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石七神器》•歷史上的藍水之劍〈奪目〉by 淺光


 遠遠地他就能感覺到那都市的存在;穿越這沈黑森林的另一端,殘破卻又屹立不搖的黑影。既使看不見,又隔了這麼好一段距離,但它就是那麼鮮明地印在心頭──像一幅直接畫在腦中的畫,一幅在煉獄中受磨的畫。

 這感覺從他離開石頭城那天就開始了,致始他必須常保清晰的腦海在這趟遠行中履履波盪,雅瑟妮女神的容貌也愈來愈糢糊。唯一的僱傭兵跑了,長時間在這森林裡找路已讓他身心俱疲。若再這樣下去,他很擔心他們能否走到最後。

 「喂!多米亞羅!」
 主人印簡特的叫喚讓他回神過來,白晰的臉龐上還留有一絲的迷濛。
 「你看那條路能走嗎?」

 印簡特略為短肥的手指著西南方,那裡黑鴉鴉的。在繁密的樹葉之下,這納骨森林裡什麼東西也看不清楚。他主人所比的路口由兩株巨樹守著,分立在黑色入口的兩邊。兩樹的粗根在底下交?著,誰也不讓誰。那些根不止是粗而已,巨樹的顏色由上半身的棕色往下愈走愈深,到根部時就像是陷入無底洞般的陰沈。多米亞羅的心思跟著黑色旋渦翻騰,這條路帶來跟遠方卓夏城一樣的感覺,在無形中吸走了注視者的靈魂、跟勇氣。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心想也許這次老闆指對地方了。

 「可能喔...要走走看嗎?」

 「喂!上次你也說“有可能”,你的占卜就不能準一點嗎?」
 印簡特的臉貼近多米亞羅,雙手往上插在腰際,略顯壯碩的臂膀擠出兩個不很大的三角形縫細。多米亞羅心頭笑了笑。

 又來了,每當陷入困境時,印簡特總是想從多米亞羅那裡撿得一個滿意的答案,但他自己心裡也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那不是占卜,只是綜合各種觀感的結果而已。再說我們又還沒到森林的邊緣,怎麼知道準或不準?」
 他說的是真的,雖然他爺爺是名占卜師,但他卻一點也不了解占卜是怎麼一回事。偶爾他的預感會靈驗,但那也只是種莫名的猜測而已,爺爺說那是屬於法師特有的觀察力,而他有這天分。

 「隨你怎麼說,在我看來我們在這鬼森林走了一個禮拜就是不準!你最好想辦法在明天日落前把我帶到卓夏!不然我就...」

 印簡特氣呼呼地指著他的鼻子。多米亞羅心想:“不然怎樣?當初說要走納骨森林的也是你...”二天前印簡特還改口說寧願晚點到也不願冒險,從他嘴裡出來的話還真是一彎九轉。不過,爺爺說做人要厚道,既然吃人家的飯碗就要有個樣,所以這種話他一向收著沒講。

 「那就走吧,這條路的感覺特別強烈。」
 他沒說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想也知道印簡特在知道真相後會有什麼反應。這老傢伙總是表裡不一,而且不喜歡犯險──雖然他常為了賺錢得罪人,但他從不選擇直接衝進死神懷裡的道路。

 「還有那個該死的什麼鬼劍仙!只會喝酒而已,還半路跑掉丟下我們,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
 那個叫奧斯華得的傢伙一臉醉樣,當初多米亞羅就覺得不大可靠,偏偏印簡特又相信其他酒客的傳言,說他有多神多厲害。花了三萬埃里得來的結果是兩個人在這森林裡冒險,他的抱怨多米亞羅已經聽膩了。

 「其實再晃一個禮拜我們的糧食也夠啊。」
 多米亞羅一邊往深黑的山路走去,一邊淡淡地說。

 「你說那什麼瘋話!再一個禮拜掠市祭典早開始了,到時我們就算有命進去也沒命出來!」
 印簡特從後頭跟上來時說了這句話,讓多米亞羅楞了一下。他講的話雖然像是危言聳聽,卻是假不了的真實。

 從小爺爺就一直告誡他以後絕對別接近卓夏,但他又常常跟多米亞羅訴說卓夏的種種,其中說最多的就是掠市。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連中央山脈另一端都沒去過的爺爺會知道這麼多關於卓夏的事,還常拿掠市的可怕故事來嚇他,沒傳授他最拿手的占卜反而在臨終教他向月之女神請力。這一切都像是在說明自己的未來和卓夏城是相連的。問題的答案,他想藉著這趟旅行來尋找。

 他們必須在掠市開始前離開卓夏,否則前方定是死路一條。

 進入這條暗路,頭頂上原有的一絲薄陽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幢幢黑影,在樹葉的叨擾聲中畫上幽海的波浪。四週殘存的點點白光一再地被吞蝕、釋放、吞蝕、再釋放,永無止境。墨色的蟲影投射在旅行者的身上,蠕動著它們多變的身軀。多米亞羅舉起手,手背上新生的膚色另人作嘔,好像影蟲已滲入肌膚,怎麼?都?不掉。有那麼一剎那,他真的以為自己是沒入環境的變色龍,這些變化無邊的黑蟲,成了他永恆的膚色。恐懼令他的心靈顫抖,他即刻丟棄這不安定的想法。

 “讓自己成為一面鏡子”
 這是死去爺爺對他說的話,他教了多米亞羅許多事,包括如何面對恐懼。他那時輕輕地用食指點了點多米亞羅的鼻子。
 “第一件事,別讓恐懼佔領你的心房,讓自己的心成為一面鏡子。鏡子永遠只是反射別人的影象,卻從來不讓人影響自己的形體;它投射別人加諸在身上的影子,藉此矇蔽他人的眼睛。成為一面鏡子,你就不必擔心受害;成為一面鏡子,你就能保護自己。”

 “那萬一鏡子破掉了呢?”

