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伯爵!我想要聽故事。」 「……好啊,把妳手上的東西放一邊,我來說個天鵝的故事好了。」 「好!」 「嗯……故事是這樣的,在遙遠的東方森林邊,曾有個住在城堡裡的王子。這一天,是王子十八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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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悠揚,一群群衣飾華貴的男女在舞池裡優雅兜圈,金髮俊美的王子斜倚在高大的座椅上,微笑看著好友們為慶祝自己成年而爭相競舞的宴會。 「……啊!是王子著名的微笑!那被稱為天父賜予王國最優雅的禮物!」 「……喔!請扶住我!我、我快不行了……」 某位仕女暈倒在角落裡的騷動全沒引起王子的注意,他僅是睜著一雙藍眼在熱鬧的舞會中逡巡。 良久,王子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惆悵,又有些悲傷。 「啊!王子正為了未來肩上的重擔而嘆氣!」 「高貴的國王之子!全國人民的期盼讓聰明優秀的他也擔憂不已!」 「尊寵的王子,品行真是慈悲且成熟!早早就為將來的王國設想!」 此起彼落的竊竊私語充滿感佩,每道射往俊美王子的視線增添更多崇敬與讚嘆。 『……唉,儘是些舊面孔。』 王子清澈的藍眼自動過濾雄性,熾熱的視線在掃過所有仕女夫人之後歸於黯淡。 有些存心不良的王子輕撫額側,正想著待會怎麼數落侍從,巨大的旋梯入口忽然一陣嘈雜,卻是皇后領著修士前來替王子祝福。 王子欣喜迎上前去,執起母親的手垂首便是輕輕一吻。皇后輕拍王子肩膀,微笑示意眾人起身,便領著王子接受修士們的祝福。 短短的儀式眨眼即過,王子吻過代表天父的聖徽後,起身便見母后捧著一把輕巧精美的十字弓。 「吾兒,天父將賜與你一生順遂及征戰蠻族的勇氣。」 「啊!多麼精巧的十字弓!瞧這緊繃的弓弦、銳利的箭鏃,與光滑的弓臂!」接過十字弓,王子極為喜歡,眼神中充滿興奮與熱切,只因前幾天他那柄耗掉工匠半年時間的名弓在一場狩獵中損毀。 皇后見王子如此高興,內心也頗為安慰,她執起王子的手,示意他將視線放諸全場貴族男女。 在王后雍容的視線下,向來睥睨自負的貴族們也不得不恭敬低頭;而王子的目光到處,卻悄悄引導高貴仕女們心裡那朵春花綻放。 皇后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將左手無名指朝王子一擺。 王子自然看見母后與父王情定終身的戒指,而尚未尋得畢生所愛的他只是點頭笑笑,藍眼不經意瞟向底下一眾貴族男女,頓時又有幾張通紅的美麗臉龐遽然低下。 生日舞會在皇后帶來的曖昧氣氛中落幕,當賓客皆盡離去,俊美且多愁善感的王子覺得有些寂寥,留下打掃滿屋子杯盤狼藉的侍從,便往花園內散步去。 花園中一片寧靜,花香與露水的清新氣息在四週浮動,信步閒逛的王子偶然舉頭,只見黑夜如此晴朗,繁星也似替王子祝賀,爭先恐後於天空出席。 輕嘆了一口氣,王子仍是鬱鬱不樂。 『我生命中心愛的那個人啊!妳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真不想在那些氣質淺薄的平凡女人上浪費時間與精力……逢場作戲真是辛苦又累人。』 頗為失禮的念頭在王子腦裡盤旋,暗夜裡看去,那俊美的臉更顯陰沉。 「……無聊。」王子往草坪上隨便一躺,就在猛發牢騷的時候,王子的貼身侍從終於在廣大的花園內發現主人的蹤影。 「王子您在這,大夥正傷腦筋,不曉得該把皇后陛下送您的弓放到那。」 「……武器庫啊!不然難道要放廁所?哪個偷兒這般幽默,想用十字弓射衛生紙來擦屁股?」 自動忽略王子與眾不同的風趣,侍從仍是恭敬詢問:「武器庫可有十來間,不曉得要放哪間呢?」 王子不耐煩地擺擺手,正想說就放到你房間去時,夜空中忽然傳來一串悠長的啼聲,嘹喨而優美。 「……侍從!這是什麼美麗鳥類?」 「王子,是白天鵝。」侍從目光飄向天空,只見一隻白色的天鵝正低飛掠過花園上空。 「……啊!多麼潔白而漂亮的獵物!侍從!