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絳雪抬手額上,遮去早晨溫和卻略顯刺眼的日光。 「這個……要怎麼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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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時曆3042年三月十二日,昨天炎夏般的陽光像是場噩夢,一覺醒來已消失無蹤,緋尼克斯王城又退回早春該有的和煦天氣。 剔透小巧的水精瑪寇利在使館前庭的草坪上來回飛舞,每個輕吐吹息都為修剪整齊的綠草沾上晶亮的水珠。幾隻調皮的水精飛舞嬉戲,將使館衛兵當成森林裡的大樹,一會躲往肩下微現的制服皺折,一會隱沒在頸側漿挺的高領,衛兵們肅正統一的臉龐沒有絲毫不耐,只有涼爽的微笑。 馬車伕精神抖擻驅著馬車沿道路迂迴,向忙碌的侍者招呼。門邊待命的侍者轉身疾走,以快速卻不失禮數的腳步越過使館大廳,進入中庭。中庭上方挖空,鑲了大面積的玻璃,傾瀉而下的陽光裡,使節團裡年紀最小的兩個女孩拎著背包轉過中庭的銀桂樹迎面而來。 「願祖帝后炎暉熾亮您每日必經路途,兩位小姐晨安。」侍者彎身行禮,兩人點頭微笑,西陵絳雪更婉拒使館備妥的接送馬車。 拋下有些錯愕的侍者,西陵絳雪在穿越銀桂間隙的陽光裡大踏步前進,猶如精神振奮的探索家,朝氣蓬勃地在藍天下以冒險的口吻宣告──用雙腳熟悉一個未知的地方才有遊學的樂趣。澹臺雨聲一笑稱是,打消使用腕錶偵測學院位置的念頭。 一黑一紅兩隻蝴蝶輕快穿越使館前庭,大門鐵欄杆上的浮雕鳳凰目送她們離開使館,踏上纓丹杏花瓣鋪墊的青磚街道,兩個異邦學子腳下即將踩進被譽為「杏領」的王城學區。 然而鐵鳳凰沒預料到,兩個女孩居然沒稍加詢問就一頭撞進密如蛛網的街巷裡…… ──迷了路。
兩人在一條喚作權杖街的道路邊止步,路燈旁豎立著指路木牌,邊緣以薄黑木片疊貼,纏成一圈小圓葉環,既古樸又別緻。木牌中央刻落條條交叉街道,除通用語外,更附上太世語及古紀語兩種文字,西陵絳雪讚了聲「真替各國人士著想」,便又努力找尋所在方位。 澹臺雨聲一派閒適,倚在街旁長椅靠背上,瀏覽王城寧靜的清晨景色。兩人早早出門就為了迷路…… ──不對,澹臺雨聲將用詞修正得更精確。 早早出門是為怕迷路,第一天上課就遲到,絕對令銀河使節蒙羞。少女垂眼看錶,距離上課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真迷到暈頭轉向尚有腕錶萬能,領航系統在短時間內即可帶她們到琰南皇學去。 「……這樣走……然後拐那邊?不對……往市中心去了……」西陵絳雪還沒研究出路標奧妙,澹臺雨聲已看遍附近街景。 沒有人聲的街道上,連商舖住家都沉睡未醒,三間一座、五棟一尊的雕像群在晨風中滿臉寂寥。 對街一幢三層樓的書店以奇特外型吸引了澹臺雨聲。 ──那簡直就是一本在權杖街上攤開來的厚重巨書。 褐色磚頭堆成精裝書皮,其上是以雪白木片拼貼裝飾的外牆,規律凹凸的橫溝紋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道又一道數不盡的書頁間隙。建物中央是彎起曲角的書背,以幾乎融入陰影裡的黑為主色,陰影裡是飾以縱橫銀線的大門挺立。門邊一座魔法師雕像對手掌托著的木片揮舞法杖,木片上以古紀語刻著「Soul Gem S’taff」,譯成通用語是「靈魂石的權杖」。 書店門前的青磚階梯落了些淡紅花瓣,還坐著一個老人。 老人閉眼倚門靠坐,纏髮的骯髒頭巾歪斜墜下,落在沾滿污漬的灰澀長袍上,令人懷疑臉龐的黝黑是否也是汙垢堆積的結果。老人鼻上架了副小小的圓形眼鏡,鏡片卻橫過幾道白色裂痕,雖然有一叢直直垂下,盤在懷裡像團粗絲的花白鬍子,老人前額與眼下的皺紋卻不多,一時竟看不出年歲。 