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遙遠的北國，有晶湖終年封凍。

人們走過萬暗杉林，都要仰頭留戀張望──

那佔領天空的華光。

我願植一株鐵杉，頂著冰雪，留一片暖地。

我願驅一隻糜牛，踏著白霜，向蒂娃朝聖。

從最初的吟遊詩人嗓中，唱出了北方的歌謠，這是關於古老的灰石大陸生成初期，一隻糜牛與一個兔靈族女的故事。

※　※　※　※　※　

「一切故事發生的起源，是父神葛拉維和母神芙奈將原石『Gray Stone』賜與大地……」

黑暗的畫面逐漸變亮，黎明曙光射入山壑低地，照亮河谷與平原。

「遼闊的大陸上，人口聚集的部落很快形成國家……」

身批鐵甲的將軍，縱馬越上山崗，眼前是成千上萬靜肅列陣的兵團。

「領地的接觸碰撞出野心與慾望的戰火……」

殺聲正震耳，卻詭異地切換成聖歌頌唱，畫面上亦是雲破天開，奇蹟似的日光遍灑。

──滑鼠游標，將播放軟體的時間軸狠狠往後拖曳一大段。

「……誰去告訴動畫組，喊殺聲再重新配音！上次是半獸人，這次聽起來像戒靈的座騎！」遊戲總監拿著紅筆，在廣告動畫檢核表的音效部分打了個大叉，再度抬頭緊盯螢幕。

「時代的名稱，隨重生而替換──」

亮眼的火焰從畫面下方燃燒，薰過蒼老的「The Initial」字眼，灰化餘燼中閃耀著新時代的名字，音樂亦適時從高峰跌低，轉而悠揚且蓄勢待發。

「Age of Solaris」

螢幕上冒險者遠眺山巔大地，動畫結束的尾音尚自裊裊，遊戲總監已奮筆疾書，每條檢核項目後面，意見龍飛鳳舞。

「今天幾號？」紅筆在預定推出日期上停頓，遊戲總監睜著眼袋浮腫的雙眼問向助理。

──2010年12月25日。

「報告總監，12月11日。」

「很好，去跟動畫組說，七天內我要結尾改成白色聖誕！」

平安夜的港都，人群湧上街頭，啟用尚未滿月的海洋時代廣場搭起舞台，巨大電視牆以成為新地標的氣魄傲然豎立，向上萬群眾展示今日活動主題。

「Merry X’mas」

「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聖誕夜，海洋首都的朋友們！大家準備好徹夜狂歡了嗎──」

舞台上的主持人以刻意拉長語音的問句，經由擴音設備增輻，將廣場上氣氛引領至爆發的邊緣。

「喔喔喔喔──」群眾情緒高昂，所有回答簡化成單音詞大聲吼出！

彷彿回應般，電視牆與舞台聚光燈同時熄滅，連廣場四週的路燈亦一盞盞暗下，激動的群眾驚楞地靜立當地；寂靜的黑暗中，主持人名聞遐邇的低沉嗓音緩緩宣告：「為響應明年遊戲業大舉進軍國際，就讓我們先來欣賞冷泉遊戲2010年度大作Age of Solaris首映動畫，為港都不眠的深冬聖誕揭幕！」