 “哈哈哈哈!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但那不是我所能回答的,這答案只在你心裡。你只要記得,千萬別讓你的鏡子破掉。”

 他試著不去想那些黑蟲,想像自己是面鏡子,純粹而不可犯,反射那怪異光線的侵擾。

 

 這條路似是沒有盡頭,從一開始的直路到後來猶如騰蛟的曲道,他們先是往上攀爬,越過一道不大不小的土牆,然後路面以近乎90度角向下垂降。四邊還是一樣的黑。進入這條路之初,印簡特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怕的,悠悠地跟在多米亞羅後頭閒步。但是愈往內走,他也開始感到不對勁了;這整條路都那麼的暗,似乎是聚集了全世界的絕望,透過樹林可見到外面光亮的一影,他忽然覺得待在這裡面是件很可怕的事。

 原本林子裡只有數不完的樹跟雜草而已,這會兒就連藤蔓開始多了起來。刺人的蔓佈滿道路的兩旁,包圍著路過的生者。

 印簡特現在緊靠著多米亞羅,連半步的距離也不敢拉開。相較於剛剛的大氣魄,他小聲地附在多米亞羅的耳邊講話。
 「這是什麼鬼地方呀!你確定這條路能到嗎?」

 多米亞羅很該死的聳了聳肩,兩個人開始小小聲的對話。
 「沒走到底怎麼會知道?」

 「多米!你是在拿我的命開玩笑嗎?」
 印簡特現在連吐氣都覺得困難。

 「老闆,我也在拿我的命開玩笑。」
 多米亞羅很正經的回答他。

 「......」

 見老闆無語,多米亞羅故作輕鬆的跟他說。
 「放心啦!我再怎麼樣也不會把自己帶去送死。」

 「最好是這樣!」

 藤蔓所佔去的面積越來越大,路也跟著縮小。蔓草幾乎是形成兩道牆面,分立在路的兩端,走到最後,他們遇到一面詭異的牆。

 這道牆是由許許多多的枯枝堆成,牆的中心有一個洞口,不大不小,剛好能讓一個人通過。走到這裡,前方已經沒路可過了,唯一的出口便是這個洞。印簡特輕輕地拍了拍多米亞羅的肩頭,小聲地說。
 「多米...我看我們還是回頭好了。」

 看著前方枯枝形成的洞,多米亞羅嘗試在其中找尋一點蛛絲馬跡,得到的卻是無邊的黑暗。他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點,得到的只有一句話。

 “讓自己成為一面鏡子”

 「走吧。既然都到這裡了,不進去怎麼知道有沒有路?」

 他播開幾枝突出的枯枝,開始往裡面走。無可奈何的印簡特這時也只有一面咒罵一面跟著他的後頭。
 「多..多米!你這傢伙,我倒底是不是你老闆啊!」

 往前走了幾步路,路面逐漸被樹枝和藤蔓遮蓋,到這裡前方開始傾斜。裡頭的視線狹窄,看不清楚底下到底穩或不穩。多米亞羅試踩了幾下,還算堅固,於是他繼續前行。

 走沒兩步,多米亞羅的腳下一滑,連帶那些殘枝也鬆動了。兩人的重量成了啟動連鎖反應的板機,枯枝所形成的路面向下崩解,頭上的斷枝也呈現不穩定狀態,多米亞羅跟他的主人跟著往前衝去。

 「天啊!多米!」

 才不過半秒的時間,他們隨著枝流沖刷到底端的平地,由於上方的枯枝也散成一團,兩人差點被活埋。

 「哇!我的老天,這是什麼...」
 一時的驚嚇使得印簡特恢復了原來宏大的音量。但抬起頭來,第一眼所見到的東西卻讓他住了嘴。

 一雙凶猛的眼睛正盯著他們。眼睛的主人擁有惡狼的頭、毛茸茸的身軀以及八隻粗壯的蜘蛛腳;那東西惡狠狠的嘴上還銜了隻手。

 光是那對眼珠子便定住了印簡特的身軀,更別說牠還有八隻長腿了。他覺得對方只消一躍,自己就成了牠口中的肥肉。為了展示牠的威嚴,那怪物啃了幾下嘴裡的東西。

 「多...多多、多米!」
 這時印簡特能做的只有用手四處搜尋他那可愛僕人的?影,他的頭動都不敢動一下。

 「這裡。」

 多米亞羅剛從枯枝中掙扎出來,雖然他的反應比起印簡特來得冷靜,心中的震撼和緊張感仍是不可言喻的。這和他想像中實在是差太多了,原以為就算是遇到怪物也該是些小貓小蟲才對,這下子他的頭可痛了,顯然爺爺的占卜術並沒能真的遺傳給他。

 多米亞羅心中再度浮起爺爺說過的話,那天,爺爺帶他到月之女神的神廟,在雅瑟妮女神面前講的話。

 “帶你來這裡是為了讓你跟雅瑟妮女神訂下契約的。來,看著女神的神像,勞勞記住雅瑟妮女神的臉,她的神情、她神聖不可侵的姿態。往後你遇上困難時,只要集中精神,回想女神的樣子,並且虔誠地在心中默唸她的名字,說出你的心願她便會將神力借你。記住,千萬別直接唸出她的名字,別人一旦知道你力量的來源,很快的就能找到方法對付你,這是我長年學習魔法得來的經驗。向女神祈求,她會保護你,讓你不至於迷失方向;借你力量,使你能打擊敵人。久而久之,你會知道大自然之間的各種力量是如何抗衡,魔法的力量是從何而來。到那個時候,你將會更了解該如何來運用它,甚至,擁有自己的力量。”

 言猶在耳,爺爺的話他記得很清楚,即使在日後被一同冒險的伙伴嘲笑,他仍不改默唸的習慣。但在這一天,他茫然地看著敵人,不知該許下什麼樣的心願。

 

 空氣中塞滿了腐敗的臭味,鼻息間進進出出盡是死亡。森林裡獨有的草香,像是新生的露草在死神的眷顧下茁壯的氣味。前面的不明生物眼光緊扣印簡特。在多米亞羅出現後牠瞧了他一眼,隨後又將目光移回,繼續牠的餐點。看著牠的樣子,多米亞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些腳絕對比印簡特的四肢還要來得有力。

 「多..多米,想想辦法呀!」
 印簡特緊張地向多米亞羅揮手,腳像樹林裡的百年老樹般生了根,他深怕一跋腿怪物便會追上他。諷刺的是,上頭薄弱的光照,一絲絲地往下灑,晃動的手臂在這光景下反倒如聖木般純淨。

 多米亞羅的動作很慢,他想以蝸牛的慢速探向腰間的短刀。這把短刀名叫勾月,是爺爺託石頭城火箭企鵝打鐵鋪為他而打造的防身武器。刀型為新月形之刀柄扣住另一月形刀身,雙月相扣處也成月形鏤空,在銀亮的刀柄上尚有月之女神的浮刻雕飾。除了可防身外,適當的使用下還能在持刀者施迷幻系法術時給予助力。

 相較於多米亞羅的冷靜,印簡特的腿已經不聽使喚,像是獅子掃過腳邊的杜鵑抖了起來。
 那怪物迅即咬了幾口嘴裡的殘肢,美食盡入無光的胃。牠仰天長嚎,一陣詭譎的氣味從叫聲起始處傳開,主僕二人禁不住,無意識地掩住鼻子。週遭感覺不到空氣在流動,但樹葉草木卻不約而同地往外引動。一波、又一波。

