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石七神器》•歷史上的夏蒂女神額飾〈客串的冒險者〉by藍色月亮


時鐘指向午夜十二點,按照慣例,我坐到電腦前,戴上專屬遊戲頭罩,熟悉的開始動作。

開啟遊戲,『AOS我是大玩家』。

登入帳號,『藍色月亮』。

尋找檔案,『十五月神年綠泠草』。

「第十五年!」喝了口茶,我準備進入遊戲內,「嘖,遊戲時間過得真快。」

點取最新的紀錄,一個樣貌普通的男人出現在畫面上,擦著酒杯,和一名丰姿綽約的虎人談話。遊戲背景是我最熟悉的磨鑽酒吧,然而遊戲日期,確巧得可以──斯波沙季的前一個月。

簡單而言,距離阿草上次的冒險,已經過了十年。

望著男人淡淡微笑的神情,我只能感嘆。

遊戲時間流逝飛快,而我……又在其中得到了什麼?

也許什麼都沒有。

*∼*∼*

『這個世界已經失去秩序,每個人都擺脫不了迷失自我的命運。走累了,就歇歇腿,在磨鑽酒吧喝杯小酒,有了力氣,再去尋找最初的自己。』──綠泠草格言。

 

男人站在吧台內,修長十指勤快擦拭著剛洗淨的高腳杯,接著一一將它們掛回架上。

他的容貌不算好看,是一張很普通的臉,但在那張不出色的臉上,卻有一個淺淺的酒窩,以及十年如一日的溫暖微笑。

他是磨鑽酒吧的老闆兼調酒師,綠泠草。

很簡單的三個字,但卻分不出哪是姓、哪是名,不管旁人怎麼猜,他僅是淡淡一笑,不多做解釋。跟他不熟的酒客,叫他磨鑽老闆,跟他親近的朋友,叫他阿草。

不管怎樣,還是沒人知道他姓什麼、名什麼,十年如一日,只有那三個字,綠泠草。

快天亮了,酒吧內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在他擦完最後一只杯子、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後,磨鑽老闆走到門邊,打算結束一天的營業。

倏然,一陣小旋風颳進店裡,一位充滿女性魅力的虎人倚在門邊,風情萬種的對他嬌笑著。

「阿草,這麼早就要關門啦?我都還沒來喝一杯呢!」朵拉甜甜笑道。

綠泠草挑挑眉,「的確滿『早』的。」天都快亮了。

「不請我進去喝一杯?」

「我有說不嗎?進來吧!」放棄歇業的打算,他讓開身子,而朵拉則大剌剌的佔據了吧台的王位。

「『斯波沙季』才剛開始,妳這個大忙人怎麼有空來找我喝酒?」

誰不知道,朵拉是石頭城裡響叮噹的頭號訓獸師,一到斯波沙季她的身價便水漲船高,在這年度盛典的前後幾個月,她通常忙得不可開交,手撈錢到作夢都會偷笑。

「人家想你嘛!」捧著老友送來的暖酒,朵拉心滿意足的啜飲著。

「少來。當我第一天認識妳?」綠泠草不敢茍同的撇撇嘴。

朵拉拋了一記媚眼給店主人,「我們認識有十年了吧?嗯?阿草。」

「是啊。我都老了,妳卻沒什麼變,上天真不公平。」他隨口回道。

「嗯哼!」朵拉微微一笑,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圈後,想起往事的她,神情出現了猶豫,「那個……阿草,你……」

「怎?」

朱唇開了又閉,她舔舔嘴唇後,鼓起勇氣說道:「你的右眼……還看得見嗎?」

瞬間,一股沉重膠著的氣氛圍繞著兩人,斂去笑容的綠泠草,無聲的為自己調杯酒。

沉默了好一會,他輕聲說道:「快瞎了。」

「阿草,你後悔嗎?」同樣的問題,朵拉每年總會問上一次。

聞言,溫暖的微笑又回到綠泠草臉上,「我救的人是我老婆,有什麼好後悔的?用一隻右眼換取她的健康,這比什麼都划算。」十年如一日,他的回答依然未變。

「這樣啊……」轉著酒杯,朵拉露出放心的表情,語氣一轉,開心的道,「讓我們敬父神葛拉維,也敬斯波沙季,希望這一次能夠讓我賺破荷包,乾杯!」

高舉酒杯,綠泠草同樣溫柔的道:「乾杯。」

  *∼*∼*

灰石大陸上的我,叫綠泠草。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當我微笑時,頰邊就會浮現一朵酒窩,我喜歡淺露的酒窩,所以我喜歡笑。我的右眼已經不行了,目前正在適應單以左眼來看這個世界。

我的右眼,是在十年前的冒險中失去的。

有聽過七神器吧?

那你一定知道夏蒂女神的額飾。

相傳,得到女神之力加持者,會在深切的悲傷中,領悟到治癒咒語的能力,並且能治好任何壞損的東西,但是卻要用自身一件器官的健全當代價。

十年前,在一次的冒險中,我得到了夏蒂女神的額飾。為了救治被古紅龍燒得只剩一口氣的小朋友,也就是我現任的老婆,我領悟了女神的治癒之力。而逐漸失去的右眼,則是使用神器所付代價。

但這都是往事了。

我這個獨眼老男人,八年前頂下瀕臨倒閉的磨鑽酒吧,成了酒吧的新主人。而今,磨鑽酒吧已是石頭城的情報交流中心,消息來來去去,多少也會傳進我耳朵裡……不,是非常多。

自從AOS辦了一個「我是大玩家」的暑期遊戲後,情報、消息更是隨手抓。而磨鑽酒吧裡,總會不時冒出一兩條送信的藍魚。嘖!不是我愛說,當魚就該認份,沒事在路上趴趴走幹什麼?若非藍魚族的勢力廣大,我還真想抓幾條燒來賣。

瞧,又有一條魚進門了。

而且還朝吧台前進?

這條魚……不會也想來喝一杯吧?

  *∼*∼*

再一個月就是石頭城的年度大典──斯波沙季。隨著時間倒數,加強訓練的斯波象在天上飛來飛去,打扮怪異的外地人在馬路上來來去去,大小旅店紛紛爆滿……城內籠罩著一股迎接祭典的混亂……呃不,熱鬧氣氛。

磨鑽酒吧也爆滿了。

調好飲料,在杯緣放上一朵水果雕花後,綠泠草將兩杯飲品推到麥汀妮面前,「小斯波、石頭兩桌,拜託了。」視線相會的瞬間,磨鑽老闆習慣性的揚起一抹笑花,頰邊浮現的酒窩讓麥汀妮恍神了一下。

「沒問題。」勉強收斂神遊的思緒,麥汀妮打起精神,以優雅的姿態甩杯而去,「請勿舉頭!」清脆的嗓音附帶提醒。

色彩繽紛的飲料一如往昔在空中穿梭,最後以優美的線形弧度降落……在客人頭上。也許是她心不在焉之故,這回酒杯失了準頭,毫不客氣撒了客人滿頭滿臉,滑落的玻璃杯碎了一地。

「糟了……」掩著臉,麥汀妮痛恨自己的失誤。

原本埋頭調酒的綠泠草被碎玻璃聲驚擾,抬首一瞧小斯波象桌,一陣嘆息在心底飄過。

本週第三個被酒洗臉的客人。

「汀汀,妳身體不舒服嗎?」喚著她的暱稱,綠泠草溫聲問道。

「對不起,我立刻去收拾。」煩躁的抓抓頭髮,麥汀妮拿了抹布就走。

她刻意不看綠泠草的眼。

「真得很抱歉,我立刻帶您清洗。」麥汀妮蹙著眉,客人狼狽的模樣狠狠打擊了她引以為豪的擲酒技巧。

真是該自我檢討了,這種情況不能再出現。

「姊姊不要皺眉嘛!情況沒那麼糟吧?不過是被飲料淋了一身罷。」一身黏膩溼透的人魚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反過來安慰一臉自責的女侍者。