『……緋尼克斯的乞丐真風雅,睡在書店門口。』澹臺雨聲調整單眼鏡片的放大倍率仔細打量老人時,並不知道他早已瞇著眼注意這兩名女孩一段時間了。 「……我懂了,往法神路過去,然後右轉接刑柱街直走,碰見南靈長街再左轉,就能看見學院了。」澹臺雨聲點點頭,把鏡片倍率還原,兩人拎著背包剛舉步要走,忽被一把蒼越的嗓音叫住:「兩位小姐……」 兩人轉頭一看,原來是適才還在書店門口打盹的老人。西陵絳雪瞧他瘦弱又蒼老,憐憫之情習慣性浮了出來,就從背包裡掏出幾枚緋幣遞給他:「……拿去吃點飯,老爺爺你一定很餓吧……」
兩個女孩相偕往學院去了,店前街只剩老人一臉錯愕。 等著書店開門的他只是很好心要告訴她們路怎麼走而已。 ──琰南皇學高等部特聘召喚導師溫•牙里,六十八歲,再次被誤認為睡街邊的孤苦老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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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哄哄地,活像煉金時沸騰的鍛燒爐。 雷穆才進入教室,就聽見幾個也曾出席國宴的同學大肆談論昨晚的奢華與氣派。稱讚皇宮的富麗堂皇或名流們品味衣著的較勁自然無什樂趣,話題很快轉向即將入學琰南的銀河使節。 一聽有個轉學生是極其可愛的女孩子,年輕男孩的好奇心立刻水漲船高,惹來女學生們個個挑眉暗啐。雷穆皺著眉繞過同學,才見伊凡絲毫不受那火熱話題影響,正安靜坐在習慣的座位看書。雷穆撿了牆邊一個不顯眼位置坐著,臉色陰晴不定,幾個同學過來閒聊,他隨口敷衍幾聲就沉默不語。 待上課鐘響,亞瑟急匆匆跑進來,喚了雷穆使個眼色,見他搖頭才隨便找個座位坐下。 等待導師的時間裡,學生們偶爾小聲交談,都圍繞著即將成為同學的那位銀河女孩,壓低的笑聲滿是期待。不一會,教室的門稍稍滑開,一根樸拙的古木法杖從門後伸出。 滿室學生狐疑了半分鐘之久,高等部的自然魔道導師,同時也是一年級部導師派崔克•羅貝西斯才走進教室。 「歐法蘭克斯?」穿著嶄新法袍的導師有些驚訝,還沒走上講台就喚了聲。 牆邊的雷穆乖乖舉手,導師凝視他幾眼,出言關心:「你生病了?要不要找巴夏夫人幫你看看?」 「學生沒有病。」聽見雷穆答話,羅貝西斯白眉挑得老高,臉上表情更疑惑,那聲自言自語全班聽得清清楚楚:「怎麼會?我還料想你今天要將疾馳術、隱形術附在冰尖上攻擊我……」 同學們哄笑的聲音立刻傳出教室,雷穆卻一臉正經地搖手:「導師猜錯了,我會將溶解術加上冰柱術,再搭配滑地與黏著術,您就只能躺著上課了。」 「啊,原來如此……」令人瞠目結舌的對話在導師一臉了然後結束,站上講台的羅貝西斯導師咳了幾聲才開始上課。 「各位,現在是魔導概論之前的部導師時間,若有什麼事情要討論盡量發言。首先,有件事提醒同學,兩週後又是例行月底鬥技,大家好好準備,希望能在二、三年級學長姐面前展現全部實力……」 伊凡耳裡聽著瑣碎學務,眼底還不忘細讀攤在桌上的《自然元素背後的混沌原理》。素來細心的他,在讀過兩段黑壓壓的大片文字後,注意到附近同學神遊得比平常更嚴重,不少人還拉長頸子望著門外那兩個模糊身影。 「……另外,教學旅行的詳細行程下週便會公告,一年生除重大理由外,需全數參與……」 憶起同學們談得興高采烈的話題,伊凡索性舉高手。 「來自聖厄蒙的雅各,請說。」 「導師,優秀的主人並不會讓客人站在門外等候許久。」 左一句、右一句,立即有人出聲附和,羅貝西斯導師呵呵笑了:「好、好,學務待會再交代,還是先介紹我們的新朋友吧,兩位小姐請進。」 聽到「兩位小姐」,學生們立刻騷動,當一紅一黑兩名美麗少女進入教室,私語聲隨即轉為一陣歡呼。早已見過兩個轉學生的伊凡不覺把訝異的目光投向牆邊的雷穆,卻發現他皺著眉一臉陰暗。 