他可不想被波及。 西陵絳雪咯咯嬌笑,抬手一指背後早已分門別類擺好的借閱書滑動書櫃,那就是她為了閱讀論文而全力發動的工作成果。 「我跟你一起把書歸位吧,也差不多是閉館時間了。」借閱臺前的魔法鐘指向下午四時五十五分,倆人知會過其他圖書委員,便推著滑動書櫃往各層樓書架去了。 「《劍,就是殺人用的》、《大魔導師的二十個備忘錄》、《我不是教你慈悲》……這是戰略櫃的書……」 雷穆接過西陵絳雪遞給他的書,放進巨大書架裡。 「再來是魔法櫃……《意志多重性與召喚》、《法神領域與集能時間之交叉分析》、《自然元素背後的混沌原理》、《從元素分佈動態建構聚能通則以適低能區域》……」 雷穆在一陣暈眩中放棄理解書名涵義,看見空位就把磚頭似的厚書塞進去。 兩人從一樓上到三樓,在閱覽區巧遇前來查閱書籍的伊凡。 「……咦?伊凡你找鳳凰山脈的相關書籍做什麼?忽然對地理誌有興趣……」雷穆見伊凡捧了好幾本書,看清書名不由疑惑。 伊凡搖搖頭,提起近幾日在高等部一年級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你們這幾天都在群天經閣裡,想必還不知教學旅行的行程已經出爐了,下個月的教學旅行確定是在鳳凰山脈探險一週。」 「探險一週?莫非……」雷穆藍眼一亮,快手快腳把剩下無多的書籍放進書架,西陵絳雪也一臉好奇。 「你猜的不錯,也就是在鳳凰山脈自由行動一週,以小隊形式。」伊凡含笑點頭,也覺這次教學旅行頗有意思,只是鳳凰山脈範圍廣大,人跡罕至,事先若不做些功課,只怕為期一週的生存遊戲很難玩。 雷穆顯得非常興奮,隨手拿過一本《鳳凰西翼》翻閱,樸實文字簡單幾筆勾勒出鳳凰山脈西端的風土民情,搭配圖片裡游牧民族勒馬馳騁,雷穆不覺嚮往。見他讀得專心,西陵絳雪與伊凡逕自聊起召喚術。 「……妳報名檢定考試了嗎?」雷穆一回神,才聽見伊凡給西陵絳雪的建議。 「是召喚術的級別檢定嗎?」 「對,以妳目前的能力,拿到第一級『召獸士』的紋章應不是問題。」伊凡頷首,雷穆見西陵絳雪尚自猶豫,便插嘴道:「絳雪妳至少要拿到第一級紋章,才能合法使用召喚術,要不會被魔法公會列為不法份子喔。」 「什麼不法份子?」西陵絳雪一驚,伊凡微笑擺手道:「別聽他聳人聽聞,魔法公會的職務之一是儘可能監管具有使用魔法能力的人,妳現在會使召喚,到公會登冊記錄可以避免碰上緝法師(註一)的麻煩,還可以使用各地公會的資源,例如閱覽高階式獸的真名等等……」 得知式獸真名就等於可以召喚,西陵絳雪立即決定參加檢定考,雷穆眼睛一轉,笑道:「那我也去考個第三級紋章好了。」。 「……雷穆你不是說要一次拿到最高階的紋章,把考官嚇死?」伊凡有些疑惑,雷穆咳了一聲,擺出正經臉色:「表現太驚人會招致異樣眼光呢,偶爾得替我那循規蹈矩,不喜歡引人注目的父親著想。」 伊凡抱胸沉默半晌,瞥了西陵絳雪一眼,忽地莞爾微笑:『……原來是不想輸給初學者呀。』 「笑什麼?」雷穆瞪了他一眼,伊凡帶著莫名笑意搖手,雷穆呿了一聲,隨手又拿起一本相當陳舊的地理誌記:「哇……這本書真夠老,大陸曆2998年?也快五十年了呢,伊凡你從哪挖出來的……」 雷穆兩隻手指小心拎開滿是灰塵的厚板書皮,內封面以太世語寫著四個飄逸的字──凰舞元闕。 「凰舞元闕?元闕是什麼意思?」西陵絳雪湊上去一瞧,險些因吸入灰塵而打出噴嚏。 「我也不甚清楚,不過這書與其他鳳凰山脈的介紹放在一起,我順手拿了。」 雷穆翻了幾頁便道:「……這書參考價值不高,十年就能造出一座王城•坎培斯迪利,五十年內鳳凰山脈左近也會變動不少吧。」 「說得也是,那本我先不借吧。」 