「是我不對,道歉是應該的。我帶您到後頭的澡間盥洗,請跟我來。」被客人的開朗感染,麥汀妮不禁鬆了口氣。「您是旅行者吧?有帶換洗衣物嗎?」

「這點妳就不用擔心了。」人魚拎起乾淨的破背包,步伐輕快的跟在女侍者身後。

「今晚您在磨鑽的開銷都算我的,就當是給您陪罪吧!」經過吧台旁時,綠泠草抱歉的對人魚說道。

甩甩濕答答的翠綠短髮,人魚開心的笑道:「哇!那我就不客氣囉!」

「汀汀,帶客人盥洗後,妳回樓上休息吧!今晚我來就好了。」他不是沒看見她眼下的疲倦,也非不明白她藏有心事,不願過問的磨鑽老闆,只能以這種方式體諒自小帶大的丫頭。

聞言,麥汀妮像似失落又像放心的嘆了口氣,「知道了。」

整間酒吧只剩綠泠草留守,身兼調酒師與服務生雙職,深覺雙手不夠用的他,可惜自身不像傳說中那位「十手操縱沃諾瓦德之力的男人」,不然工作效率一定能更好些。

忙到快斷氣的磨鑽老闆,連微笑的力氣都沒了。

當綠泠草回到吧台時,眼尖的朵拉自然沒放過磨鑽老闆虛到可以的臉色,滴溜溜的大眼轉了一兩圈後,立刻了然的綻出一朵笑花。

「我說阿草……你未免太寵你的夥計了吧?」搖著玻璃杯,她不知死活的搧風點火道。

「妳放著生意不做,跑來磨鑽就是要糗我?」累翻的綠泠草沒好氣的回嘴。

為自己弄了份簡便晚餐,磨鑽老闆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虎人瞎扯。剛過了顛峰期,他終於可以喘口氣,坐下來休息一會。

「白天當訓獸師,晚上……嘖!當然是來這兒給你捧捧場啦!」

綠泠草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今晚戰果如何?」朵拉是他看過最老練的女騙子,但沒礙著他做生意,他也隨她在店裡拐騙無知的外地人。

反正這只是遊戲。

提到這,朵拉笑得可開心了,「兩頭肥羊喔!阿草,我真是愛死你這裡了。」

綠泠草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草草結束晚餐後,趁著空檔他開始擦拭玻璃杯。對他死板板的工作態度感到無趣的朵拉,轉身和另一個向她搭訕的年輕酒客調笑。

「這個……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給我一杯石粟酒。」略低、尷尬的嗓音插進兩人的談話中,點酒的亞龍人有些躊躇。

酒客及朵拉沒多理會蜥蜴人,在一旁擦酒杯的老闆則將一切都看進眼裡。

就算是遊戲,種族歧視的問題依然存在,遊戲也可說是現實的縮影。

瞄了眼和酒客相談甚歡的朵拉,綠泠草在心底冷笑。

這個傻傢伙,連被騙了都不知道。

「稍等一下。」放下擦乾淨的酒杯,綠泠草遞給亞龍人一個微笑。

無害的笑,讓亞龍人怔愣了一下。

將石粟酒送到亞龍人墨桑面前,綠泠草回頭做自己的事,不多話的墨桑則坐在吧台邊,靜靜的喝著石粟酒。

不動聲色打量著亞龍人,綠泠草習慣性的觀察起週遭酒客。

生意做久了,多多少少他也懂得如何看人。那位碧鱗之民,在獨處時不忘皺眉,想必心結不少、煩惱很多。

對他人目光很敏感的墨桑,被酒吧老闆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禁揚眸瞪了他一眼,不料綠泠草卻報以一個微笑。

笑,是習慣,也是一種友善的溝通語言。

但這讓亞龍人又怔愣了一下。

別開目光的綠泠草,將視線轉到剛從浴室出來、一身清爽的人魚身上。

俊俏的人魚從吧台撈走兩杯石粟酒後,便朝大斯波象桌走去──他的目標是虎人朵拉。

剛騙來一頓晚飯的朵拉,享受美食之餘不忘散播八卦。斯波沙季即將開始,她的話題自然圍繞在沙季的主資助者,尚堂夫人身上。

推到她面前的石粟酒,打斷虎人滔滔不絕的精采內幕。

「這位美麗的姊姊,我可以請妳喝一杯嗎?」

女虎人訝異的揚眸,唇邊露出一抹勾人笑意。「喔?」人魚弟弟看起來沒什麼錢,可是年輕俊美,賞心悅目之餘,朵拉毫不猶豫的接過酒杯。

出現在磨鑽酒吧就是為了觸發支線的阿克特,漾著牲畜無害的慵懶笑容,嘴甜的道:「小弟名叫阿克特˙雷席朋二世,請姊姊叫我阿克特。姊姊可別嫌我煩,誰叫小弟不小心迷戀上姊姊了呢!請讓我為姊姊高歌一曲,唯有如此才能讚美姊姊無雙的美貌啊!」

接著,阿克特有模有樣的吟了一曲,儘管歌詞淺白,但憑著天賜的好嗓,竟也把朵拉哄得心花怒放。

一曲完畢,朵拉被阿克特逗得呵笑不已,一手勾上他的下頷,氣吐如蘭的輕語道:「歌唱得真好,你是吟遊詩人?」

「唉,姊姊太抬舉我了,我的歌聲在族裡是最差的,還不敢自稱吟遊詩人。」阿克特裝模作樣的聳聳肩,不著痕跡撥開她的虎爪,「族裡的傢伙,都稱我為『撿破爛』的。誰叫我常撿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接著,人魚語氣一轉,帶點狡詐的語氣說道,「可是,我的賭運也奇佳。」

阿克特的直言引起朵拉興趣,賭性堅強的女騙子好奇問道:「那你去過本地賭場了沒?」

「連邊都摸不著呢!沒門路。對了,我聽說石頭城的賭場是城主默許的?」

朵拉眨眨眼,神秘兮兮的道:「我看你跟我很投緣,這才告訴你啊!接下來的話,你可別到處亂說。」謠言就是越聳動越好,朵拉熱愛將石頭城鬧得雞飛狗跳。

「一定、一定!姊姊人那麼好,小弟怎麼可能害妳嘛!」

「大夥都這麼傳,在石頭城裡的每間斯波牧場和地下賭場,背後都有尚堂家族撐腰。看你是外地來的,一定不知尚堂家族吧?」

「小弟洗耳恭聽。」阿克特擺出認真的表情來,殊不知一旁還有一個傢伙拉長了耳朵也在偷聽著。

「你知道石頭城裡最有錢有勢的家族是誰嗎?每年的斯波沙季最大的贊助者又是誰呢?我告訴你,就是『尚堂家族』。每年的斯波沙季,尚堂家族光靠自家人經營的大小旅館就賺翻了,更別提看飆象的觀景台,嘖,一次祭典的收入,可以抵我幹上十大票……這不是重點,反正你只要記得,尚堂家族很有錢就夠了。」

「嗯嗯!」阿克特受教的點點頭,而一旁偷聽的亞龍人也不由自主的跟著頷首。

見他配合度那麼高,朵拉也越談越起興。「說到尚堂家族,有個大人物你就不可不知啦!這個名家族最大的掌權者你猜是誰?她就是『嘉耶度夫人』。相傳夫人有千百種面貌,至今見過他的人對她的描述都不同。有人說她是年過半百的老太婆,也有人說她是雍容華貴的貴婦人……但她長什麼樣子不是重點,正點是……」

纖指朝人魚勾了勾,暗示他靠過來些。「這個嘉耶度夫人,跟城主交情可好了。可是啊……」瞬間,朵拉轉了個語氣,「沒幾個人知道,嘉耶度夫人還沒嫁給尚堂家主前,其實是城主的『這個』。」伸出了一根小指頭,女虎人八卦兮兮的道。

「這個?啊……哦∼∼原來如此。」腦筋一轉立刻明白她只什麼,阿克特鬼靈精笑了笑。

「這個」是哪個?墨桑瞪著自己的小指,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喝了口飲料潤潤喉,朵拉繼續說:「尚堂堂主死了,嘉耶度夫人成了寡婦,而城主又是她的舊情人……你說,此時夫人有什麼要求,城主會不照辦嗎?」

「原來如此……」聽到此,阿克特和墨桑皆明白的點點頭。

相關的消息綠泠草早聽膩了,習慣性的擦著酒杯,見店內客人漸少後,他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眼前的亞龍人聊起天來。