「咳,各位別把新朋友嚇跑……」羅貝西斯導師鬍鬚顫動,笑著安撫精神大振的學生們,舉起法杖在空中輕點,點點藍芒在法杖尖端一閃,拖曳出幾道軌跡在兩人身前組成各自名姓。 「這位是西陵絳雪小姐,這位是澹臺雨聲小姐。」 『西陵是銀河人家族名吧……』 『好漂亮的名字……』 『聽說用太世語書寫名字是當地一種藝術哩……』 『澹臺……雨聲……』 『Vo’ice of rain?可真夠雅的……』 同學們竊竊私語組成連串的嗡嗡聲響,伊凡瞧見那名喚做西陵絳雪的紅衣少女一臉新奇,抬手碰觸在身前浮動的魔法文字,藍芒漣漪般盪開,捲著纏上她白皙的指尖。少女眨著眼格格輕笑,唇邊露出兩顆小巧虎牙,灑在銀金長髮上的陽光也不比那甜美笑容來得耀眼。 ──砰地一聲,伊凡聽見半數以上的男學生心臟開始躁動。 伊凡嘴角微彎,卻把更多注意力投向自進入時便一臉沉靜的澹臺雨聲。黑衣裹身的她有張清豔卻冷白的臉,銀耳飾的反光不時在髮間亮閃。驀地,少女右眼的鏡片刷過一串字,她抬手扣上下頷,也對身前的藍色文字起了興趣。 『水元素……』 彷彿聽到她低聲自語,伊凡不覺欣賞起澹臺雨聲的知性,與無視諸多好奇目光的淡漠。 『不愧為一國代表,夠出色。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伊凡在書上空白處寫下兩人名字,澹臺雨聲名字旁還補加一個標記。 「……雖然兩位小姐只與我們相處短短一段時間,然而在六月纓丹杏吐紅之前,諸位都得要求自己,做個盡責的緋尼克斯主人。」 不必羅貝西斯導師交代,滿室男孩早就決定會好好「照顧」她們,當下轟聲叫好。亞瑟陪同起鬨叫了幾聲,望著西陵絳雪卻想起她持鎗面對大蛇的英勇,以及賞給雷穆一巴掌的「潑辣」。『還是小心點好……』暗暗在心裡下了結論,亞瑟同時瞥見雷穆喃喃說了幾個字,似乎是反對同學的熱情:『不、不,一點都不好。?』 「那麼…兩位該坐哪……」 太多人等著導師這句話,個個朝羅貝西斯導師猛使眼色,然而導師睿智的眼像是失了明,視如未見地兀自在剩餘空位裡逡巡目光。雷穆正考慮要暫時隱形還是做兩個幻像放在旁邊座位時,導師已經做好選擇:「為了獎勵今天很乖巧的歐法蘭克斯,兩位坐他旁邊吧。」 雷穆腦裡炸起轟雷,抬眼就見兩名轉學生的目光與同學們的妒忌投來,西陵絳雪掩嘴啊了一聲,滿是驚詫。 「歐法蘭克斯文化與歷史的成績優異,兩位既是交流使節,不妨與他聊聊,必定有所收穫。」 此舉真是妥善適切,羅貝西斯導師又呵呵笑了。 ──雷穆決定,為了感謝今天很好心的羅貝西斯導師,下次上課,他會在講台安排一頭災難之王。 叩咚一聲。 西陵絳雪拉開雷穆身旁的座椅,往遠離他的方向拖曳一段距離。從垂落的長髮間隙,雷穆看見一張凝眉薄怒的側臉。 三人共用的長桌,他與她之間卻是一道好寬好寬的深溝。
「……總結來說,『能』是最原始的力量,魔法就是自由操縱環境裡所富含的『能』。『能』來自礦物、動植物,也來自你我體內,說明白些,萬物都含有『能』。魔法、武術、煉金、科技等等,都是運用『能』的方式。至於如何操縱,又如何操縱得好,則是下次的課題。」 當鐘聲再度響起,羅貝西斯導師笑瞇瞇結束最後一段理論闡述。 蒙幸運之神眷顧,今日整堂課都沒見歐法蘭克斯發言扯開話題,原本落後大半的上課進度追回許多。他或許是害羞吧?那兩名銀河少女確實很惹人疼。瞧他整堂課都專心抄寫筆記,目光從沒往旁偏移過,歐法蘭克斯家的男孩們果真遺傳了公爵的正經嚴肅,在異性面前相當拘謹。 『希望下次他們也坐一起,進度就不愁趕不上了。』羅貝西斯導師樂地滿臉堆笑,腳步才剛踏出教室,滿室學生便如尋獲獵物的刺狼蜂(註一)般群起圍攻,目標直指兩名美麗的異國學生。 「西陵小姐妳好!我是……」 「欸,澹臺小姐,初次見面……」 「兩位同學,在下對整個琰南皇學的大小角落都很清楚……」 同學的熱情排山倒海,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一下便被團團包圍,雷穆更被徹底堵死在牆邊動彈不得。