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本史籍都如此描述著『歧空之戰』：

——光之子贏得架空世界第一場戰爭，暗之子挹滿空星光而墬。

——熾天們任領袖分派監控世界，寂天們為首領宗旨而殞。

——使徒一分二裂，屬於光的主導架空，屬於暗的退居鏡界。

——此為兩界動亂之始。

颳著冷風的高嶺之巔，覆蓋著的是黑色晶亮雪花，永夜的天空只有單純的闇。

這裡是『鏡界』——與『架空』互為表裡的另一世界。

他，就這樣突然形成，彷彿原本就存在這不勝寒冷的鏡界最高處。

繚繞黑霧被他破損的披風排開，背上生出六枚黑色羽翼。

「我的半身，架空與鏡界將因你我對立而分裂！」

六翼舒張，拍著凜冽寒風，他很快消失在漫天狂舞的黑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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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天！我的手足！知道我正到處找尋你們失落的足跡嗎？

到處是斷垣殘壁，減緩的火勢兀自在倒塌的陷屋週遭燃燒著。茅草搭蓋的屋頂、枝條構築的泥壁，還有原本該生活在裡頭的村民，全數化為灰燼；遠處田埂一片烏黑，熊熊火焰燬盡居民賴以維生的作物，犁田的牛馬也濺出滿腹肚腸倒臥在渠道內，殷紅血水兀自潺潺流著灌溉這片焦土。

過路的青年緩步在破敗村莊的石子路上，眼裡漠然，心中更是波濤不起。

——這裡也是烽火連天。

——果然是與架空互為表裡的鏡界，架空失衡，鏡界也隨之亂了。

青年舉目所見，地面乾涸血跡四佈，缺手斷腳的屍體橫七豎八躺了滿地，臉上凍結的表情驚駭苦痛，凝在生命消失瞬間的空洞眼神彷彿正控訴著為何「神」沒有降臨世界、帶來救贖？

——逝去之人，汝等曾希冀著有「神」來拯救戰火中的你們嗎？

——神是存在的，但神不會干涉世間種種。

——世界形成時，神便定下規律。無論戰爭亦或和平都屬規律之內，神放任世界自行運轉。

——架空曾經是這樣的。

原居世界諸羅萬象飄過心頭，青年修眉鎖緊：『我的半身呀！曾經相知如你我，為何會有歧異？曾經珍愛彼此，為何現今反目成仇？』

沸騰的怒氣自青年週身勃發，具體化的黑色怒火狂捲著直直射向四週。火焰竄上路邊廢屋，本已逐漸降下的火勢被黑焰一灼，嗤地一聲消失在冰冷的異火中。

忽聽屋旁傳來驚喊，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正撲打著燒上己身的異色火焰。衣袍本就破損多處，再經黑火肆虐幾乎無法蔽體，少年削瘦的身體看得見根根肋骨。

青年冷眼看著少年。

——戰亂的倖存者嗎？世界的規律中倒是有「幸運」這變數存在。

——之後呢？少年能否抓住出現頻率比「幸運」低上許多的「契機」？

少年撲滅身上的火焰，正疑惑著難道是趁戰亂來此劫掠的盜賊去而復返，妄想用這黑色異火將村莊毀個乾淨嗎？抬眼沒瞧見盜賊團，卻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青年靜靜看著他。

青年一身黑袍，黑髮黑眼，除去那張白皙的臉，整個人便似那永夜的天空，既深沉又純粹。

——從不知道，黑暗也可以如此美麗。

——望著那一身黑，濃烈地宛如要將意志吞噬，沉靜、神秘、穩重，還有誘惑與尊貴！

——闇沉天頂落下的黑雪總是輕易就奪走自己身上僅存的溫度，令人窒息。

——村民們眼神也總是冰冷而負面，黑成一片盤據在心頭，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而這如九幽深邃的黑，彷彿置身子宮裡被一片靜默裹著，安適而寧靜。

——從不知道，黑暗也可以如此美麗。

青年任少年癡癡看著自己，舉步離開這幾乎死絕的村落。背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卻是少年跟了上來。

青年默默踱步，少年亦不發一語跟著。

兩人就這樣走出村落，涉過小溪，步過草原，邁過森林，轉眼便是數個晝夜過去。青年漫無目的走著，四處尋訪失落在廣闊鏡界的同伴，絲毫不在意背後削瘦的身影；少年亦步亦趨跟隨，一雙眼僅是瞧著不遠處高大的黑衣青年，全然忘記自己早已數天未進食。