「小兄弟是首次來到咱們石頭城吧?」

墨桑再愣,沒料有人會主動和他攀談。

綠泠草笑咪咪的,將對方訝異的神色看個透徹,「如果不嫌棄,我介紹幾個景點給你吧!石頭城是著名的古都,不乏古蹟名勝,外地人很容易迷失在古老的環境裡。有幾個地方是非去不可,例如……」

難得遇到如此親切的玩家,墨桑自是逮住機會詢問個透徹。已是識途老馬的磨鑽老闆有問必答,在城內待久了,大大小小的怪現象都碰過,尚未有問題可難得倒他。

「只是請您小心,城內到處可見乾涸的水井,水井底下則連接著錯綜複雜的地下水道,據傳裡頭藏著不可預知的危險,已經好幾個小孩和大人在裡頭失蹤了,您還是別靠近得好。」

誠摯的說著良心建議,但看見對方雙眼發光的樣子,綠泠草就知道這忠告是白說了。

那個地下水道,魔物橫生,不知多少冒險家死在裡頭,也許眼前這傢伙就是下一個犧牲者。

也罷,反正這也不關他的事。

小心翼翼的提起一籃杯盤,綠泠草打算將沒用到的餐具收進後方櫃子裡,不料一陣急促的呼喚留住他的腳步。

「借過、借過!嗝嗝!」一尾藍魚出現在店門口,以驚人的速度撥開人群,直往吧台逼近。「綠泠草老闆?嗝嗝。」盯著他,藍魚毫不拖泥帶水地問到。

「呃?是的。」這條魚是要來喝一杯嗎?他不曉得魚也喝酒。嗯……但店裡那位人魚客人喝得還算愉快,與他差不多的藍魚應該也可以喝吧?

就在綠泠草胡思亂想之際,一封信件遞到他面前。

魚鰭不耐煩的拍拍吧台,抓回老闆的思緒,「這是你的快信,請簽收。嗝嗝。」

忍著滿腹疑問,綠泠草愣愣的接過信件,而送完信的藍魚也不廢話,魚尾一擺,又以無人之姿大搖大擺的離開酒吧。

藍魚族勢力龐大,就連行逕都格外囂張。

看著信封上可愛的字跡,隱隱猜到寄件者為何的磨鑽老闆,拆信的手不禁遲疑了一下。

根據過往經驗,老婆大人會寄信來一定沒好事,但如果他裝死不拆信,等她回來他絕對會死得更難看。

幾番利害評估下,綠泠草只得瞇著眼打開信件。瀏覽完短信的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無語這次竟然要他去抓一隻獨眼魔來給她玩?那玩意兒不是在下水道嗎?

在心底暗自盤算的綠泠草,倏然抬首直盯著墨桑看。

那目光,雖不盛氣凌人但卻別有目的,被看得渾身發毛的墨桑抖抖身子,下意識的掏錢就要閃人。

不給他開溜的機會,綠泠草立刻開口道:「你要去地下水道是吧?我可以幫你帶路。」

「嗄?你剛才不是……」

嚥下一聲嘆息,綠泠草很無奈的說:「我要去找獨眼魔。」磨鑽老闆除了身兼多職,偶爾也要客串一下冒險者,天底下沒有老闆像他這麼辛苦了。

「我……」亞龍人還未答應,一個慵懶的男音立刻插進來,讓他喪失拒絕的機會。

「在這之前,我們先一起去石巨神神龕底下的賭場晃晃如何?」和朵拉套好交情的阿克特,露出笑容邀約道。

雖然他的觀察力比不上磨鑽老闆,可是懶人第六感告訴他,綠泠草是老手、墨桑是高手,而想要來點刺激又不麻煩的「旅遊」,找老手跟高手最可靠。

看著各懷鬼胎的另外兩位玩家,綠泠草不禁露出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遊戲,有時也是真實世界的縮影。

  *∼*∼*

墨桑拒絕和我及人魚一起行動。

亞龍人付了酒錢走了,剩下人魚在我身旁傻傻的笑著。

阿克特˙雷席朋二世,怎麼看都像個笨蛋。

「嘖……可別拖累我了。」少了亞龍人的幫助,我對地下水道之旅突然多了點不確定。

對此,我真的想埋怨無語了。

什麼東西不好玩,偏偏想要地下水道的獨眼魔?

唉……真是娶了一個小麻煩回家。

是啊,我在遊戲裡都三十二了,有個老婆也不足為奇。雖然無語外表上只有十五歲……

別擺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老少配沒聽過嗎?

對於這點,我可是毫無愧疚的。雖然無語跟阿草差了……好吧,年紀有些差距。但當無語正值花樣年華的年紀時,阿草也是很有魅力的黃金時期啊!所以,年齡根本不是問題!

咳……阿草的婚姻狀況不是重點。現在,我得傷腦筋的是地下水道的事。

說真的,我一直搞不清楚阿草到底強不強。

等級是兩百再多一點點,魔法普普,武技普普,再加上我有許久都窩在酒吧裡,打怪尋寶對我而言是很遙遠的記憶了……天曉得,到了地下水道,我看到魔物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

我點了一下角色選單,和阿克特結夥後,選單裡多了他的個人資料。

瀏覽了一下,有一項發現很讓我訝異。

這位人魚玩家,等級也不是很高,但他身上的寶物多得令人咋舌,光是逃跑用道具就有數十種,看樣子活命的機會應該不小。

我想,我得開始改變對阿克特的評價。

  *∼*∼*

「買大買小,下好離手!」

搖骰子的骰杯往桌上一蓋,職業賭徒氣勢萬均的吆喝,而大批籌碼在不同主人的操縱下,選邊下注的情勢一下就明瞭了。

綠泠草瞇著眸,冷眼看著一群瘋狂下注的賭客,以及毫不猶豫砸下一疊籌碼壓小的阿克特。

他們位於石巨神神龕底下的地下賭場,裡頭賭法包羅萬象,除了一般常見的骰子、撲克牌外,尚有許多綠泠草沒見過的奇怪賭法。

綠泠草不愛賭,逢賭必輸,所以他出資讓阿克特玩個痛快。

但這個傢伙……手氣也太好了吧?

剛開始,他換了一千埃里的籌碼給阿克特,人魚繞了賭場一圈後,選定了骰子便不再移動。從進門到現在過了一個多小時,他的籌碼,亦隨時間暴漲了七倍多。

瞧,光是莊家就被阿克特挑翻了七八個,這把再贏下去,就連贏二十場了。

跟阿克特一起買小的人越來越多,大有一面倒的趨勢,假若這把開出來又是阿克特贏,那賭場可就虧大了。

「阿克特,你不會帶了『貔貅』進來吧?」靠近人魚耳邊,綠泠草疑惑的輕聲問道。

貔貅是龍九子之一,據說,只要帶著貔貅的飾品進賭場,賭運會變得奇佳。

那玩意兒,多多少少都帶點邪門。

且,賭場裡有明令,不准攜帶有關貔貅的相關道具,偷渡進來就算出老千了。

「有這個道具嗎?我不知道耶……耶呼!又贏了!」阿克特敷衍的回了幾句,再度賭贏一局的他開心的伸手歡呼,拳頭險些朝綠泠草臉上招呼。

眼明手快的閃過他的無心之過後,綠泠草發現阿克特頗有收手不賭的打算。

「怎麼?不玩了?」

將籌碼一股腦兒的掃進背包裡,阿克特回他一個燦爛的陽光笑容,「見好就收嘛!今晚的獎金咱們二一添作五,平分吧!」

綠泠草習慣性的微微一笑,「我不缺錢,你留著吧。」

「哇!阿草,你是好人!」也不管在場還有許多旁觀者,阿克特開心的一把抱住綠泠草,肆無忌憚的態度頓時讓內斂的磨鑽老闆微紅了臉。

「咳……好了好了。」

「啦啦啦!我是一個懶骨頭!懶骨頭!懶骨頭!」阿克特愉快的哼著小調,抱起胖鼓鼓的背包,準備到服務台換錢,「阿草,走吧走吧!」

這筆錢他要拿來幹麻呢?對了,幫傑洛買一點好吃的吧!好幾天沒看到牠了,還怪想念的。還有還有,要記得買禮物給翡水的鄉親父老們,石頭城裡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他絕對要帶幾樣回去炫耀一番──