 多米亞羅反覆地思索,一邊觀察眼前怪物的舉動一邊尋找生存的契機。以他的身手光用短刀勢必無法敗牠,那麼該用什麼樣的法術呢?動作太多會成為焦點,要施法就更不易了。所以必須要一舉成擒,捉到牠的弱點才行。
 多米亞羅試圖慢慢地拔出刀來,沒想到那怪物眼尖硬是快了一步,飛奔撲向他。八隻腳柱在瞬間包圍多米亞羅,惡狠的利牙更是不客氣地往他身上招呼;蜘蛛底下的獵物,即使不在網中也難以逃生。多米亞羅所擁有的時間只夠抽出勾月擋下這一擊,他的背著實緊壓地面。

 「老..老闆!快踢他!」

 多米亞羅眼中,偌大的黑色物體遮去葉縫中聖潔的光輝;怪物口中的唾液順勾月的圓弧刀身流下,牠的口臭比想像中難聞許多,而印簡特卻還未回過神來。

 「什麼?」

 「快踢牠!牠現在只能專心對付我,不會攻擊你!」

 「呃...喔!」
 他的主人手忙卻亂地播開腳邊枯枝,隨手抓起幾根較粗的木頭就往怪物丟。

 「用.踢.的!」

 不痛不養的攻擊對怪物一點用也沒有,反倒引起牠的關注,狼首稍稍抬起。多米亞羅趁著牠分心時推開狼頭,勾月往牠的脖子劃上一刀,但造成的傷口不大。印簡特也在這時往牠的頭補上一腳,然後迅捷地退開。

 印簡特的腳力雖稍遜於那怪物,但卻也對牠造成打擊;多米亞羅抓準時機當下攀上牠的背。握刀的雙手高舉,正要攻擊時腳下卻打了個滑,多米亞羅立即被?出怪物的八足之外。

 “雅瑟妮女神”
 著地的那一刻多米亞羅腦海中清楚地出現月之女神的身影,在翻了幾圈之後,他強忍著疼痛立起身子。雙手緊握勾月於胸前,以他所能發出最虔誠的聲調,說出自己的願望。

 「請讓我手上的刀,撕裂牠的心肺;讓傷口的痛楚,百倍於蛇之劇毒。」

 最後一個字完成時,勾月的刀身隱現薄光,多米亞羅擺開雙手準備最後一擊。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的自信,讓他的眼神變得堅定,仿佛他擁有強大的力量能擊垮眼前的怪物。正眼相對下,他的對手卻在此刻縮緊蜘蛛似的大腳,牠發出怪異的叫聲,跟著以難以追趕的速度逃離戰場。

 這情形著實令人意外,多米亞羅在確定那怪物跑遠後收起勾月,印簡特則是仍保持警戒,一點也不敢鬆懈。

 平靜下來後,多米亞羅發覺這地方詭異地嚇人。先是原本入口高於十人的高度,再來是樹林也從那樣的高度驟降到他現在的位置。樹與樹的間隙極小,連他也無法通過,一排排的樹橫列活像個牢籠。

 「喝!這..這裡有死人!」

 “當然有,難不成那怪物剛剛吃的是假手嗎?”
 多米亞羅差點脫口而出。他趨近觀察,屍體背對著主僕兩人並且已經開始腐爛,沒了腿也少了個手,背包卻還在肩頭。隱忍著那股屍臭,他將背包取下,不料這死人也翻了身。發黑的臉頰消瘦,眼窩內沒有眼珠,也不見破壞的痕跡,一副人類本來就沒有眼球的態勢。

 「哇!天啊!好噁心,這個人竟然沒有眼球!」

 「人家死都死了,你也別這樣講人家。看看他的背包有沒有能幫我們的東西吧,我聽說森林裡的冒險者都會帶些卷軸什麼的。」

 「找什麼找啊?笨蛋!如果他有那種東西的話會死在這兒嗎?」

 多米亞羅將背包的東西全倒出來,裡頭果真掉出個卷軸,還有一袋粉末。他把卷軸打開來看,發現那是往卓夏城的傳送卷軸,他快樂地把卷軸秀給印簡特看。
 「看吧!我們運氣不錯,這下子可以毫不費力的到卓夏去了。」

 「咦?你看那是什麼!」
 印簡特沒注意他說的話,反倒關心起屍體來了。他走近殘缺的軀體,一手輕輕播弄地上的沙子,底下赫然出現一枚錢幣。原來是錢,他的老闆一見到這東西什麼都不怕,反倒興奮地哈哈大笑。

 「哇哈哈哈!這個才叫真的運氣啊!」
 他將手中的錢幣亮出來,那是多米亞羅從未見過的銀幣。上頭一隻龍的雕刻環繞幣緣,龍頭在錢幣的中央,眼睛則鑲上兩顆紅亮的寶石。

 多米亞羅無奈地摸摸頭。
 「是是是...老闆。我們...」

 多米亞羅的聲音被另一個巨大的吼叫聲蓋過,那聲音和剛剛的怪物很像,但其巨大的程度卻遠過於牠。

 「那..那是什麼東西啊?」
 印簡特驚慌的收起錢幣,頭轉個不停。

 「會不會是牠媽媽?」

 「我的天啊!那還不快走!」

 多米亞羅舉起卷軸施法,魔法陣在他前方的地上出現,印簡特二話不說衝進去。在多米亞羅離開的同時,他隱約聽見不遠的地方傳來巨大的腳步聲。

 

 卷軸並沒有將他們直接送到城裡,它所連結的魔法陣竟然是在城門外幾公里之處,惹得印簡特又開始抱怨連連。

 「真是的!怎麼會有人在這種鬼地方設魔法陣啊!直接弄在城裡不是比較好嗎?」

 「大概是為了避免在掠市時誤用而萬劫不復吧。」

 兩個人邊走邊抬槓,沒多久,他們總算是來到卓夏的城門外。卓夏城的門並不華麗,要真說充其量只是幾根木頭和一些石頭圍起的牆罷了。但當你一步步的靠近它,會發覺自己的眼界已無法將它吞納,愈是抬頭就愈是感受自己的渺小。那幾根木頭的巨大沒親眼見到是無法想像的,沒有任何裁剪的巨木造就了城門攝魂的壯闊。多米亞羅這才明白為何人人都稱它為死神之門,胡德蘭大門這混名其實是卓夏人自己說笑來的。
 卓夏的大門終年敞開,只有在掠市時會關閉。還未走近,他便看到右邊的門柱上微現光茫的字。

 “路通九獄深淵”

 再往左邊看,那裡的門柱上寫著相同的字跡。

 “血濺冥海殃池”