將上箭的十字弓拿來,今晚是打獵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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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妳又溜出去頑皮了!」 緊臨寧靜湖畔是一座巨大的城堡,高塔中一身黑色輕袍的少女叉著腰,正數落著剛從窗外飛進來的白色天鵝。 天鵝慢條斯里啄整羽毛,待全身白羽全乖順服貼時才在倏起的煙霧中變成人形,而那一身白衣,自然也平整得毫無皺摺。 「黑雪妳也太閒了吧,老爸出去找尋藥材時,可沒交代妳姐代父職。」白霜懶懶打個呵欠,躺在沙發上隨手就拿起木桌上的蜥蜴尾丟進嘴裡。 「說什麼話!父親明明吩咐過,我們誰都不准踏出堡門!……還有,別把藥材當零食吃!」黑雪一把奪去白霜指間拈著的蜥蜴尾巴,順手法杖輕點,砰地一聲整盤爬蟲類尾巴立刻消失。 「老爸說的是:『黑雪白霜妳們兩個不准踏出堡門』吧?我可是苦練變形術,成為一隻名字是『公主』的天鵝飛出去的喔!」 「還狡辯!」黑雪氣得眉都歪了,白雪卻忽然轉過頭一臉神秘微笑:「妳猜我今天看到什麼了?」 黑雪斜眼打量半晌,沒好氣說道:「能有什麼東西讓妳這般興奮?被獵人所騙角陷在樹幹裡的獨角獸?被馬車輾過腸穿肚爛的青蛙?還是隔壁森林裡滿坑滿谷的眼球堆?」 「全•部•猜•錯──」刻意製造惱人的語氣,白霜一臉笑盈盈地將黑雪拉到沙發上:「我在森林外的王國裡看見王子了。」 「王子?」 「對,金髮藍眼的俊•美•王•子•喔!」 「……那好,我出去一趟,白霜妳看家,別讓鍋子裡的湯藥燒乾。」 「出去做什麼?還有,黑雪妳忘了老爸說我們不能出堡嗎?」 「警告那王子快快離開啊!另外,變形術不是只有妳會!」 語畢,小名「魔女」的黑色天鵝立即飛出高塔,朝森林外的城堡逸去,沒聽見塔內白霜的咕噥。 「黑色的天鵝?為什麼不乾脆變隻烏鴉還比較適合妳……」
當黑天鵝急匆匆飛越森林時,王子的金髮卻在月光下閃耀著朝森林前進的光澤,忽略彼此的黑天鵝與王子,就在空靈的湖畔森林錯身而過。 「……奇怪,這天鵝吃了什麼增強精力的藥?飛得這般快,一下子便不見人影。」 興起狩獵念頭的王子,哪管時間是大半夜、地點是所謂的魔幻森林,策馬就狂追那抹飛快消失的白色影子;背後隨從叫苦連天,馬屁股鞭到血流不止仍是與王子的駿馬越離越遠。一陣快跑下來,王子沒發現只剩下自己一人,只是在盈滿月光的湖岸邊東張西望,希望能再度捕捉到那優雅白天鵝的蹤跡。 或許是今夜天父的祝福生效,王子倏地發現,真有白色的影子掠過湖的對岸。生怕驚動了那失而復返的獵物,王子輕巧下馬,握著十字弓悄悄摸了過去。 躲在岩石後,王子仗恃夜黑與樹影,將十字弓穩穩架好,瞄準了湖中正自梳整羽毛的白色天鵝。等到月上中天,王子正要射穿那優美的長頸時,沐浴在月光下的天鵝忽然起了變化。 白色羽毛瞬間褪盡飄飛,在忽然籠罩湖面的薄霧中,忽然傳來一聲少女抽泣:「法術被月光解除了。」 風頃刻將霧吹散,王子簡直不敢置信,本該棲息著天鵝的湖中央卻只有一名掩面低泣的少女靜立著。 少女纖弱的手臂舉起,將臉龐埋在掌間,一頭淡金色的長髮垂落四方,卻遮掩不了那動人的,正輕微波動著的肩膀曲線,顯見少女心情激盪。 在月光的襯托下,少女蒼白得如此楚楚可憐,王子心底那根弦終於被撥動了,為了生命中註定的那一位。 「……高貴的小姐,什麼事情讓妳這般傷心?」王子語氣極端輕柔,比任何一次向仕女們大獻殷勤時更為誠懇,湖中少女卻是身體一僵,滿臉驚愕抬起頭來,淚珠恰恰從雙頰滑落。 「高貴的小姐,我有這個榮幸為妳解憂嗎?」王子從陰影裡走了出來,嘩啦一響,他精緻的靴子踩入水中,漣漪向無助的少女盪去,正如王子的溫柔般無遠弗屆。 「你、你別過來!」少女雙手掩胸,一臉大窘。 「高貴的小姐,請別害羞,妳就是我一生中苦苦追尋的那一位。」見少女仍是一臉懼色,王子恍然大悟:「啊!我立刻就將殘忍的手上的弓拋棄,請妳接受我最真誠的心意!」 精巧的十字弓很快沒入水中不見,少女仍舊無言,卻也不再躲避,王子鼓起勇氣迎上前去,披風一抖,便將少女裹入懷中。 「高貴的小姐,我該如何稱呼妳呢?可否告訴我妳那美麗又神祕的名字?」 「……白…白霜……」 「白白霜?嗯,真是純淨又清靈的名字,再也沒有其他名字比這更適合妳了!」王子一臉陶醉與幸福,全沒注意到少女抽搐的嘴角。 「……妳在發抖?