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雷穆只能聽兩名轉學生應付攀談,兩人雖是落落大方有問必答,對話內容卻乏味得很,盡是些『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有何需要儘管找我』、『有不懂可以問我』,就在同學幾乎爬上桌闖入他與她之間那道深溝,好妥善運用接近美人的空間時,少年的不耐到達頂點。 砰地一聲震驚四座。 「……兩位小姐,請跟我來。」 ──某個米色頭髮的少年只一個拍桌就擊沉所有擾亂的同學,再用一句話釣走兩名美麗女孩的事情,不久就傳遍了整個高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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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與伊凡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了不起,這不會是欹維哥教的吧?嘖嘖,果真不是我家的木頭長兄能比。』 『……真難得雷穆如此霸氣,小侍從準備當騎士了?(註二)』 雷穆領著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直走,亞瑟和伊凡只敢遠遠跟著,瞧他表情這麼嚴肅,一定會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一行人出了教室,很快越過彩畫長廊,走下盡頭階梯就往靜思湖邊而去。 『……伊凡,你看這小子要做啥?』 『這時候湖邊沒多少人,你猜他能做什麼?』 週遭景色從亭台樓閣轉而綠草綿延、湖光波盪,伊凡和亞瑟思想不良地交換意見,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剛到琰南皇學,人生地不熟的,更是一臉狐疑。 『絳雪,妳為何跟著他走?』 『導師不是說有個八皇子想跟我們見面?我以為他要帶我們去。』 『他沒這樣說。』 西陵絳雪和澹臺雨聲疑心一生,連帶憶起昨日午間一場災難,更不知他目的何在,登時止步。 背後的腳步聲嘎然而止,雷穆一轉身,只見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神色警戒看著自己。他瞧瞧週遭沒什麼人,伊凡和亞瑟也躲遠遠地,喃喃說了聲:「這裡也好……」就走了過去。 見他靠近,西陵絳雪不覺張手擋在澹臺雨聲身前,琥珀般的雙眼滿是敵意:「你想做什麼?」
──很久很久以後,西陵絳雪還記得雷穆這個猶豫又靦腆的表情。 當時的天很晴朗,藍得幾乎像是澄澈的寶石。琰南皇學的樓閣在湖面對岸擺開,再靠近些則是跨越靜思湖的晚鐘橋與雷鋒橋,以及緩緩盪過的幾艘小船。 那時湖面忽地起風,涼意打在雷穆背上,一頭在陽光下幾乎淡成白色的髮不斷飄前與長睫糾纏,他懊惱地皺眉輕甩,一會才像終於想起某件重要事情般,整了整合身的白色衣袍,把那雙清澈純藍的眼投向澹臺雨聲,咳了一聲帶著歉意躬身。 「昨天……真是抱歉。」