 好嚇人的字句。多米亞羅看了之後不願多想,只想早點進城快快離開。

 門腳下,一個人類和一個亞龍人在聊天。那人雍腫的肉臉滿是鬍渣子,身高比他談話的對象了矮半顆頭,身上穿的是白綿布料的衣服,看上去雖然有些舊,但樣式還蠻新的。

 「請問掠市是什麼時候開始?」

 印簡特一走過去便向那人詢問,但回答他的卻是那名亞龍人。
 「掠市啊!今天晚上就開始了,你最好動作快點呦!」

 亞龍人原本就大的嘴咧的大開,多米亞羅從未見過亞龍人有這般真誠的笑容,看起來實在很詭異。這樣的回答,讓印簡特皺起眉頭,他覺得這傢伙的臉真是醜得可以,而且他從來不信亞龍人的話。

 「嘿!你這人真是壞心,明明就是明天才開始!」
 滿臉鬍渣的男人用手肘頂了頂亞龍人的胸,然後對印簡特說。
 「你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呢!慢慢來沒關係。」

 還是人類的笑容比較真實,那人揮揮手向印簡特兩人道別,印簡特道謝之後便帶著多米亞羅進城去了。不知是那來的錯覺,多米亞羅總覺得在踏進城下的陰影時,背後傳來不明的竊笑。

 

 巨大城門內偶爾有幾個人會在街頭出現,但大部分的時間,四週圍都是冷冷清清的。斜光將屋子投影在地上,一切黑白分明。遠端低地市集的人影遊移,像是水塘上的浮萍,隨風划動。

 「喂,多米亞羅。我去談生意,你自己先到市集去逛逛吧!晚上月亮出來時在市集口等我。來,這裡有50埃里,如果我沒到的話就自己找地方住,隔天我會去找你。小心點別被人坑了!」

 印簡特交待完之後就離開了,留下多米亞羅在城門口呆站著。這趟路他一直不知道印簡特是為什麼要來卓夏城,只知道自從幾個月前一條藍魚信差死在店門口後他便計劃著這趟行程。店裡的伙計說老闆在信差身上拿了封信,還囑付絕不能跟別人提起。這件事情就這麼從頭怪到尾,現在他站在這裡,心裡有種極不暢快的違和感。

 多米亞羅四處看看,發現離門邊不遠的一角,存在一個黑色的窟窿。一時的好奇讓他趨步向前。那深黑的壁上其實是無可分辨的殷紅,紅與黑在洞中成為不可分的色調。經年累月的溽溼與乾涸造就了它斑駁的壁面。深入井的內心,看似無底的洞讓注視者感受到無比的悲涼,多米亞羅立刻跳開目光,合手一拜後快步離開。

 在他轉頭後,血井裡有個小小的人探出頭來看他,搔搔灰色的髮絲,爬出洞外。

 卓夏城內的景象並沒有多米亞羅想像中繁榮,在城門和低地間有許多的房舍,雖然一棟棟高矮不齊,但它們都有個共同點──安靜得可怕──一扇扇半開不開的門扉任由風吹,向路過的人招手。殘爛的窗欞裡沒有半點生氣,他唯一能聽見的活力是低地偶爾傳來的雜聲;還有,不知由何處偶然出現的怪聲。那聲音有時像是在打鬥,有時又像是某人不小心跌了跤,又或是一條蛇在地上拖行的嘶嘶聲。
 那就是了!多米亞羅在無意見瞧見一個身穿麻布衣、灰色短褲的男人,一手拖著另一人的腳從灰暗的內巷走到一棟兩層樓的房子裡。那人在進去前瞪了他一眼,多米亞羅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往低地走去。

 發現第一個人影後,接下來想要不看見都難。那裡有個人在屋內磨刀,不時地拿起鋒刃端詳,再用手試試刀鋒的銳利度。另一個地方一組人正在打牌,個個嚴目正坐,活像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最靠近窗邊的人背脊發著斗大的汗珠。然後,其中一個戴黑色高帽的傢伙微微一笑,打出手中的牌。其他人眉頭緊鎖,直到那人環視全桌,向其中一人使了個眼色,另外的幾個人才鬆了口氣。被點到的人搖搖頭直嘆氣,還搥了一下桌子。接著屋子裡跑出一個先前沒看到的人,往低地方向跑。

 這一塊區域飄著某種詭譎的氛圍,這裡大部分的人都待在屋內,而且不發一言。這種惜字如金的感覺像是一說話就會要了命一樣,身處如此的環境,多米亞羅也入境隨俗地走過。他身體的某個部分告訴他,在暗處有許多人正盯著他看,人人都清楚地知道他的存在。多米亞羅的神經因而緊繃著,一點也不敢鬆懈,直到市集的吵鬧聲大到直貫入耳中,那可怕的目光才消失。但他心中仍是餘悸猶存。

 市集內,各式各樣的小販令人眼花瞭亂。一個耍槍的傢伙轉了幾圈後手一溜,槍掉在地上壓著隔壁賣盔甲的。

 「X媽的!你是跟我過不去是嗎?昨天用刀子砍破我的頭盔,今天又用槍壓壞我的鐵鞋!」

 「你老子的!你專賣那種破護甲,爸爸我早看不過去了,再囉嗦我把你攤子的東西全刺破!」

 「你奶奶的...」

 這兩個販子一來一往,四條袖子捲了起來。原本戰火有可能就這麼發展下去,市場裡的人皆視若無睹,各自做自己的事。看熱鬧的唯有多米亞羅。但見一個灰黑的人影,背扛霉綠大布袋的亞龍人走了過來,那兩人竟然連屁都不敢放。

 「幹什麼?掠市還沒開始就急著掉頭嗎?小屁蛋們?」

 來人斜眼瞧了一下多米亞羅,那兩個小販又開始吵了起來。

 「啊?不...不不不,錢鬼大人!這都是他起的頭啊!」

 「不是的!老大!是他!他老弄壞我東西!」

 「干我屁事!你們自己在掠市解決。」

 「是...」
 兩個人異口同聲的答話。

 「那還不快去準備!想死在掠市嗎?」

 「是!」

 那兩個販子胡亂地把東西收起,蒼促逃開。錢鬼把手上的袋子拋上桌子,一堆亮晶晶的珠子撒滿桌面。這時他變了個臉,神情愉快地跟多米亞羅推銷他的貨物。
 「呦!小子,要買點什麼嗎?算你運氣好,我今天賣的是珍珠飾品,這些東西在米坦尼亞很值錢呦,買幾個回去吧?我保證你至少能淨賺十萬埃里!」

 「呃...不用了,我身上沒那麼多錢。」
 多米亞羅舉起雙手推辭,錢鬼卻還不放過他。

 「欸!你放心!我的價錢絕對便宜,像這一個...」
 他隨手勾起一串項鍊。
 「我只賣10埃里,在米坦尼亞可最少值二十萬埃里呢!」

 「即然那麼值錢,那你為什麼賣這麼便宜?」

 「唉呀,小兄弟。珍珠在卓夏就跟癈物一樣,不能殺人也不能防身,誰要買?當然得賣得便宜些囉,再說我這是無本生意呢...呵呵呵。有得賺混點生活費即可。」
 錢鬼咧咧嘴,亞龍人的一排尖牙閃光爍爍。