阿克特兀自想得高興,倏然腳步一頓,整個人被綠泠草往後扯去。

「阿草?」

「有人來找麻煩了。」綠泠草唇角勾了勾,頰邊酒窩淡淡浮現。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阿克特看到一群不懷好意的賭場人士堵住去路,裡頭不乏方才慘敗給人魚的莊家以及打手。

為首者刁著大菸,踩著三七步,他是很專業的狠角色,用很專業的流氓語氣說道:「要命的,把籌碼給老子留下來。」

「怎麼?石頭城的賭場,只准玩家輸、不准玩家贏?」綠泠草淡笑。

「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出老千!敢在老子的地盤玩花招?你他媽的夠種!」拉大了嗓門,賭場老大的怒吼轟得在場人士耳膜生疼。

對此,阿克特不以為意的低聲咕噥道:「這種水準的賭場,我還不用出老千呢……」

他的嘀咕音量不大也不小,在場人士恰好都可聽到,阿克特的白目立即惹來賭場老大的銅鈴眼,以及綠泠草的衛生眼。

「欸,你少說兩句成不成?」磨鑽老闆沒好氣的回嘴。

要抱怨也不會小聲點,看吧,這下子惹火了對方,想和解是沒希望了。

圍觀的賭客很有默契的分散開來,若干打手,則從不同方位包圍住兩位不速之客。

默默計算了一下,綠泠草低聲對阿克特說道:「一人對付六個。」

「耶!?」

「抄傢伙!」

「笛安˙以內亞!你有種就不要跑!」

三種聲音齊發,天外飛來一陣怒吼外加紅紗巾橫掃,賭場人馬瞬間倒了一半。

突生異變,讓雙方人馬皆傻了眼。

穿著火辣的紅衣少女揮舞紅紗,她的所到之處捲起一陣紅色風暴,無奈她鎖定的對象太過油滑,幾次出手全被對方悠然閃過。

「我說土麻,這事兒怎麼能怪我呢?賭局輸贏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妳不能輸了就打人啊!」悠悠哉哉與她調笑的笛安,眼裡嘴裡全都是可惡的戲謔。

「不要狡辯!」誤信讒言輸到口袋空空的露塔,不甘被他玩弄掌心之上,興起的暴力行為非要擊中目標才會罷手。

在這之前,原本要教訓綠泠草和阿克特的打手們,全被捲進露塔風暴裡,紅色紗巾順手將一干垃圾清除殆盡。

笛安越逃越遠,露塔奮力追去,火紅危機來得又急又快,一眨眼便揚長而去。

「東西收一收,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麻煩出乎意料的結束了,避免夜長夢多,此刻綠泠草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好啦!阿草,你放輕鬆一點嘛!」開開心心的收拾東西,阿克特又開始唱起歌來,「啦啦啦!我是一個懶骨頭!懶骨頭!懶骨……」

「別唱了。」七手八腳的換好錢後,綠泠草拖著慢吞吞的阿克特就要閃人。

「兩位冒險者請留步。」在他們踏出大門的前一秒,一堵結界將兩人震回場中,而他們身後,出現了一名身著石頭城傳統服飾的老人。

綠泠草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

「什麼事?」

「我家主人想將兩位引薦給『嘉耶度夫人』,麻煩請兩位入內詳談。」老人說完後,也不管他們答應與否,便轉身朝賭場後方的議事廳走去,「請兩位隨我來。」

這是支線劇情嗎?

磨鑽老闆思索了一會,看了眼走不出去的大門後,別無選擇的跟上老人腳步。

「阿草阿草,等一下會很有趣嗎?」抱著一包的錢,阿克特調皮的問道。

綠泠草瞥了他一眼,「大概吧。」誰叫他們鋒頭太健,這個阿克特啊……唉!

  *∼*∼*

我們見到了傳說中的嘉耶度夫人。

看著眼前一身黑紗、一頭挽起的長髮,彷如神隱少女中湯婆婆再現的嘉耶度夫人,我不禁打了個冷顫。當她以吃人的眼神來回巡視阿克特時,首次我在心底慶幸阿草的其貌不揚──天曉得她在打什麼主意,若被老女人綁進房裡,能不能完整出來都是問題!

聽說嘉耶度夫人有若干面貌,不知其他人看到的夫人是什麼面孔。

恐怕沒有比湯婆婆更嚇人的吧?

第一次見到湯婆……呃,嘉耶度夫人,我的驚嚇不小,但一想到目前所談之事,不得不集中精神,仔細應付眼前情況。

拜阿克特在賭場大出風頭所賜,賭場負責人將兩人引薦給嘉耶度夫人,幾番商談下,夫人有意派我們去調查地下水道水源短缺之因。

和嘉耶度夫人交手幾回合後,我不得不承認她是一位極度精明的女性。地下水道深具危險性,但它的報酬在我眼裡卻與付出不成比例──參加斯波沙祭免手續費(參加費1000埃里),免費租用斯波象(動物保險費5000埃里),磨鑽酒吧免費飲酒10次。

最後一項就不用提了,阿草不愁沒錢可用,前兩項的報酬我一點都不心動。

離題了,為何我會說嘉耶度夫人精明呢?因為憑著這筆「微薄」(和阿草賺的錢比起來,這的確不算什麼)的獎金,她靈活的交際手腕和技巧高超的口才是我真正佩服之處。

除了她的遊說外,我原本就要去地下水道找獨眼魔,接任務可說是順便。而將來入手的那筆酬勞,我已想好要如何運用,也有把握這回任務不會太具危險性。

和她交談了許久之下,我允諾了這項工作,條件是報酬我和阿克特要一人一份。

對於這件事,阿克特沒表示意見,只是笑笑的回答我一切隨便。

所以,就這麼定案了。

  *∼*∼*

和嘉耶度夫人談妥後,沒多久綠泠草便接到城主寄來的委託函,請他到地下水道調查城內水源短缺之因。

帶著輕便裝備,綠泠草和阿克特朝巨石神雕像底部的地下水道出發。

走到雕像附近,正在思索另一事的綠泠草沒注意前方來人,但長期生活於海洋的阿克特眼睛可尖了,大老遠便瞧見在神像附近徘徊不定的眼熟身影。

「蜥蜴人!蜥蜴人!這裡這裡!」舉直手臂,阿克特像看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般興奮。

他的叫嚷拉回綠泠草注意力,瞇起雙眸後,他勉強認出前方的人影為誰──亞龍人墨桑。

漸失視力的右眼讓他的能見範圍越來越小,只靠左眸看這世界遠比想像中吃力,單眼視覺很平面,他慢慢失去距離的感覺。

對此,綠泠草很無奈,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和神器交易,就該付出代價。

阿克特極度不禮貌的叫法讓墨桑當場黑了臉(但人魚並沒發現有何不妥……),眉心一皺,他掉頭裝作沒聽到。

「墨桑,等等!」磨鑽老闆出聲留下他的腳步,「阿克特,他叫墨桑,是亞龍人。」轉頭,他不忘糾正人魚的錯誤觀念。

「嘻!好啦好啦!」阿克特聳聳肩,嘻皮笑臉的回答。

對於他人會記得自己名字的墨桑感到訝異,因此他停下腳步,對迎面走來的兩人微微頷首,「有事?」

「墨桑,對於前幾日在磨鑽酒吧時,結夥的提議希望你考慮一下。」

不善與人打交道的墨桑皺了下眉,「我以為我拒絕得很清楚了。我比較習慣獨自行動。」

早料到他會如此回答,綠泠草不慌不忙再說:「如果不是以『夥伴』身分,而是以『主從』關係呢?」

「什麼意思?」

「我想僱用碧鱗之民,亞龍人之子,不知墨桑意下如何?」笑吟吟的,綠泠草投下一枚炸彈,讓因種族之故而久未接受委託的亞龍人驚訝不已。

他開始對這位磨鑽老闆留了心思。

一位不顧忌亞龍人的壞名聲、不在乎種族之分的人類玩家──可能嗎?這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另一種羞辱他的方法?