「啊啊?怎麼回事?告白需要像道歉一樣嗎?」 「……而且哪有一次跟兩個對象告白的?你們緋尼克斯在這種時候還需要見證人?」 亞瑟和伊凡看得滿頭霧水,那邊兩個轉學生也是一臉訝異,雷穆低著頭不曉得又說了些什麼,兩女孩的表情逐漸和緩。 「……竟然……雷穆竟然這麼不夠朋友!」 伊凡轉頭表示疑問,亞瑟指了指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大大不滿:「一次多兩個家眷,也不先跟我們商量商量?好好好……雷穆你背棄朋友,就別怪我們殘忍了!」 亞瑟自顧自滿腔憤懣,稍稍冷靜的伊凡卻越看越覺不對:「……應該不是……」 「……你們在做什麼?雷穆呢?」 背後忽然出現熟悉的少女嗓音,伊凡和亞瑟同時噤聲。 亞瑟臉色變得僵硬,伊凡也皺眉往旁退了一步,兩人身後的少女剛墊高腳,就看見遠處「和樂融融」的三人。 「……雷穆跟那兩個沒見過的女孩在做什麼?」 少女帶著莫名笑意抬手遠望,亮金長髮紮成的馬尾隨動作在腦後盪開,小麥色的俏麗臉龐上有雙悠遠深邃的藍瞳,正饒有興味推測著雷穆在那兒說些什麼話。 「……嗯?亞瑟你說呀!他•在•做•什•麼?」一字一頓,亞瑟被她那雙深藍而銳利的眼盯得發毛,說得支支吾吾:「唔,我想……應、應該是……告白吧……」 「告白?……告白啊……」 復誦答案後,少女一個沉吟,忽地抬手把腦後馬尾放開,波浪似的金髮飄散垂下,伊凡瞧見她藍眼眨閃間,深刻五官瞬間罩上一層刻意的幽怨和醋意。 ──待會怕是要刮暴風雨了。
「歐法蘭克斯家的雷穆瑞爾•菲洛斯馬契,僅在此向兩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面前的少年左手撫胸,以誠摯靦然的表情等待寬恕,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對視一眼,黑衣少女唇角上彎,微笑向好友表示健康。 「那…那麼……歐法蘭克斯,我們接受你的道歉。」 見兩人頷首,雷穆完成昨夜給自己的承諾,不覺綻開釋懷燦爛的笑容:「謝謝。」 三人俱是少年心性,昨日不愉很快雨過天晴,雷穆揮揮手便要離去,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一個耳語,卻喊住他:「歐法蘭克斯!」 雷穆一愣停步,轉身只見西陵絳雪嘴邊揚起盈盈淺笑:「不知你願不願意帶同學參觀學院?」 「這是我的榮幸。」 雷穆微微一笑,猶如紳士般教養良好,彎腰抬手的身影後方,是滿載天光的靜思湖,與學院的無數亭台樓閣。 「對了,叫我雷穆就好。」 一幢一幢點著建物雅致的名,雷穆領著兩人沿石板步道前行。正午的陽光有早春的暖意,解開心結的少年與少女們,相偕漫步校園,一切都如此美好,直到那聲閃電般的呼喚傳來。 「雷穆瑞爾────」 三人狐疑停步,西陵絳雪和澹臺雨聲轉頭只見一團藍色影子火速衝來,身形模糊不清,聽聲音卻是個少女。 「雷穆,你朋友?」西陵絳雪有些意外,雷穆臉色忽然發白。 「雷穆瑞爾────」 「兩位對不起,我、我有事先離開……」少女毫不減速,雷穆嘴裡連聲道歉,後退幾步正要轉身跑走,群青的暴風雨已然從天潑下。 「雷穆你別走────」少女從身前衝刺而過,飆風吹得西陵絳雪長髮亂飄,澹臺雨聲的鏡片上又刷過一串字:『速度三十軸里,極快人速。』 耳邊傳來雷穆一聲慘叫,兩人睜大的眼只看見一個藍衣勁裝、身材曼妙的金髮少女直接將他撲倒! ──西陵絳雪看見少女還在雷穆頰上「狠狠」親了一口。 「這樣……你滿意了沒有?」 雷穆躺在草坪上一臉驚呆,藍天裡草屑飛揚開來,沾上他素白的衣袍。少女抵著他胸膛撐起身來,燦爛金浪裹著滿是紅雲的俏麗臉龐:「不要再叫我做這種事了,馬上兒女也沒這樣的風俗呀……」 「什、什麼這種事!我、我何時叫你…叫你……」 身上跨坐一個穿著短裙短衣、露出大截健康膚色的奔放女孩許是令人欽羨的艷福,然而雷穆慌著臉表示無福消受,瞧見伊凡和亞瑟遠遠走了過來,他忙以眼神求救,卻看見朋友臉色古怪著搖頭。 ──以及只有他能瞧見,少女害羞掩臉時不慎從手指縫隙裡洩露的戲謔笑容。 「起、起來!你幹什麼!走開啦!」求助無效,決定自救的雷穆死命掙扎著推開少女。 「做什麼兇得像是草原上的狼……」少女慢吞吞爬起身,一臉無趣:「我專程來找你吃午餐,叫人走開真是沒禮貌。」 看雷穆坐地皺眉,嘟囔著不住拍打沾身的草屑,少女嘴邊忽地扯開笑容,探手從腰囊拿出一個壓扁的小麵包,冷不防彎腰以修長的食指挑高雷穆下巴:「來,我餵你……」 雷穆怒吼一聲,揮手打掉面前的食指,火速彈起身避退不知居心為何的她。 正當兩人鬧得不可開交,一旁側頭思考的西陵絳雪有了結論,她伸出左手小指,試探著修正剛剛那句話:「雷穆,你女朋友?」