 「那你怎麼不拿去米坦尼亞賣?一輩子不愁吃穿。」

 「小兄弟你問題真多耶。這是因為我愛這個地方啊!」
 他兩手一攤,手上的珍珠學著鐘擺晃盪兩下,停住。
 「我叫錢鬼,因為我愛錢愛得要死,可是並不是所有的錢我都愛,其實我最愛的是古錢幣。噓!告訴你個秘密你可別跟人講,這城市可是古幣交易的天堂呀!」

 錢鬼愈說表情愈誇張,大聲到沒有人聽不見,多米亞羅唯有傻笑以對。但聽到古錢幣時,他忽然想起印簡特找到的銀幣。
 「古錢幣?」

 「對呀!小兄弟你有興趣?真可惜!我今天擺的不是古錢幣交易攤啊!」

 「喔...不是。不過,你有沒有聽說過有種刻上龍的錢幣?一條龍捲曲在錢幣上,眼睛部位鑲了兩顆紅寶石。」

 聽聞多米亞羅的描述,錢鬼的雙眼瞬間壓平,細尖的眼尾勾起殺意,他的身影遮去背後的陽光。背後忽然有人喊起一聲“鴉公會再一條人命!”,喊的人竟然是剛剛從賭場裡跑出來的那個人。才回頭,錢鬼又恢復了原本的笑容,和氣地跟他說。

 「啊!不好意思,我聽到呆住了。那是古龍錢幣啊!小兄弟你有看過嗎?那可是所有古錢幣裡最珍貴的錢幣呢!」
 錢鬼逼近多米亞羅,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樣,嘴張得老大。

 「沒..沒見過,只是我有個朋友聽說過,我幫他問問而已。」
 驚覺自己快要惹禍上身,多米亞羅趕緊編個理由矇混,他愈來愈覺得這地方不是他該來的。

 「這樣啊...老實說我本來也有一枚的,但前陣子被人偷走了。唉!真是可惜。小兄弟你要是有看到一定要告訴我喔!」

 「好..好的,一定、一定。那、我有點事先走了。」

 「慢走啊!有需要什麼再回來!」

 轉身之後,多米亞羅的脊柱由尾椎涼到後腦,他又查覺到那股陰寒的敵意。雖然不知道錢鬼是為了什麼原因敵視他,但他認為自己應該愈早走出這城門愈好。

 與印簡特約定的時間未到,他現在也只能四處逛逛,同時又要小心身邊的狀況,否則真的是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他接著來到一處攤位,賣東西的小販像個雕象立著不動,也沒講話,引起多米亞羅的好奇。他多盯了這人兩眼後,那人開始發出奇怪的笑聲。
 「喀喀喀喀...客人要買粉嗎?我這裡有各式各樣的粉,你想要小姑娘投懷送抱、隱身妓院如入無人之境、或是上馬子不用擔心生小孩我這裡通通有得買。來看看吧!」

 多米亞羅差點沒被他的驚世之語嚇到岔氣,差點以為一個雕象怎麼會講出這種話來。
 「...你專賣害人的東西嗎?」

 「當然不是,我是看客人需要什麼就提供什麼,我想說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呵呵。」

 那傢伙搓了搓手掌,多米亞羅懶得跟他癈話,頭也不回的離去。

 晃呀晃的他走進一處酒吧,裡面坐滿了人。多米亞羅走到吧台,很隨意地坐找了個位子坐下。

 「喝什麼!」
 吧台的酒保很不客氣的問他,兩束粗眉向上橫行,像是想砍人的樣子。

 「啤酒就好。」

 「呿!」
 冷哼一聲,他順手拿起酒杯灌滿,往多米亞羅一丟。
 「一埃里。」

 多米亞羅將一埃里幣往回丟,順口回了一句。
 「卓夏城的物價真高啊!」

 「嫌棄就別喝!」
 酒保二話不說就把酒杯收回,錢也沒還他。酒吧裡的人個個哄堂大笑,還有幾人七嘴八舌的調侃他。

 「喂!你...」

 多米亞羅的耳根子紅了起來。酒保往他身上仔細的瞧了瞧,不一會兒又把酒還他,打趣的說。

 「拿去拿去!搶你這小孩子也沒意思。」

 雖然內心很火,但他很清楚名哲保身之道,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少逞強。不過,他終究還是回了嘴。
 「你會叫一個保護商人穿過納骨森林的人是小孩子嗎?」

 「你?哈哈哈,別說笑了!你殺得了怪物嗎?納骨森林裡光是蜘蛛狼就夠你瞧的了,比那恐怖百倍的東西就更多了!」

 「嗯?你說的蜘蛛狼...是有八隻蜘蛛腳的怪物嗎?」

 「對啊,你真的見過?」

 「見過,被我打跑了。」

 「唬人不用腦!就憑你這德性?」

 「喂!少講虎人的壞話!」
 旁邊一個黃毛虎臉的傢伙突然出聲抗議,酒保一個吭聲便讓他住嘴。

 「幹!誰跟你屁話,閉嘴!」
 他正色的看著多米亞羅。

 「小子,你真的打跑了蜘蛛狼?這種話可別亂說,吹牛吹太飽的人在卓夏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很辛苦,不過我的確把它打跑了。」
 他小啜一口啤酒,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一個人?」

 「還有我老闆幫忙踢了一腿,我砍了牠幾刀。」

 酒保邊擦著手中的酒杯,嘴上擺出奇怪的奸笑。
 「哼哼...你會法術,小子,看不出來呢!欸,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見過的人比你數過的星星還多。」

 「我從來沒數過星星。」

 鏘啷!多米亞羅的一句話竟害酒保打破手中的杯子,酒保無奈的咒罵幾句,卻沒怪罪他。

 「呵呵...卓夏城的人還真怪。」

 正當多米亞羅發出評論時,有人抓起他從那死人身上拿來的袋子,劈頭就問了一句。

 「咦?這不是小幣的背包嗎?」

 「咳!」
 多米亞羅拿起酒杯猛灌一口。
 「你說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我在打跑蜘蛛狼時看到他。」

 「什麼!怎麼可能?小幣怎麼可能會死在蜘蛛狼手上!」

 「除非背這背包的不是他本人。」

 「不可能!這裡面裝的都是古錢幣,他從不離身的!」

 「古..錢幣?」

 「沒錯,這傢伙超愛收集古幣,他可是錢鬼的老客戶呢!我們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叫他小幣。」