「先別急著拒絕,聽過委託費用再考慮也不遲。事成之後,我幫你出參加斯波沙祭的手續費(參加費1000埃里),和租用斯波象的價錢(動物保險費5000埃里),以及磨鑽酒吧免費飲酒10次。」綠泠草將地下水道的委託獎金全數轉讓,變成一味引誘亞龍人的可口釣餌。

「當然,若你不放心,也可以事先締結契約。契約書我都帶來了,可以當場簽名生效。」

墨桑心動了,「不知你僱用我是為了什麼?」舔舔嘴唇,他問得小心翼翼。

攤攤手的綠泠草很是無奈,「我要去地下水道做兩件事,第一件為尋找獨眼魔,第二件則是調查水源短缺的原因,支線任務,你懂吧?」再嘆了口氣,「但我是幻術師,阿克特是召喚師,對近身戰都不是很精通。遇到普通等級的怪物還好,假若遇到高等魔物,根本沒時間唸咒語什麼的,只有挨打的份。」

「所以你需要一位戰士來彌補性能的不足,但是……我是初心者,不怕我拖累你們?」

綠泠草沒將這個問題看在眼裡,「你總會升等級吧?願意接受委託囉?在地下水道麻煩爭氣點,可別怪物一咬就不行了。」

取出契約書,綠泠草快速的先在紙上落名,接著將契約書遞給墨桑,等著他的首肯。

生平首度委託讓墨桑有些激動,深深吸了口氣的他,快速瀏覽過一遍後,毫不猶豫的在紙上簽下大名。接著,在三人的注視下,契約書化成一縷藍光,消失在亞龍人手上。

契約生效。

「未來幾天麻煩你多多幫忙了,我叫綠泠草。」綠泠草噙著暖笑說道。

「阿墨,阿克特歡迎你的啦!」拍了拍亞龍人的肩膀,阿克特笑得格外燦爛。

莫名其妙多了新夥伴,對此,墨桑只能感激命運之神法加亞難得的仁慈。

「願沼澤地的鱷魚神庇祐你,濃稠水下仍有生機豐沛。我是影忍墨桑。」猶豫了一下,他選擇使用正式禮儀來面對這兩位玩家。

  *∼*∼*

腐臭與濕氣包圍前往下水道一探的綠泠草一行人,靠著阿克特召喚出的燈籠魚,他們得以在陰暗的地下水道前進。岩壁的水珠滴落地面造成清脆的回音,在這個詭異的空間裡,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沿路上,他們已見過不少腐屍碎骨,魔物隨時會襲擊冒險者。

「當心!」眼明手快的墨桑拔出雙刀,當刀刃出鞘的瞬間,欲偷襲綠泠草的大蜘蛛瞬間變成四瓣。

微微側首的綠泠草,這才看見偷襲的元兇,「好險。」右半部視線他模糊得很糟糕,若非墨桑機警,他已成為魔物爪下的犧牲者。

「你是怎麼回事?」收刀的墨桑懷疑的皺起眉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綠泠草再怎麼缺乏警覺心,也不該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莫非……

「阿草,你的右眼有問題。」幾次觀察下來,墨桑做了一個結論。

「耶?阿墨,你在說笑吧?」睜大了雙眸的阿克特,驚訝的撩高了音量。

「小聲點。」出聲提醒的綠泠草,臉上失去一貫的暖笑,眉心鎖上了幾道煩惱,「墨桑,我的右眼,快瞎了。所以,魔物若從右邊偷襲,我幾乎是毫無防備。」

因此,他才堅持找一位精通體術者隨行。

墨桑仔細瞧了瞧,只能搖頭,「我看不出有什麼大礙。」

「這不是普通的物理或魔法傷害,這傷,是神器所為。」微垂下眼瞼,他的語氣很淡,「我的眼看起來跟旁人無異,但實際上,右眼視力卻慢慢在退化,拖了十年。」他不知道另一個十年,是不是連左眼也會一併失去。

「七神器?」想起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事蹟,阿克特不禁將兩者做個聯想。

但墨桑在意的可不是這個,「十年?」那是多漫長的時間,想他出現在灰石大陸不過數月。

「我從AOS的測試版推出後就在裡面了,十年前七神器也曾經出現過,但那時是隱藏道具,很低調,不像現在拼命打廣告。」

「阿草,你是怎麼受傷的?」對此,人魚興趣可大了。

有個前輩在此,如果以後要去找七神器,也好參考一下他的意見。

「這是『夏蒂女神的額飾』所傷。」不介意告訴另外兩人的綠泠草,放輕語氣呢喃道,「擁有夏蒂者,將會在極度的悲傷中領悟神力,但是使用非自然力量的代價,就是和神器做交易。」

「為什麼選擇眼睛?」

「因為夏蒂看中了我的眼。」他試圖振作的眨眨雙眸,讓前方道路清晰了些,「有個小女孩因為我的過失,被古紅龍燒得差點喪命,要讓她安然活下去,只能用我的眼去換。」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副小小的身子在他眼前慘遭火焚、燒得面目全非的淒慘情景……

他怎能將她遺棄?縱使過了十年,只要一想起當時的畫面,他的心就會不自覺的縮緊,綿綿密密的痛楚讓他難以壓抑。

不管過了多久,無論旁人如何開導,他依然無法放開胸懷,無法明白生死有命。

十年前,古紅龍的龍焰幾乎摧毀無語的未來,而他也在這場烈焰裡清醒,對殺戮式的打怪尋寶感到厭惡,不願再手刃任何生靈,無論是玩家或者AOS裡的怪物。所以,他放棄了冒險者的身分,將自己隱藏在石頭城的一間小酒吧內,冷眼看著玩家來來去去。

無法當個冒險者,那就當個NPC吧。

當時,他是如此告訴自己。他對遊戲世界還有依戀,所以,他沒取消帳號,用自己的方式將「綠泠草」這個人放逐在AOS裡。

時間一過,就是十年。

十年歲月匆匆流逝,他的愧疚,依然未曾撫平。

他的心底,只有一個願望……

「阿草,為什麼要為其他人這麼犧牲呢?」阿克特問,隱約有些明白他的心情。

那種痛,是否如同傑洛死去時,在他心頭造成的傷口?就算現在有另一個傑洛,可是不確定感依然存在,他依然懼怕某一天牠會消失、他的朋友再也無處可尋。

為了讓遺憾不再重演,深感體弱技差的他,才會離開斐水,帶著邊修練邊遊玩的半認真心態出外旅行,走走停停下,在這個石頭城結識了磨鑽老闆以及亞龍人。

阿克特看著另外兩位冒險者,綠泠草微笑的背後藏著滄桑,墨桑敏感多慮的個性來自種族歧視,而他……所背負的又是什麼?他不過想保護他所在乎的人事物。

小人魚在此刻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要面對。

「她不是其他人呀!當年的小朋友,現在可是我家老婆。」想起無語調皮任性的嬌俏模樣,綠泠草緊繃的表情放緩了些,那張不起眼的臉龐,多了份深情和溫柔。

「耶!?」人魚又大聲了起來。

這次,墨桑直接捂住他的嘴。

「真有七神器?我以為這只是吸引玩家的噱頭。」亞龍人挑挑眉,語氣裡有藏不住的訝異。「後來那件額飾呢?還在你身上嗎?」

綠泠草搖搖頭,「半路上被人奪去了。但那也好,反正我不需要了。」

「那你還記得神力的使用方法嗎?還用得出來嗎?」

「天曉得呢!那次之後,我沒再動過這股力量。那可是要等價交換的,很不划算。」

人魚想再發問問題,可按緊口鼻的蜥蜴掌讓他險些岔氣。

「噤聲!」亞龍人的耳力靈敏,隱約中,他聽到一絲古怪聲音。

在入口遇到的那位森林精靈,夏林,是怎麼說的?