三人邊走邊聊,西陵絳雪與雷穆趕在閉館前處理完伊凡的借閱事宜,才剛忙完就看見澹臺雨聲來接西陵絳雪回使館。 「雨聲妳等很久了嗎?」 「沒,剛與蒼嵐談完事。」 「那就好。」西陵絳雪快手快腳將一疊召喚類書籍的書名寫入借閱書的魔法卷軸,澹臺雨聲一本本接過放入腕錶的次元空間。 「雷穆我們先走囉,明天見。」 雷穆微笑目送倆人離去,轉頭也幫自己借了本書才走出群天經閣。 魔法鐘的指針指向下午五點半,各樓層的魔晶石燈逐一熄滅。管理長馬蘭夫人離去前,仔細將借閱臺公物擺放整齊,手指在借閱卷軸上一彈,逐條書名微微一亮又淡去無跡。馬蘭夫人瞧著最後一本《凰舞元闕》散去浮動的青光,才踩著規律平板的腳步離開群天經閣。 銅鈴叮噹幾聲,木質大門在昏黃的夕陽中緩緩闔起,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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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斗垂掛,雷穆拿著書往公爵府後院快步走去。 繞過暗香浮動的迴廊,少年三兩下輕快步伐踏上小橋,直入湖邊一座喚為「流丹閣」的水榭。 「媽。」雷穆輕手輕腳上了二樓,在緋色門扉外小聲叫喚,門縫裡隱隱射出紅色亮光。 過了好半晌,歐法蘭希亞公爵夫人清而悠的嗓音從門扉裡傳出:「進來吧。」 紅色的門扉往內開啟,雷穆似乎瞧見一抹同色的光逐漸消退,聚合至榻上盤坐的母親身上。公爵夫人雙掌置放膝上深深呼吸,雷穆拾起榻旁摺疊整齊的長袍替母親披上。 公爵夫人唇邊彎出一輪新月,彈指點亮一盞明亮的淡黃魔晶石燈。 「什麼事呢?還趕到閣裡來找我。」 雷穆翻開《鳳舞元闕》的書皮,公爵夫人在看見內封面時眨了眨眼。 「媽,這是我從群天經閣借回來的,裡面還附了這個。」雷穆一翻,泛黃書頁裡夾了張四折的陳舊地圖,朝上那面有四個醒目的綠色大字「鳳凰山脈」,以及微小卻醒目的兩字鮮紅──「朱翎」。 公爵夫人極輕微,極輕微地叫了一聲。 細長而修剪整齊的手指撥開地圖,鳳凰山脈形貌盡入眼底。褐灰色耐磨的紙上世界最底繪植一束紫色果子,替代薩羅奇沙平原著名的酒鎮北萊,沿著城鎮邊界安插幾根旗幟,旗旗俱是遊牧部盟的信仰及商貿據點;手指再往北劃,城鎮密度在型似鳳凰尾羽的山脈末端開始下降,僅餘四五點錯落山間的麥種。帝國北境最大都市汀渥安以紅色蓮花為標誌,熾烈而靈動地紮根於山脈入口。 公爵夫人的手指掃上凰尾,順著山稜脊線停落朱翎二字,將吸入的陳舊氣味輕呼出口。 「媽?」少年有些忐忑地喚了一聲。 雷穆自小便被交代不准與人談起母親的過去及族別,那時一見地圖,心跳陡地少了一拍,只有個單純念頭:莫要讓人看見朱翎二字。 瞞著朋友將書借回稍加翻閱,母親口中的焰湖、地穴、永命之谷在作者筆下繽紛生動,字裡行間亦多次提到「八黎」。疑問與好奇在雷穆心中越疊越高,顧不得母親尚在流丹閣內靜坐,便拿著書本叩門。 自有記憶以來,不論面對何事,母親總是天塌不驚、地陷不動,止水般的心緒難免令雷穆懷疑,母親心弦是否不知波動為何物。此刻神話已打破,母親豔紅眼裡流洩出的情緒,竟是如此多樣而複雜,雷穆不由緊張。 公爵夫人彎起形狀美好的唇角,將地圖對折夾入書頁間:「雷爾,為何忽然對媽媽的故鄉有興趣了?」 「媽的故鄉?」雷穆藍眼微微睜大:「媽真是從鳳凰山脈來的?」 公爵夫人微笑不語,掌緣貼著《鳳舞元闕》的厚殼封面緩緩滑動。 「鳳凰山脈……是了,我們教學旅行要到鳳凰山脈自由探險一週。」 