 「這..我發現他時,背包裡面沒有古錢幣。」

 「真是怪事,這沒道理呀!」
 連酒保也直忽不可能。

 多米亞羅思考了一下下,忽然想起眼睛的事。
 「對了,他是個瞎子嗎?」

 「哈哈哈!笨蛋!你有聽說過哪個瞎子敢加入傭兵營嗎?」
 傭兵笑得肚子快凸出來,但是酒保的反應卻不是如此。

 「等等...難道..你是說他沒有眼睛?」
 話到此處,整個酒吧裡的吵鬧聲突兀地消失了。多米亞羅成了這空間裡唯一的焦點,每個人的表情都凝結在他身上,盯得他全身不舒服。

 「嗯...」

 「幹他X的!又是奪目事件,這已經是第四起了。要是給暗精靈知道,城裡肯定要鬧翻天!」

 「這是怎麼一回事?」
 多米亞羅滿臉的疑惑。

 「小朋友,別再問了。還有,別跟“任何人”提這件事,不然你的小命連創世神都保不了。好了好了!沒什麼事情,去幹你們的活去!掠市就快開始了你們還這麼閒啊!」

 僱傭兵這時又湊上來跟酒保說話。
 「喂!聽說這次掠市普斯利昂高爾打算幹掉錢鬼!」

 「喔,他們兩個終於要槓上了嗎?」
 酒保挑了挑眉,不太想搭理的樣子,還往門口看了一眼。

 「好像跟上次高爾嫖妓有關,聽說...」

 碰!

 「你不用太擔心,我在幹掉他之前會先幹掉你。」
 巨掌在沒人能反應前壓下,剛剛那傢伙的腦袋跟吧台合而為一。傭兵公會會長普斯利昂高爾撂下狠話後隨既放開手。嚇得那人跋腿往外跑。

 「想逃?來不及了!剛剛關門的命令已經下來了,你是來不及跑出城外的。」

 關門!

 多米亞羅心中一凜,他聽見空氣裂開的聲音。那巨大的聲響正是死神之門一年一次的怒吼,清脆之音遍傳整座城市,帶來掠市的開場白。
 他衝出酒吧,跟那人一樣死命的向前跑,剛剛還很熱鬧的市集現在攤位上的東西全收得乾乾淨淨。身後,嘶竭的馬叫混著快蹄而來,有人大喊馬賊。多米亞羅被撞倒在地。他還沒放棄,爬起,死命的跑,卻赫然發現前頭騎在馬上的人是印簡特。

 一個弓箭手正瞄準印簡特背門,也有人施起法來。這時城門上方一個黑影站了出來,披肩飄風如影,雙眼目光凌厲,只見他斥喝一聲。

 「混帳東西!在門完全關起來前不準給我動手!」
 他的聲音震徹雲霄,所有人瞬間凍結。只有印簡特、多米亞羅、還有那名傭兵仍在跑。

 巨大城門緩緩地閉上,看著印簡特漸去的身影,多米亞羅失去了希望。印簡特在最後一刻出城了,那名傭兵腳程雖快卻仍沒趕上。巨門甫閉,他敲打著如山的門壁,一把飛斧硬生撲來,直把傭兵的腦門釘在巨門之上,成為今年開市的第一擊。血紅的液體由分開的腦中流出,先是漫流屍身,然後便一滴滴滲入土中。

 多米亞羅軟腿跪在地上,這輩子不敢相信自己會被困在卓夏,事先竟然一點預兆也沒有。眼前只有巨大的門扉,以及兩邊門上寫的四個大字。

 “留人、留命”

 

 肅殺的氣息在關門的巨響中升起,卓夏城的年度大盤點開始。

 「呀呼∼自由囉!」
 一群人由屋內衝出來,興奮地在街頭亂竄。

 「我要去砍了元八那老賊!」

 「去年整年賊刀公會給我們的悶氣,咱們現在就去討回來!」

 「喔!」

 「這邊這邊!他們人在這裡!」

 卓夏的市民們各自找尋自己的仇敵,視多米亞羅為無物。不知從何時起,卓夏城內維持在一個混亂又有序的態狀之下。殺人是玩樂、是發洩,他們為了微不足道的理由砍死人,事後皆樂得哈哈大笑。

 夕陽西落,黑幕降臨。在這絕望的時刻,多米亞羅的腦海中再度出現爺爺跟他說過的話。

 “別讓恐懼佔據你的心房,讓自己成為一面鏡子”

 讓自己成為一面鏡子...他還是不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別讓恐懼佔領的道理,爺爺的話喚醒了他的求生慾望。他先是冷靜下來,心中默想月之女神的容貌。

 “雅瑟妮女神”

 「我知道我無法要求讓自己離開。世上一切由光而影,您掌控的是迷濛的光;我在這裡向您請求,讓我成為敵人看不見的光。」

 「嘻!你再唸下去當心成了燒烤喔!」
 剛剛賣藥粉的“雕像”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往黑火的方向一指。一名巫師站在低地的中央施法,正打算一舉掃除上街玩耍的老鼠。

 賣藥販子拉著多米亞羅的手就往旁邊跑,一團火舌旋即吞噬大街。火過之處盡成黑灰,好幾個來不及逃走的人立在原地。風一吹,炭黑的身軀化成粉末在空中飄散,乍看之下猶如幽魂走街。

 「那...那是什麼法術?」

 「地獄火舞,問這種問題還不如快逃。」
 救他命的人一拳搥在多米亞羅頭上,指示他跟在後頭。

 「咦?你看得見我?」

 「癈話!你那法術在卓夏城施一百遍也...哇靠!還真的有用!」
 當賣藥人再度回頭時,竟然看不見多米亞羅的人影!

 「也許是你剛剛打我一拳的關係。」

 「媽的!要不是沙弟求我幫你我才不幹這種事呢!魔法初學者真是麻煩!」

 「沙弟?」

 「靠,你別問那麼多啦!先跟我走就對了!還有,我叫迪可!」

 迪可引領他往小路腸徑裡鑽,九彎十拐後,他拉開一棟屋子的後門,這時迪可又能看見他了。屋內漆黑一片,血味衝鼻。

 「嘻,我記得沙弟說的是這裡沒錯...」
 迪可轉身看了一下,後來走到桌子底下,往地板用力一敲!

 喀咚!