若要到達地下水道的源頭,只要找到七個古怪符號,就能從中獲得指示。

古怪符號……

瞇眼朝四下看了看,眼利的亞龍人瞧見角落裡的藏青色圖騰。

第七個符號。

「阿草,把角落那個符號的影像留下,阿克特,隨時把召喚術準備好。當心,有怪東西靠近了。」

右足往前踏了一步,微伏身子的墨桑將重心壓低,出鞘的彎刀閃著寒光,融合在暗影中的緊繃身影,彷如蓄勢待發的猛禽。

一股令人掩鼻的惡臭襲來,來自死靈國度的亡者,在地下水道身亡的犧牲者,伸長了手臂,等著抓住下一個替死鬼。

生與死的競爭,一、觸、即、發。

亞龍人率先為戰鬥拉開序幕,銀光一閃,離他最近的殭屍立即屍首分家。

在幽暗的地底磨練沒多少時間,他的等級、技術以不成比例的方式快速上揚,獨當一面的亞龍人戰士,雙刀可挑掉等級兩百的鬼面殭屍。

「阿克特,掩護我!」墨桑一個反手,擋住殭屍的銳利長指,刀鋒一偏,削去了對方半顆腦袋。

「收到!」舉高手中法杖,收起玩笑神態的人魚,以輕柔語氣詠頌起召喚咒語,「吾是斐水之民,擁抱海洋之心,您最誠摯的使徒──」倏然,音調一改,轉以雷霆萬鈞之氣勢繼續唱道:「請水之神回應阿克特˙雷席朋二世的呼喚,借吾水的無上力量──丹寇蒂!」

阿克特不是魔法師,所用的魔力皆借用於魚人的信仰之神,水神丹寇蒂。

召喚咒語一出,水之神回應子民的求援,地底猛然爆出數道威力強勁水柱,直接被水柱打中的殭屍立即四分五裂,體液尚不及噴灑便被湧泉洗淨。沒被水柱衝擊到的殭屍,正要一跳一跳的遠離命案現場,但早等待多時的彎刀則在最後補上一擊,發洩過多的怒氣。

「阿克特!我是叫你掩護我,不是要你把我一起暗殺掉!」險些和殭屍群落得相同下場的墨桑,忍不住火氣大大的朝無辜的人魚狂吼。

「你又沒規定要怎麼做才對……」縮縮脖子,阿克特很無辜的為自己辯解。

第一波攻勢漸歇,瞄了瞄四下還活蹦亂跳的殭屍群後,墨桑扭扭脖子打算將它們一次殲滅。不料這是結束也是開始,在阿克特來不及警告下,墨桑硬是被四面八方湧來的浪潮淹沒,灌了一肚子水,也升起一肚子火氣。

「小……心…….」看著探出水面掙扎的蜥蜴手,阿克特當場傻掉。

殭屍軍團,全軍覆沒。

亞龍人倖存。

「阿、克、特!」咬著牙,墨桑抓緊彎刀,一步步逼近小人魚,打算將他剖成美味可口的生魚片。

他該死的差點掛了!

不是死在敵人手上,而是被「夥伴」誤殺,這事情傳出去能見人嗎?

雖然他是亞龍人,雖然他來AOS是為了美術考察,但他也是要尊嚴的好嗎!?

「呃、呃……阿墨,你冷靜一點……阿草,救、救……」慌亂的四下搜尋那張可靠的笑臉,可卻遲遲未見,倏然,一股可怕的想法竄進阿克特腦海中。

「你想怎麼死?被我剖成生魚片還是自己剖成生魚片?你挑一個。」彎刀已架在他脖子上蓄勢待發。

「等、等一下!」

「老子不想等。」

「你你你……」

「選好了沒?」

「阿草不見了啦!」眼見刀鋒愈來愈逼近,阿克特索性閉上眼豁出去的大嚷。

呆了三秒,隨即反應過來的墨桑,氣急敗壞的吼道:「怎麼不早說?」

撿回一條小命的人魚,這回聰明的沒反駁他,僅是默默的跟在暴躁蜥蜴人的身後。

他才不想惹到一隻斷尾求生的火大蜥蜴。

  *∼*∼*

「媽的……真是好狗運。」瞪著眼前那隻金色獸人殭屍,我忍不住咬牙切齒的低吼道。

若非為了記憶圖騰,我也不會和另外兩人走散,更不用提獨自面對殭屍王……

這隻死人骨頭有三百五十的等級啊!阿草才多少?足足比它少了一百等,單挑獸人殭屍無疑是找死的行為。

眼見殭屍王步步逼近,而我的後方已無退路……

選擇只有一個,跟它拼了!

逼真的腐臭撲鼻而來,在我掩鼻的剎那,猛然想起一個會令所有玩家在面對強敵時冒冷汗的問題。

「我存檔了沒啊……」

  *∼*∼*

「阿草、阿草!」吟唱完海韻的阿克特,心急的搖著綠泠草的肩膀。

「阿克特……你真的很吵呢……」費力睜眼的磨鑽老闆,瞧見小人魚憂心忡忡的神情後,不禁朝他露出抹安撫的微笑。

在阿克特的攙扶下,綠泠草靠著牆休息,燈籠魚的光在暗處一閃一閃,而他的手上,多了一張操縱黃符。

這是打敗獸人殭屍後得到的道具。

「墨桑呢?」

「他去另一頭找你了。阿草,你遇到可怕魔物了嗎?」跟著在他身邊坐下,阿克特回想起剛找到綠泠草時的情景,就止不住的心悸。

身上多處被抓傷、咬傷,以及右臂深可見骨的爪痕,若非人魚天生懂得海韻可治癒外傷,綠泠草現在恐怕凶多吉少。

「我中了樂透頭獎呢,跟比我高了一百等的獸人殭屍單挑。」他微微苦笑,在等待墨桑的這段期間,順便向阿克特述說當時情況……

 

沒有退路了。

冷汗爬滿綠泠草全身,獸人殭屍的腐氣熏得他全身不舒服,失去了燈籠魚的照明,隱約中他只瞧見一團模糊的影像……情況真是糟到不能再糟。
綠泠草開始估量起他的勝算。

他的體術沒好到可以撂倒這隻殭屍王,他的法術也不夠支撐到同伴救援。

為此,他很後悔當初選擇了非攻擊的迷幻術,落單的幻術師,怎麼看都沒本錢和鬼王硬拼。

他所精通之術……

一股腐味倏然竄過他身旁,接著,一陣火辣辣的痛感由右臂襲來。

殭屍毫不客氣的在他臂上畫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狩獵開始。

他的腳不敢停,獸人的反射神經比人類技高一籌,停了只能坐以待斃。

他的血味藏不住蹤跡,殭屍的嗅覺比什麼都靈,一滴滴鮮血都是死亡的警訊。

他是被獵者,它是狩獵者。

隨著腐味的靠近,他的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綠泠草喘著氣,缺氧讓他思路不清,漸漸喪失的體力令他無法冷靜……

不能再這麼下去,他必須想辦法改變立場。

他必須當個獵人!

有了這層認知,一條計謀迅速在綠泠草腦內成形。

今年是月神年,今晚是滿月。月神雅澀妮會庇祐他的。

駐足。

深吸了口氣,忍受肺部幾乎爆炸的痛楚。綠泠草看見鬼王一躍而起的身形,在他的視線中越放越大,他必須強迫自己正視它,才能忍住逃跑的欲望。

不能逃,他是獵人,等著獵物落網。

殭屍的利爪掐破頸部的嫩皮,孔武有力的雙臂將綠泠草定在牆上。鬼王的十指掐得他無法呼吸,朝頸部逼近的獠牙,是這場狩獵最大的危險性。

他只有一次機會。

沒有大礙的左手推向鬼王下巴,讓它無法順利咬到他,痛到幾乎麻痺的右手,則趁機覆上鬼王雙目。

唸咒。

「咿……呃……」沒有聲音!?

瞪著近在咫尺的鬼面,綠泠草的腦子不禁一片空白,推拒獠牙的左手開始發軟,而他的右掌無力的從鬼王臉上滑落。

預料之外的情況讓綠泠草慌了手腳,他無法說話!

脖子上的利爪掐得太緊,他發不出聲音,然而無聲,就無法施咒,他不會結印啊!