──在那瞬間,雷穆只感覺天旋地轉。
一會後,六個人在靜思湖邊的角亭用餐。西陵絳雪與那名藍衣少女不一會便聊得起勁,對邊雷穆愁眉苦臉吞著嚼蠟般的午餐,澹臺雨聲安靜捧杯啜飲餐後紅茶,伊凡與亞瑟則乖乖保持沉默,用餐速度放慢到極致,以求嘴巴免於出言不慎招惹麻煩。 這名喚做蒼嵐的藍衣少女同樣也是轉學生,然而資歷遠比今日才入學的西陵絳雪和澹臺雨聲足足多出一年。重新將微捲的金色長髮綁回腦後的她,來自有「藍天之地」、「鷹翔草原」之稱的薩維邦國,那雙深藍色的漂亮眼睛就是藍鷹後裔的典型特徵,然而在她豪邁如駿馬的動作裡,卻還有著抹不去的、近似於緋尼克斯貴族的氣息。 蒼嵐笑著說,這全託姑母之福。她那精擅騎射的父汗將妹妹護送至緋尼克斯的皇城舉行結婚典禮暨封后大典時,她還尚未出世。在一次會晤中,姑母喜歡上剛滿兩歲的她,每兩三年便函邀姪女至緋尼克斯一敘,久而久之父汗索性將女兒遣來這文明富庶的鳳凰之國學習了。 「……所以你們小時就認識?」 「是,兩歲的雷穆很可愛喔,像是昨天國宴裡的輕乳酪蛋糕。」 「嘻,真是奇怪的形容,不過那蛋糕可真好吃。」 蒼嵐聞言神秘地笑了。 ──言者無心,雷穆只能把苦水往肚裡嚥。 「對了,兩位是銀河來的轉學生吧?煥瑾是否跟妳們有約?」 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半晌才意會到這正是緋尼克斯八皇子的名字,脫口一聲糟糕,竟把這事忘了! 瞧兩女孩有些不安,蒼嵐笑笑擺了擺手:「別擔心,這約已取消,我那可憐堂哥又病得下不了床,再約吧。」 西陵絳雪與澹臺雨聲這才放下心,片刻又重啟繽紛多彩的話題,然而言笑晏晏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不多時就聽見上課的預備鐘聲傳來。雷穆正慶幸著脫離噩夢,道了聲失陪就要離去,猛地被蒼嵐叫住:「雷穆!別走這麼快,絳雪也要上召喚課,你還不帶路?」 ──這麼快就直呼人家名字,雷穆對蒼嵐的裝熟手腕表示敬佩。 「好啦,西陵小姐請跟我走。」雷穆朝西陵絳雪招呼一聲,恨不得快點離開有蒼嵐待著的地方,亞瑟和伊凡早去得遠了。 「麻煩你了,雨聲我先走囉。蒼嵐我們下次再聊。」 「雨……咳,澹臺小姐下堂課是?」察覺澹臺雨聲眉頭微皺,蒼嵐及時改了稱呼。 「請問鑄煉教室往哪邊走?」澹臺雨聲邊朝遠去的西陵絳雪搖手,邊按下腕錶功能鈕,準備定位。 「……真巧,我也上鑄煉課。」蒼嵐笑了笑,邀請澹臺雨聲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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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鐘響,西陵絳雪望著走到講台邊的召喚導師,一臉驚愣。 召喚導師穿著沾滿污漬的灰澀長袍,纏髮的骯髒頭巾歪斜墜下,鼻上架了副小小的裂損圓形眼鏡,還有一叢直直垂下,像排粗絲的花白鬍子。 「好心的女孩,我們又見面了。」 琰南皇學高等部特聘召喚導師溫•牙里,六十八歲,朝她眨了眨眼。
註一 刺狼蜂是森林裡一種常見的肉食性昆蟲,最大特徵是七至十隻工蜂會聚集在一起獵捕較大型的獵物。 註二 在聖厄蒙教國裡,想成為騎士必須從騎士侍從做起,成為騎士的明確條件是接受教皇授勳與劍。另外騎士間有項不強制的規定,那就是找到想守護的仕女,並對其表達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