 一股腥臭味隨著秘道入口飛入鼻息,秘門後隱約可見階梯暗伏,往地底延伸。迪可顧不得多米亞羅對臭味的抗拒,硬是把他推入,迅速地關上暗門。

 純黑的環境,腥味隨著失去的視線十倍於外頭的空氣。多米亞羅右掌就口想掩住劇烈地嘔吐感,絕對的黑暗卻又令他不知該將四肢往哪兒擺。舉足失措的同時,迪可拉開他的手,湊上自己的掌心蓋住多米亞羅的口鼻。

 「用力吸。」

 多米亞羅下意識地照做了,進入口中的卻是種比惡臭更辛辣的味道,由口鼻直衝腦門。一時間他無法自制的猛搥迪可胸口,迪可抓住他的手制止。

 「這東西可消除嘔吐感,你等一下就會覺得好多了。」
 雖然作出了解釋,不過多米亞羅現在連話都講不出來,緊抓著他在無色的空氣裡比手劃腳。

 「喀喀喀喀....先走吧,有話等會再說。」

 在發出鬼怪的笑聲後,迪可帶他往更裡面走。但是由於多米亞羅看不見路,整個行程變得相當麻煩。走了一小段之後,他忽然跟多米亞羅說。
 「嘴巴閉起來,先別呼吸。」

 「啊?」
 多米亞還未搞清楚狀況,一股刺鼻的煙味撲面而來,不小心他便吸入了幾口。

 「咳咳!咳!」

 「不是叫你別呼吸嗎?這粉能讓你暫時看清地道裡的東西。」

 「咳!」
 地道的一切在多米亞羅眼中仍然是黑暗的,但奇異的是他逐漸能看見地板、壁面、以及迪可的身影。他的喉嚨火燒似地難過,不禁提起尚粗啞的嗓子問迪可。
 「這東西吸進口裡會怎麼樣?」

 「你頂多是咳兩下而已。」
 迪可隨口回答,然後又說。
 「體質比較差的也許會拉肚子,不過那要明天才知道。喀喀喀...」

 「我的天...」
 多米亞羅在跟進的同時翻出眼白,他忽然覺得自己跟上了一個惡鬼。

 秘道裡彎彎曲曲,到處都有岔路。迪可卻像是走進自家廚房般泰然自若,沒在任何一個路口猶豫,跟在後面的人那個人已經完全搞不清東西南北,只得緊跟著走。最後,迪可打開一道石門,他們到達藏身之所。

 石門關閉後,迪可點上油燈,照亮這座石洞。多米亞羅赫然發覺洞壁的顏色竟是深沈的闇紅,溼漉漉的壁面摸上去還會沾上紅漬,湊近鼻子有淡淡地血味。原來這真的是血...。看見他驚訝的表情,迪可跟他作了解釋,一邊示意他坐下。
 「因為長年掠市下來的結果,卓夏城下方的土地早就被血給滲透光了,底下的秘道溼氣很重,不會像血井一樣乾掉。」

 「血井?」

 「城門邊那個黑洞,你應該有看到才對,沙弟說你還向血井參拜。」

 「喔..那個...我只是覺得好像應該這麼做而已。」

 「嘻!那個小動作可救了你一命。」
 迪可大笑一聲,接著又正經起來。
 「九年前沙弟的父母死在那個地方,沙弟從此就待在卓夏城了。我第一次聽到他的故事時還覺得這小子真夠慘的,沒想到他在這裡竟然樂得很,我從此對他產生高度的興趣。那傢伙以後想當夜遊俠呢!」

 「原來是這樣,請代我向他道謝。」

 「不用,他等會就會過來。」

 多米亞羅低下頭來思考他目前的狀況,印簡特已經離開了,以老闆的個性他是不可能來救他的,所以他得靠自己的力量出城。掠市總共會維持十五天,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這個地方,一定得想辦法出去才行。

 「迪可,你知道有任何能出城的方法嗎?」

 「從胡德蘭大門走出去。」

 「喂...我很正經。」

 「我也很正經。那是我所知唯一的方法,不過也許...沙弟會知道。那小子早在幾年前就把這地下摸透了,雖然隨時會有秘道被封住或是新開,他就是能知道。也許他真知道什麼秘密通道也不一定,不過就算知道,也不能亂講,傳出去了是會沒命的。那些黑皮膚的傢伙是不會喜歡有人從掠市中跑出去的。」

 「嗯...」
 他想了一想。
 「那你可以告訴我奪目事件嗎?」

 多米亞羅腦筋一轉記起了那具奇怪的屍體以及錢鬼的反應,這突兀的問話把迪可嚇了一跳。
 「噓!小聲點。這件事情嘛...」

 他忽然壓低音量跟他說。
 「在卓夏城,暗精靈是“絕對”不允許有不聽話的人存在,他們說任何事情等在掠市時給我們自己解決,在掠市外“交給他們解決”。也就是說,如果有誰想在掠市以外的時間惹禍就是找死。一般來說在某些情況下還是會有人冒險在掠市外“解決”,只要屍體不被發現一切沒事。一旦給暗精靈知道了,他們會翻掉這整座城市來找凶手。他們的手段以前從沒失敗過,但是這個傢伙..偏偏硬是躲過暗精靈的追查,前陣子卓夏差點翻了天。第二、三個屍體傭兵營私底下壓住消息沒敢讓那些黑皮膚的傢伙知道。目前暗精靈只會繼續追查下去,但是他們要是知道凶手這麼倡狂的話,這地方絕對會需要再重建。」

 「原來如此...」

 話到此處,門外有動靜。迪可敏捷地把燭火熄掉,石門應聲而開,走進一個身材廋小的小孩。迪可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靜待石門關上後,又把燭光點燃。接著他向多米亞羅介紹。

 「他就是沙弟。」

 「嗨。」

 「然後你叫...」

 「多米亞羅,叫我多米就好。」

 眼前的這個小孩年紀絕不大於十歲,但他灰髮蒼蒼、皮膚上染了層塵沙,像是個從沒洗過澡的小孩。但除了身材之外,沙弟全身上下沒一處讓人感覺他是個孩子。一雙洗練的眼睛深邃不可捉摸,臉上自信的表情是經驗累積的成果。然後,他向多米亞羅開心地笑了笑。

 「多米,你現在很危險。」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做。」

 「出去,你能幫我嗎?」
 多米亞羅斬釘截鐵的回答,他一點也不想浪費逃命的時間。

 「嗯哼!這可真是個難題呢。」
 沙地抓抓頭,瞧了迪可一眼。
 「他真的知道情況嗎?」

 「喀喀喀喀...我已經跟他說過了,接下來,你要怎麼幫他是你的事囉!我還有不少雜務要處理,先走一步了。」
 迪可起身拍拍屁股,捻掉燭火出去。

 門關上之後,沙弟再度把火亮點起,他慢慢跟多米亞羅說明,手背無意識地輕輕地敲著地板,那樣子真不像是個小孩。
 「最近呢...普斯利昂高爾那傢伙秘密地鑿了個地道到納骨森林,你現在想出去的話,那條地道是唯一的路。但是呢...往那邊的路上到處都有傭兵守著,我沒辦法帶你出去。」

 「如果我能隱形呢?」

 「你可以嗎?」
 沙弟瞪大眼睛。

 「嗯。」
 多米亞羅在心中默唸雅瑟妮女神的名字,說出願望後消失在沙弟面前。

 「哈哈哈!這樣子是不行的啦!你那是幻術,每遇到一個人都要再施一次法,要是對方動作快的話你早就被砍死了。真正能幫你的東西是隱身藥粉,可惜迪可說他最後一袋藥粉賣給小幣了,那傢伙現在不知道死哪去!到處都找不到人。」