千算萬算,忘記命運之神從來不曾眷顧過他,在陰暗的地下水道內,月神雅澀妮的神力庇祐不了他……

立場再度調反,他又成了獵物……這回,逃不了了。

疲憊的左手已無力氣制止獠牙的靠近,垂下雙手,他逃避的闔上眼睛,不願也不忍看清自己的死期。

他的心底,只有一個願望……

這個願望從十年前就存在,可他一直沒機會實現……

他只是想見無語的笑。

銀鈴笑語滑過耳畔,記憶中的回聲在耳邊蕩漾,在他眼裡,無語總是笑意盎然。但是那些笑容,永遠無法傳進她的凝眸深處……

他想告訴她,不用這麼忍耐。

「阿草、阿草、草草草!」
他喜歡聽她軟軟的嗓音叫著自己的名字。

「笨蛋草,你最喜歡隱藏自己,幹麻把自己弄得這麼委屈?很多事,不該是你默默承受的。」
無語說錯了一件事,他不是默默承受,他只是盡可能的去包容。

「嘿嘿!我要出門了喔!會不會想我?會就老實說嘛!幹麻悶不吭聲的擦杯子?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害羞啊?」
她不懂,只要他一開口,就會央求她留下,所以他從來不說再見。

「阿草,想我的時候就喊『無語』喔!我聽得到,再遠都會回應你!所以,千萬不要有寂寞的感覺,阿草。」
「無……語……」屬於兩人間的魔咒,在他說出口的剎那,啟動。

猛然睜眼的綠泠草,立刻看見獠牙就快咬上頸子,他想也不想,下意識的握緊了左拳塞進那張又臭又噁的嘴巴裡,幾乎無法施力的右手,再度覆上鬼王嗜血的眼睛。

喀嚓一聲,他聽見手骨斷裂的破碎聲。

他還不能死在這呢!無語愛玩,要他來找獨眼魔,若他就這麼掛在這個鬼地方,無語會多傷心?她的心事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添加一件鎖上眉頭。

他還不能死,他的目標是賺遍所有冒險者的錢,讓磨鑽酒吧的聯鎖店充斥灰石大陸的每一角落,這項遠大目標還沒達成,死了誰來完成?

右掌將鬼王的雙目捂得更緊,他的意志、他的力量,完全專注在這一擊上。

「以月神雅澀妮之名˙沉眠!」

右掌放出的黑色光芒和暗影融為一體,掌心下鬼王掙扎得劇烈,他將五指扣得更緊,讓它無處可逃。

獵人、獵物,立場確定。

 

「你下咒讓鬼王睡覺了?然後呢?」阿克特津津有味的點點頭,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下文。

被鬼王追殺的滋味,大概同等於在海裡被海鰻獵捕一樣可怕吧?

嘆了口氣,綠泠草疲倦的道:「當然是把它的頭割下來,不然還等它清醒咬我嗎?」

「那時我兩隻手都廢了,根本用不上力,只好把短刀綁在腳上,用踩的方式把它腦袋割下來。我還很怕割到一半殭屍突然清醒,把我給反撲倒。」

想想也真不公平,他花了大錢僱用人當保鑣,為什麼最後他還得跟鬼王拼命?

差一點就靈化了……

不再言語的綠泠草坐著休息,啃著阿克特帶來的乾糧補充體力,腦海裡不斷回想與獸人對峙的最後一景。

為何在最後他能發聲?別告訴他是愛情的力量,這種不切實際的空話只能拿來騙騙新手。

莫非……是「祂」嗎?

想起在暗道盡頭看見的,萬般滋味湧上綠泠草胸口。那是提不起、也放不下的過去。

「墨桑怎麼這麼慢?」摸著燈籠魚,沒什麼耐心的阿克特忍不住抱怨道。

「我順便去調查地下水源的問題。」說人人到,墨桑沉穩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綠泠草不禁放心的鬆了口氣。

他很信賴墨桑。

「有發現什麼嗎?」

「嗯。水源頭都被奇怪的物質堵住了,我看不出成分,所以割了一點帶回來。」

墨桑將懷裡的黑色膠質拿出來給另外兩人看,同樣瞧不出個所以然的兩人只能聳肩。

「這樣就夠了。」在阿克特的攙扶下,綠泠草慢慢起身,「我們先出地下水道吧,我已經沒力氣跟第二隻殭屍王拼命了。」現在隨便一隻史萊姆都可將他幹掉。

「阿草,你還沒找到獨眼魔耶!」以為他忘記的阿克特忍不住出聲提醒。

「你讓我假裝忘記了行不行?」他沒好氣的回嘴道。

無語要的獨眼魔……改天再拜託人來抓吧,他真的不想待在這陰森森的鬼地方了。

沒有存檔就跟獸人殭屍拼命,真是史上最愚蠢的一件事!

 

他的心底,一直有個願望,這個願望存放了十年,依舊不曾消散。
他的心願很小也很簡單,只是不想讓無語失望,只是不想讓她傷心。
他想見她的笑。
沒有心事、沒有煩惱的喜悅笑容。

 

  *∼*∼*

我一直沒有告訴另外兩位玩家,在地下水道深處,和獸人殭屍拼命的阿草,還看見了什麼。

在那條小道的盡頭,有一具腐爛完畢的屍首。

那具屍體的手上,緊緊抓住一樣器物,一樣散發著不屬於第下水道的聖潔之氣飾品。

祂在十年前曾經屬於綠泠草,在十年間奪走了綠泠草的右眼。

遊戲時間睽違了十個年頭,我再度見到這樣神之器──夏蒂女神的額飾。

從白骨掌心溜出一截的額飾美麗如昔,銀亮的色澤讓人愛不釋手,點綴銀鍊的黑寶石,則像女神的淚水般楚楚動人。

很美、很危險。

看見額飾,我的心情很複雜,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情緒,想將祂納為己有,但卻又想將這個奪眼之器狠狠摧毀,以洩心頭之怨。

我想問祂,我最後能順利唸咒,是否因祂之故?而我是否要因此支付代價,而這回失去的又是什麼?

提起虛軟的步伐,我舉步維艱的靠近骷髏,但在離祂三步之遙之際,我停下了腳步。

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做。

不,該說我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見那具骷髏往後一倒,和神器一起墜落地下水道的深處。

也許是年久失修,靠近大水溝的地面濕滑脆弱,在我的踩踏之下,無聲的崩毀。而七神器之一,夏蒂女神的額飾,則二度消失在我面前。

許久許久,我始終沒聽見物品落水的聲音。

  *∼*∼*

「你們為什麼會想玩AOS?」在和另外兩位玩家分手前,我忍不住問道。

「做美術考察。」

亞龍人回答得很正經,但我卻一陣錯愕。

難道AOS裡的蜥蜴人做得特別精緻嗎?不然他幹麻頂著這副尊容在江湖行闖?

「為了玩養成遊戲!」

人魚的回答更絕,瞬間我只覺得自己好渺小……

網路上果然什麼人都有。

「阿草,那你呢?」阿克特反問。

「為了做自己。」繞高了唇角的我,說出了埋藏在心中許久的真心話。

網路上的事情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也不能保證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在這之中,也許自我都會隨著大環境改變,除了做自己外,我不知能以什麼態度面對。

遊戲,也是現實世界的縮影,只是多了層夢幻,不像現實那種赤裸裸的殘酷。

踩著月光回家,看見路的另一端出現的身影後,我知道我會再多待一會。

  *∼*∼*

「老闆娘,麻煩給我一杯石粟酒。」金髮藍眼,寬大的祭司袍藏不住他昂藏的身形,點完飲料後,低調的匠父便窩到吧台的邊角。

「不到一個月斯波沙季就要開始了,匠父怎麼有閒情逸致來磨鑽喝小酒?」幾柳青絲滑落頰邊,親自奉上石粟酒的甜美女子,忍不住調侃起滿臉疲憊的廟祝。

俊美有型的祭司只是淡淡一笑,「月很圓,來這裡喝個氣氛。不用招呼我,老闆娘妳去忙吧。」

真無趣。

女子偷偷翻個白眼,祭司神態永遠平靜祥和,冷淡有禮,讓她想逗逗這個青春永駐的大哥都沒興致。

眸光一轉,古靈精怪的大眼立即朝角落一桌瞄去。

性感嬌嬈的女虎人柔弱無骨的往羽人身上靠去,不料大哥他硬是不賞臉,被痴纏得受不了後,老大不爽的羽人險些翻桌。

「媽的!妳要發騷不會去別桌啊?給老子滾遠一點,老子看到女人就有氣。」不知這位亞班溫德先生在哪裡又吃了近視眼的悶虧,一肚子火無處發洩,待人接物格外凶狠。

朵拉何時被這麼藐視過?被公認為磨鑽酒吧第一流公關、綠泠草眼中的搖錢樹、麥汀妮口中的性感美女、斯波象的頭號訓獸師,諸多頭銜光環壓頂的她,自然不須忍受獵物的無禮。事實上,沒有人敢在酒吧裡光明正大的羞辱她!