公爵夫人白皙的指尖停在黑色封面撞凹的邊緣半晌才又移動,輕聲說道:「這可真是有別以往啊,欹維是參訪北瀛首都銀座,歐玟是與聖厄蒙教廷聖學交流,你卻到國界的鳳凰山脈遊樂?學院長的想法越來越像年輕人了。」 「媽,伊凡從群天經閣裡借了好些本鳳凰山脈的介紹,行前多做了解與準備,果真是個謹慎的人呢。」 雷穆悄悄拉住母親手臂,一臉稱讚伊凡穩重的模樣,公爵夫人抿嘴一笑,不疾不徐道:「你想要媽說些什麼?」 ──這孩子的習慣到現在還改不過來,拉她手臂必有所求。 雷穆一怔,有些心思被瞧破的尷尬,但母親的微笑並無慍意與拒絕,雷穆索性大膽要求:「……我…我想聽朱翎,聽媽的故事。」 公爵夫人抬額閉眼理了理思緒,熾燒長髮在燈光下流洩金芒,再睜眼時視線悠遠得直如遍歷亙古時光。她舒了口氣,不住輕拍雷穆手背,娓娓說起八黎的傳說。 那是與現今神話截然不同的遙遠故事。 ──久得無法計算年代,如同吟遊詩人喉中那些無法考據的古老歌謠。
創世雙神劃定天地後,遣送僕役拓荒這片初生的黎磐。僕役們飄流許久,最終分別在八個形貌殊異的區域落地生根。 八處地方、八個氏族,就是「八黎」一詞的由來。八地之一的「元闕」,是朱翎歇羽的蒼鬱峻嶺,也是一處埋藏在重重山崗中,滿溢靈氣的天門之地。 八黎氏族並非黎磐唯一住民,相較於那群喧嘩吵嚷,四處漫流的「獸鄉之民」,八黎無疑是沉默而封閉的一群。 當八黎與獸鄉間的隔閡被時光填平,獸鄉開放而外向的特性不斷將八黎捲入世界核心。世界與時間一同前進,歷史隨文字出現,體制與規則逐漸確立,衝突與爭鬥應聲出現。八黎氏族在複雜的情勢中立場日漸歧異,或繼續沉默,或挺助分裂的獸鄉勢力,朱翎一族選擇入世一途,以協調者之姿挽救瀕臨破裂的和平。 ──災難便自此發生。 未知何來的訛言宣稱朱翎之血蘊藏神秘力量,獸鄉之民口耳相傳下,朱翎之血卻成了長生不老的妙藥。覬覦者蜂湧而來,踩踏朱翎氏民乾枯的皺屍瘋狂獵捕,鮮紅的朱血乘在金杯裡灌入每張大笑的闊嘴,汩汩墜落的血滴在跌落地毯前也被舔舐的長舌捲得乾淨無存。 人口銳減的朱翎們逃回元闕,在翠綠的崗嶺間隱匿蹤跡,族內嚴令永世駐守元闕天門,不准再入獸鄉。 朱翎垂首羽下,於山間梧桐內隱遁休養,不再跨出山外,時光長河逐漸淘盡鳳凰一族存在的痕跡。獸鄉數度崩毀的傳聞,僅僅捎動梧桐枝幹綠葉,直到這群身有火紅紋記的古代遺民淡忘「獸鄉」之名,世界也有了新的稱呼──架空……
蒼青元闕,鳳凰盤旋,朱翎之首,天門之鑰。 梧桐樹底,羽焰復燃,朱翎氏民,載舞復繞。
吾谷永命,壘疊烏岩,日夜封界,羽群安保。 吾鄉地穴,覆謎俱暗,諸塹之域,探擾魂消。
八黎朱翎,炎燒髮眼,元闕天門,凰靈光照。
雷穆抱著書,怔怔聽母親唱歌,似懂非懂的語句裡,蘊藏母親思鄉的惆悵,然而端麗的容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眷戀。 朱翎隱蟄山間,為何母親竟在鳳凰山脈外? 不准談起母親族別的疑問已經解答,禍從口出的道理他自小知曉,然而母親的過去卻更加撲朔迷離。 母親眼角的憂笑不准他探問,雷穆欲言又止,只得沉默以指描畫地圖作者的繁複簽章。
催促雷穆回房就寢後,公爵夫人推開流丹閣櫺窗,仰望月沒星隱的漆黑雲空。 無視春夜涼冷,公爵夫人拉開衣襟,探出一顆艷紅血玉,怔怔瞧著玉裡流動的紅雲,直至中宵。
註一 魔法公會裡專職取締非法使用魔法的人就是緝法師。未在魔法公會登記的法師使用魔法若遇上緝法師,會遭遇冗長而繁雜的檢查手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