優雅而動人的白白霜小姐,可否告訴疑惑的我,為何妳會變成白色的天鵝,在深夜裡來到這寂寞而寧靜的湖畔,什麼事情讓妳悲傷又難過?」 少女將埋在王子胸前的頭抬了起來,淚漬仍未乾,她低泣了幾聲,便將悲傷的故事娓娓道來。 少女曾是遙遠國度的公主,約略是在好幾個秋天前,國內出現了一位名叫黑雪的邪惡女巫,她威脅若不將國內所有的蜥蜴尾巴進獻給她,便要降下詛咒,讓所有公主生不如死。 國王相當為難,因為蜥蜴尾巴是逝世的皇后千叮囑萬交代必須好好保存的藥材,但若不交出去,只怕所有公主都會遭遇險惡的詛咒。 這時年紀最小的公主自告奮勇,她願意與壞女巫黑雪談條件,只要她能夠找到相同數量的蜥蜴尾巴,就不能詛咒所有姐姐。 邪惡的女巫答應了,但少女也從此淪為女巫的傭人,每一天都必須繳給黑雪一百隻蜥蜴尾巴。 從早到晚辛苦的生活,少女咬著牙撐過去了。但是在某一天,少女誤將蠑螈尾巴摻雜在當天的一百隻蜥蜴尾巴內繳了上去,導致湯藥熬煮失敗,炸飛女巫住所的屋頂。盛怒的女巫立刻將少女變成一隻白色的天鵝,並關了起來。 可憐的少女每天只能吃著腐敗的蠑螈尾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有天女巫外出,她奮力啄開籠子的鎖,順利逃到這邊的森林裡,並且發現只要沐浴在月光下,就能暫時恢復人形。 良久,王子擁著柔弱的少女不發一語。 王子已將她的過往視為自己重要的人生回憶,只因他知道,少女就是那位值得他犧牲奉獻的女子,她的一切將是自己的責任,他必須,也願意與少女一起承擔那被詛咒的過去。 「……啊!真是悲慘又苦難的過去!親愛的白白霜小姐!我願意與妳一同承受詛咒的重擔,請妳告訴難過的我,詛咒如何才能解除?我因你半為天鵝半為人而心痛!」 「好心而慈悲的王子啊!我由衷地感謝你!詛咒太險惡,解除的方法太艱難,我必須尋得一位能真心愛我,任何犧牲都在所不惜的男子,才能不在白天變回那蒼白的天鵝!而能擁有純正真心的人是多麼少見!」 「喔!高貴的白白霜小姐!命運是多麼巧妙!從第一眼開始,我就被妳的美麗與純潔擄獲,我相信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真心愛妳!國土、王位,甚至是我的心、我的一切,都是為妳而生,只屬於妳!任何犧牲我在所不惜,只要那是妳所屬意!」 「啊!命運是多麼巧妙!」少女喜極而泣,眼淚又串串滑了下來。 「巧妙的命運讓高貴的白白霜小姐不再變成蒼白的天鵝,而是我最心愛的王妃!」 「親愛的王子,我不要你的國土與王位,我也不需當上美麗的王妃。」 「哦?我心愛的白白霜小姐最想要什麼呢?」 「親愛的王子,請把耳朵靠過來,讓我在你耳邊說。」 王子將少女抱了起來,她蒼白的手臂攬住王子的頸脖,淡玫瑰色的嘴唇輕輕碰上王子的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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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臨寧靜湖畔是一座巨大的城堡,黑色的天鵝飛進高聳的塔中。 一身白衣的少女正倚靠在沙發上百無聊賴,見黑色天鵝飛回便順口道:「辛苦啦。」 砰地一聲,黑雪從煙霧中走出,帶著一臉狐疑:「怪了,那王子不曉得跑哪去,找半天沒見人影。」 白霜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妳懷裡那顆又是什麼?巨蝙蝠的身體還是牛的胃?」 白霜輕輕一笑,將那團物事高高舉起。 「全•部•猜•錯──」 「是金髮藍眼的俊•美•王•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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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的故事跟書裡面不一樣。」 「當然,我可是邪惡的伯爵呢。……不過,妳手裡面那天鵝頭從哪兒摘來的?」 「在城堡旁的邪惡天鵝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