纖臂往桌面一拍,朵拉踩著椅子火大的道:「混哪的?給姑娘我報上名來!」

「幹!老子混哪還要跟妳報備?妳他媽的……」同樣火氣旺旺的亞班溫德跳起身,凶暴的揮舞著拳頭,不料嗆聲還沒結束,一碗包心菜湯便迎頭砸下。

早在他起身前便把湯碗丟出的麥汀妮毫無愧疚,酷酷的撇下一句「請勿舉頭」後,又揚手丟起其他餐飲。

有了前車之鑑,在場客人皆默契一同的壓低腦袋,幾杯石粟酒從半空飛過,若干盤餐點降落,在每天總有小插曲發生的磨鑽酒吧內,麥汀妮以一貫的沉穩手法繼續工作。

但她的眸光,卻不時往大門飄去,帶著幾許期盼、幾許等待……

就算等待的人不是為她而回來。

原本掩唇偷笑的女子,瞧見麥汀妮若有所思的神色以及心不在焉的視線後,笑容一斂,先是朝身後一名銀髮男人勾勾指頭,命他帶羽人下去清洗,接著定定的打量了麥汀妮好一會兒,晶亮的眼底有著幾分明白。

男子領命而去,也不管羽人同不同意,如同拎小雞般拎了就走。

此時,店門輕啟,一抹輕盈的身形迅速閃入門內,左顧右盼之下,終於瞧見趴在吧台,早就等待多時的雇主。

「夏林,這裡這裡。」女子微笑的朝他招招手。

抱著心愛的巴絲,森林之子蹦蹦跳跳的跑到吧台前,接過對方招待的斯波象奶,毫不猶豫地全讓給心愛的小貓咪當晚餐。

望著巴絲喝象奶的滿足模樣,女子不禁跟著微笑,俏皮的笑意凝在唇角,愉悅的情緒緩緩擴散給週遭朋友。

「把你在地下水道看到、聽到,跟『他』有關的事都告訴我。」端來一盤晚餐,她大方的請夏林吃飯。

「我只有在他們進入地下水道時遇過一次。綠泠老闆跟兩名冒險者同行,一個人魚、一個亞龍人,問路的亞龍人看起來很凶暴,而另一個人魚感覺像個笨蛋。」一邊扒飯一邊說話,夏林就是有本事口齒清晰的回答。

「還有呢?」

 

「我剛剛在來這裡的路上聽到風聲,他們好像從地下水道出來了,可是有人受傷,聽說是磨鑽老闆。」好吃好吃,麥汀妮的手藝還是跟以前一樣棒。

阿草受傷了?

一抹憂慮緩緩爬上女子眉梢,付了夏林賞金後,她失了談話的心情,草草應付幾聲便窩回後台休息。

她以為這種程度的地下水道他可以應付的!

莫非,是她低估了下水道的危險性?

越想越心急,彷彿有什麼在背後催促般,不願在此枯等的她,推開擋路雜物往後門奔去。

「主人!」清理完羽人的銀髮男人擔心的大喊。

「別跟來!楷,我只是……我只是擔心……沒事的。」回首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但那眉眼,卻成了一彎下弦月。

推開後門,迎面撲來的冷風讓畏冷的女子瑟宿了下,仰首瞧見天邊的一輪滿月,她的眸光,盛滿思念。

莫名的低壓情緒在心口蒸騰,讓她管不住自己的身體,執意往他可能出現的歸途前去。

她不該這麼考驗他的!

她只是不想……不想阿草因為十年前的意外而裹足不前,不想他因愧疚,而將自己的心蠶食得傷痕累累。

和夏蒂談判的綠泠草,不僅是賠上了一隻右眼。他的理想、他的未來,都摧毀在古紅龍的烈焰中,這些,是神之器無法治瘉的隱蔽傷口。

她以為時間可以帶走一切,但她錯了。

往事可以輕如鴻毛、也可重如泰山,端看當事者怎麼面對。

她最明白回憶的傷人之處,不是嗎?就連她都深陷過去走不出來,要如何幫助同樣動彈不得的阿草?他的心傷沒有隨著時間撫平,反而越來越嚴重,在那張粉飾太平的笑容背後,有一顆即將被吞噬殆盡的心正在掙扎。

他就快放棄掙扎了。

每次他的欲語還休,她看了總是很心痛,永無止境的包容並不是她想要的。她會越來越任性,越來越往外跑,是因為她想阿草看清楚她的心意。

不管跑得多遠、飛得多高,她永遠會回家,回這個有綠泠草的家。

但他呢?

她不希望他的人生繞著她運轉,他該有自己的理想抱負,該為他自己走出一片海闊天空。

往事走得太遠,過往早已成舟,他們只是凡夫俗子,無法改變曾經。但是未來還可期待,現境可以更改,只要勇敢一點,她相信兩人都可以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這些話她始終放在心裡,原本希望他能主動發現,但這個呆頭鵝若沒人點永遠不開竅。她決定了,等一下見到他,她要把所有心事都告訴那隻呆頭鵝,既然他那麼笨,那她只好聰明一點。

拔足狂奔的步伐驀然停下,也許是伴侶間該有的默契,讓她佇立原地,等待……等待那抹背著月光返家的男人。

在她的期盼下,一抹修長的人影,襯著夜空那朵銀亮的月兒,腳步微緩的出現在小路另一端。

「阿……阿草!」

喜悅繞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畔,純粹開心的笑,彷如久旱逢甘霖,滴滴滋潤著綠泠草疲倦的身心。在他的怔愣下,他的小妻子早就等不急的飛撲上來,纖細的四肢纏上他不算健壯、但卻可養家活口的身子,暖暖的小臉貼在他險些被鬼王強吻的脖子上,甜甜的呼喚,再也不是記憶中的回想……

「無語?妳怎麼會在這裡?」小心地將她抱好,綠泠草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問道。

「我在這裡不好嗎?不好嗎?笨蛋阿草,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擔心!」鼻子有點酸酸的,不想再忍耐的無語放聲大哭,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很用力、很用力。

「呃、別、別哭啊!我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裡嗎?怎麼哭了呢?無語啊……」輕輕的嘆息,他從來不知道該怎麼哄哭泣的無語,只能一下又一下、笨拙的拍著她的背,以無聲的方式安撫她。

哭了一會兒,覺得宣洩夠了,無語手臂一抹、眼淚一收,轉眼長江浩劫消失不見,只剩被淚水滋潤過的清亮眸子以及微紅鼻頭。

跳下他溫暖的懷抱,嬌小的身子站在他面前,她仰高了下頷,堅定的道:「阿草,我有話跟你說!」她不要將心事都放在心底了,她不想再錯過任何人、任何事。

小妻子堅持的模樣溫暖他的心,緩緩綻出抹微笑的綠泠草,溫柔的凝視著她。

「妳說,我正在聽著。」

夜已深,月正圓,沙漠的夜風吹不散男人與女人的低訴情意。

因為不放心跟出來的楷,看見前方相擁的人影後,驀然收緊拳心,面無表情的轉身回店。

到後門拿東西而撞見綠泠草哄著無語那一幕的麥汀妮,面色瞬間刷白,草草抓了枝掃把便逃回酒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要面對。

在這輪滿月之下,有些人圓了心願、有些人碎了夢想,但無論如何,灰石大陸上千千萬萬個故事依然存在。當吟遊詩人歌唱著英雄事蹟,大陸上的人民,同時也締造著屬於自己的傳奇。

生命,在不同表現中,吞噬自我,也開創未來。

僅此而已。

 

她的心底,有個不大不小的希冀,這個希冀可以簡單、也可以很難。
她只希望阿草能夠找回自我。
她不願他的世界沒有高山海洋,不願他的天空沒有白晝黑夜。
她想見到意氣風發的阿草。
他的雙眸依然炯炯有神,一如十年前首次見面那般,她知道,有一天他會再度展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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