 「小幣?」
 多米亞羅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他把背包中的小袋子拿出來給沙弟看,裡面的沙子粉光微亮。
 「你看這包粉是不是能隱身?」

 沙弟用指尖沾一下袋子裡的細粉,在指間磨了磨,?上細粉的部分變得透明,沙弟開心咧嘴一笑。
 「這就是了。好!我答應帶你出去,不過剩下的隱身藥粉你要通通給我!」

 「沒問題,成交!」


 有了藥粉的幫助,沙弟很快的帶領沙米亞羅走進新開的秘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納骨森林。今晚的月色高照,豔麗的銀灰色樹葉在林間搖曳,清風送爽讓人心情愉快起來。和沙弟道別後,多米亞羅找到一條溪邊將身上的藥粉洗掉,順道丟掉那早已空掉的背包。他忘記了那裡頭已經沒東西了,還背著它走了這麼遠的路。

 「好小子,原來是塗上了隱身藥粉啊!總算給我找著了。」

 背後陰冷的話語來自他先前遇到的亞龍人,此刻在多米亞羅的身後,一股可怕的涼意上了他的身。多米亞羅深感不妙,卻還是刻意的裝傻。
 「錢鬼,你...有什麼事嗎?」

 「哼,多虧你一直把小幣的背包帶著,他的背包裝過古錢幣,那味道我最喜歡了,只要在方圓十里內我就能找到它。癈話我就不說了,把那枚古龍錢幣交出來!」

 「我不是說我只是幫朋友問問的嗎?我真的沒見過那錢幣。」

 「哈哈哈,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真正見過那錢幣的人只有我而已,雖然古龍錢幣也有很多種,但是你所說的是“太龍幣”,見過它的人眼睛跟性命全被這把劍奪走了。」
 錢鬼拔出他手中的劍,水藍色的透明劍身在月亮下顯露出高雅的氣勢,上頭的符文吸收月之光華,反射微光在錢鬼臉上。劍和它的持有者在納骨森林裡配成一幅不大搭調的夜畫。

 「那把劍...」

 「這是七神器之一的藍水之劍,我在得到這把劍的同時失去了太龍幣,從此之後,我就發誓要把太龍幣奪回來,並且殺掉奪走它的人!還要挖出眼珠子,以示懲戒!」
 錢鬼發瘋似的高舉藍水之劍,狂妄地眼光盯著它瞧,著了迷似的陷在劍身那藍水的波紋裡。

 「你也是奪走太龍幣的人,準備付出代價吧!」
 錢鬼再也沒給多米亞羅辯解的機會,長劍一揮竟劈到溪裡頭去。多米亞羅頓覺四週氣溫驟降,整條溪水居然在瞬間凍結!

 多米亞羅感到無比的壓力,這簡直比待在掠市裡更危險;至少城裡到處是人,這地方就連想找個砲灰都不可能!劍鋒直指他的臉,還好多米亞羅閃得夠快,亞龍人的動作比起蜘蛛狼慢了些。在躲避藍水之劍的同時,他又想起爺爺的話。

 讓自己成為一面鏡子,反射自己的恐懼在敵人身上。

 為什麼要反射自己的恐懼在敵人身上,當錢鬼揮劍砍他時,難道心中也有懼怕的事物?如果他所懼怕的和錢鬼不同,那就算反射給他又有何用?多米亞羅心中一寒,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弱點,他必須找到錢鬼的弱點。
 劍刃的風壓迅捷而至,他的衣角被切掉一塊。中晚的部分結成冰,然後緩慢地融解成水。多米亞羅現在害怕的是死亡,他思索著這點,想在錢鬼的眼神裡找到什麼痕跡。錢鬼揮刀的理由是什麼?他相信那絕對不止是為了古錢幣而已,雖然很輕微,但他發現錢鬼每失手一次,臉上都會出現痛苦的表情。因為...

 “只要我不死,他的秘密就會被發現,然後終身遭到暗精靈的追殺。他也怕暗精靈;也就是說,他也怕死!”

 多米亞羅閃身躲到一株神木的後面,他想著自己該如何施法。
 “錢鬼是被藍水之劍控制住,才會幾近瘋狂的攻擊我,若是我的幻術能夠壓過藍水之劍的詛咒,那我就有機會逃走了。今晚有月光,今年又正好是月神支配年,用勾月的話應該能增加不少力量...”

 發光的劍身亂揮,錢鬼抓不到多米亞羅,更加地狂怒。他舉高劍,使盡全力往凍結的溪裡打。原本凝固的溪水變回液態,同時捲起水渦,往空中衝去。溪水所觸及的物品,全都變成了水。多米亞羅被水流團團圍住,他爬上神木站在它壯碩的白色枝頭上,抽出勾月,緊握刀身,又將勾月舉至月光下,刀鋒向著肘外,專心一意想著月之女神的身影。

 “雅瑟妮女神”

 「錢鬼!」
 當他叫著亞龍人的名字時,對方瘋狂的眼神正注視著勾月上的光輝。多米亞羅在上,錢鬼在下,兩人四目相交。多米亞羅大喊。
 「你的面前是我,我是前面的你。看著我這面鏡子,它的恐懼,也就是你的恐懼!」

 話聲方休,錢鬼的瞳孔睜得鐵大,無可名狀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水流在瞬間退去。亞龍人害怕得把劍丟到溪裡去,水藍色的寶劍一沒入水中便不見蹤影,那是它天然的保護色。溪水還原成本來的面目,銀光爍爍照亮被戰鬥摧殘過的古老森林。錢鬼捲縮起來,直盯著水面瞧。多米亞羅跳下樹來,走近錢鬼拍了拍他的肩頭。錢鬼抬起頭,看到多米亞羅像是看到鬼一樣。

 「哇!你!你別靠近我!」

 「錢鬼。」

 「哇呀呀∼」

 多米亞羅是他的恐懼,所以鬼錢無法面對他,在面對死亡的壓力下,連像錢鬼這樣身經百戰的傭兵都屈服了。

 難道...這就是爺爺話裡的意思嗎?對死亡的恐懼。

 多米亞羅搖了搖頭,他認為一定不止如此。目視剛剛錢鬼逃走的路徑,這片林子忽然變得詳和起來。

 事情終於結束了,多米亞羅沐浴在月光中,心裡放鬆後腳底一軟,他靜靜地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自己。

 日後儘管他遇上許許多多更危險的事件,但卓夏城此行卻仍是最令他顫悚的冒險。人生中的第一次生死交關,他永遠都記得清清楚楚,如同腦中女神的神態般,終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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