這日到了個陌生城鎮，青年心想人多之處消息或許靈通，便朝城內走去，少年亦拖著疲累身軀逐步挨向城門。

時逢戰亂，進城限制嚴格，衛兵見這一青一少來歷不明，尤其少年一副乞丐模樣，望之生厭不說，弄不巧還帶著傳染病！正待阻止兩人進城，青年忽地抬眼，森然望向舉起長矛作勢阻路的衛兵。

霎時一股奇異的自卑感從衛兵腳底竄昇，在那目光下自己彷彿縮為天地間的微塵。一雙幽森瞳孔中射出的，是壓迫五感的深沉視線，直如闇夜帝王俯視眾生，無聲無息散發著不容違抗的絕對威勢。衛兵雙膝一軟差點便要跪落，下意識臣服於眼前氣質尊貴的青年，慌不迭側身讓路，青年收回目光默默邁入城門。

衛兵喘了口氣鎮定心神，斜眼瞥見衣衫破舊的少年跟著正要進城。憶起適才直貫全身的挫敗感，衛兵心頭忿忿，當下長矛一橫，粗聲道：「給我站住！這裡不歡迎乞丐和野狗進城！」

少年聞言抬眼直視衛兵沒有說話。雖一身破爛、面黃肌瘦，但鑲在少年臉上的雙眸仍是湛然有神，並不似尋常乞丐般畏縮且懦弱。感到微薄自尊被挑戰，衛兵心裡一股氣直冒上來，舉起長矛末端蠻橫地朝少年肚腹戳去。

青年聽聞少年痛呼，回頭一看，正瞧見少年被掃倒在地。衛兵站在原地鄙夷地看著半天爬不起來的少年，嘴上兀自不停罵道：「要認清自己的身分！乞丐就該趴在地上舔大爺的鞋根！」附近眾人哄聲大笑，有數個孩童拾起石子朝少年扔去。

少年跌坐在地，這才發現顫抖的雙手竟連撐住自己都嫌吃力，數日未進食的後遺症慢慢發酵。喀的一聲，銳利石子砸中額角，少年吃痛一撫，卻是滿手鮮血殷然。腹中飢餓感逐漸強烈，腦裡更止不住陣陣貧血暈眩，少年往後倒去，蜷起身體任石子一再擊打自己瘦骨嶙峋的背脊，週遭嘲笑聲越發大了起來。

城門內青年眼中浮出疑惑，止步思索耐人尋味的問題。

——這是此等種族的民族性嗎？惡意的恥笑與嘲弄，從心底深處發出的鄙夷是如此自然。

——記憶中自己親手所創的諸族並無給予這種特質。當初黃金樹下不慎漏出的智慧與知識，所造就的思想竟是如此不堪？

城內城外兩人身處不同世界，尊貴與卑賤間強烈如雲泥的差別，讓總是備受崇敬的青年心中泛起些微波動。

黑色身影瞬間消失，再出現時已立於少年身前。青年單手旋起破損披風一揮，直如銅牆鐵壁般彈開挾欺凌之意飛來的碎石。有人路見不平，反激起眾人心底深處的劣根性不住鼓譟，卻在青年氣息深沉的冷冽眸光下全噤了聲。

青年低頭俯看平躺地上的受害者。少年臉色蒼白如紙，虛弱地喘著氣，額角緩緩流出鮮血沾上破舊衣服，和著地面黃泥更顯骯髒而不堪入目。

少年滿心以為這瞧來高貴的青年定會掩鼻而去，就如同見他便喊打的村民一般。

——自己竟還盼想著能仰望這美麗而魔魅的背影，希冀能踏著他走過的步伐，尋著滑過他的空氣，這不是奢望是什麼？

——是啊！自己只是過街老鼠般的罪人，最符合的形象就是躺在地上任人輕侮賤踏！

卻沒想到青年袍袖一揮，微風將少年從地面扯起，黑色披風隨之旋繞裹身。少年呆愣著還無法理解眼前情況，青年已搭住自己肩膀朝城門內走去。

衛兵張嘴欲制止兩人進城，卻再次挫敗於青年深潭也似的黑眸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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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鎮中心是座圓形白石廣場，中央雕著一尊駿馬揚鬃、騎士舉劍的青銅像。青年坐在廣場矮階上望著遠方山頂黑色的天空，身邊少年一口口咬著粗硬的多榖麵包。

少年很快就嚥下最後一塊在嘴中嚼得稀爛的麵包塊，抬頭望了望青年沉默的側臉，鼓起勇氣道：「先生，謝謝您的麵包……」

青年略顯迷茫的眼神倏地聚焦，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就這麼順手將他救起，詳細原因自己也釐不清楚。

——最首要目標當是尋找四散的同伴們呀！比起統一鏡界，救助隨處可見的不幸少年不啻是連芝麻綠豆都算不上的小事。

——是因為他鍥而不捨跟了自己幾晝夜引起的潛在好奇？還是單純的不想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得如此容易？

青年定了定神，將疑問沉到腦海的最深處——想不透的便不須執意尋求解釋，答案總有一日會在不意間應聲而出。

「為何跟著我？」青年低沉的喉音首次漫入少年耳裡，靜得好似亙古不動的悠悠山陵。

少年嘴角顫了顫，吐出一句話：「……先生的黑色很美麗、很漂亮。」語聲頓了一下：「……也很溫柔。」

——溫柔？

——多麼陌生的形容詞啊！

——記憶中該是那與己有相同面貌之人專屬的形容詞！

青年將頭轉了過來。這是少年第一次直視著青年冠玉般的俊臉。

之前僅一心嚮往著恢偉的黑色背影，卻忽略了青年正面同樣直懾人心的高貴儀態。彷彿在那雙純粹的眸光裡無所遁形，少年圍著黑披風，卻比未著寸縷更加赤裸！

青年亦是首次直直望進少年澄澈的雙眼。藍色瞳孔中隱帶一點翠綠，射出的目光單純而熾烈，就像……就像曾經跟隨自己週遊四方的九百九十九位寂天眼中無比狂熱的視線。

——像寂天般的眼神。曾經滿眼崇敬、曾經並肩作戰同伴們的眼神！

——眼前瘦弱的少年身上竟有自己苦苦找尋的同伴影子！

想起九百九十九位同伴，青年突然感到四週是如此虛無，人雖站在鏡界堅實的土地之上，心志卻飄緲得幾欲被風吹散。往昔一呼百諾，如今卻形單影隻！

——這就是寂寞嗎？據說最能消磨人心的鴆之物！

——千創萬造，卻想不到此般情緒竟出現在自己這使作俑者身上！

——寂天！你們在哪？

——你們靈敏的雙耳可曾聽到我發自內心的竭聲呼喊？

——你們明亮的雙目可曾見到我將望穿秋水的視線？

少年見青年閉眼沉思，沉肅的臉上隱現悲懷，輕聲道：「先生……」

「你的名字？」青年緩緩收束脫韁的心思，睜眼眺望遠方。

「該隱……」少年低聲囁嚅著自己背德的名字。

「該隱，你……與我的同伴們有相同的味道。」

「我……我只是個罪惡之人……」

青年似乎沒聽見少年低聲自白：「我有個心願，需要有人來幫我。」

「伴我左右，隨我找齊同伴，實現我的願望。」

青年的語調高亢起來，黑眸精光四射。

「我將征服鏡界，將諸族行於腳下，兩界時空不能限制我的足跡，那是我推翻既定規律的疆場！」

宣告震耳，亦深深撼動心房，少年彷彿見到青年背後靈光鼓漲著六枚黑色羽翼，襯著漆黑如墨的天空，宛如夜之帝王君臨！

情不自禁跪落地上，少年拾起青年袍角恭謹一吻，宣誓著永不反悔的諾言：「該隱將獻上自身靈魂，以己之未來承諾先生跨足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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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架空的傳說中，魔王是來自另一個稱做「鏡界」的世界。與魔王稱號一樣有名的，是魔王身邊那溫文爾雅，手段卻激烈冷酷的副官——一個背德之名的擁有者。兩人曾聯手在每一本史籍的書頁上，狠狠刻下無數魔軍輝煌耀目的勝利紀錄，在魔族裡以詩歌的形式悠悠流傳著，直到今日。

——你，是否聽過那蹂躪著生靈、讚揚著血腥的瘋狂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