騰地一聲震撼人心的低音自喇叭傳出，電視牆上逐次閃出銀色字體。

「一切故事發生的起源，是父神葛拉維和母神芙奈將原石『Gray Stone』賜與大地……」

「遼闊的大陸，部落各自茁壯，國家逐次新興……」

「領地的接觸碰撞出野心與慾望的戰火……」

超越演唱會的頂級配備，輔佐Coldmoon傾全力製作的動畫，將電玩美術再推進一個里程碑，觀眾們個個秉氣凝神，觀看大陸興迭更替。

「時代的主角，隨重生而替換。」

覆蓋天空的烏雲為時代驅逐，一朵朵銷聲匿跡，天光灑落大地，一片潔白。

輕輕幾聲鐘響，畫面開始飄落雪花，放眼望去是白茫茫覆蓋霜雪的國度。永凍湖中央植滿黑色鐵杉，掩映孤島上北國最著名的神殿。

由遠而近，成群結隊的北境居民踩著糜牛皮製的暖靴，尋著冰雪掩蓋一年的道路痕跡，向神殿前進。

鏡頭自人群上移，以超仰角聚焦不斷飄雪的天際，告知所有觀眾──

今夜是一年一度冰雪女神蒂娃落淚的日子。

無止盡的女神之淚紛飛，止跌於濃密的鐵杉樹頂，怒豎戟立的針狀葉根根重疊，織成綿密葉網承載皚皚瑞雪，如傘似維持鐵杉林底的大地不被女神淚水淹沒。

白色的季節裡，背負行囊的冒險者整裝待發，加入朝聖人群向冰雪神殿前進，於響徹大地的鐺鐺鐘響中漸行漸遠。

「Age of Solaris」

「２０１０深冬聖誕夜，邀請您往神殿敲響時代的第一聲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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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　２３：４５

「各組回報！」

「地圖組北國區正常，海港區及東大陸準備完成，魔界暫緩開放，翡水區有負載過重的問題。」

「魔物NPC組正常，北國區魔物強度降低百分之三十。」

「主程式OK。」

「好……GM呢？」

「總監……GM戴著頭罩在您腳邊補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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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哈…哈……」輕輕地，呼一口暖氣，在竄出嘴邊的瞬間化為霧白。

「哇……真的是虛擬實境耶！連這都有……」看著掌心中逐漸融化的雪花，妳一臉驚奇。

在朝向晶湖冰雪神殿的鐵杉林子裡，妳拉緊長耳上的狼貂頭巾，邊走邊呵著雙手，腰際上兔靈族族女特有的短弩隨著妳踩踏雪地而發出嘎吱聲響，輕輕地，替封凍的寂靜北國再添一抹生氣。

相較於自成一群的北國居民，有別於三兩結隊的外地旅客，妳孤獨的影子穿越叢叢鐵杉林，簡單的行囊透露出妳是The Gray Stone的新生兒。

「啊！」妳僅具保暖功能的皮靴踩中長埋雪下的岩塊，一個踉蹌讓妳朝那株特別筆直的鐵杉跌近幾步，也踩進於針葉庇護底下仍是乾燥一片的褐色土地。

「哎呀……真是糟糕，在遊戲裡面也是容易絆倒……」妳臉上浮起苦笑，低聲數落自己，狼貂頭巾因晃蕩而滑落，露出頭頂兩隻雪白逾尺的長耳，天氣凜冽，長耳不一會便被凍得粉紅。

「……怎麼不會冷？」妳想起什麼似的，抬手拉下長耳觀視：「這就是所謂的臭蟲嗎？應該連氣溫也模擬罷，不然怎麼稱得上虛擬實境呢……」妳有些失落，抓住兩只長耳交疊彎折，在差點將它們打結的時候方才警覺，甩了甩頭將長耳放回頭頂，又輕輕笑開：「或許兔靈沒有冷的感覺吧！沒關係，那不重要……」

妳將頭巾重新纏上，卻獨獨遺留兩只長耳在北風中輕搖，妳不以為意地正欲走上被踏得堅硬的道路，繼續朝唯一終點冰雪神殿前進，紅色的瞳孔卻忽然凝住視線，直往林間瞧去。

「咦？那是……」妳朝鐵杉林底走近一看，樹底正臥著一條糜牛。

妳似乎對牠一身深褐淺白交織的皮毛大感興趣，一方面忍不住好奇，又怕吵醒正打著盹的牠，於是妳躡起腳步走近細看。

糜牛彎著頭蜷在前肢裡，細細的呼吸聲規律起伏，妳見牠睡得沉熟，便大膽撈起牠側腹垂落的褐色長毛。

「哇！好軟、好暖，像爸的舊外套……」妳低呼著，卻忘了放輕音量，糜牛皺了皺鼻子睜開眼睛，那深黑的眸裡倒映妳尷尬的模樣。

「嗷？」糜牛眨眨眼，抬起頭看著妳，妳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哪來的靈感突然迸現，妳摸上牠蓋著白毛的頭頂：「牛啊牛，對不起，吵醒你了，你繼續睡罷，我只是隻過路的兔子，不是巷口牛肉麵店負責採購牛肉的阿爆，你別誤會喔！」

糜牛從鼻孔裡噴出白汽，不知嘴角上彎在牛族是否代表善意，妳慌忙彎腰陪罪：「我真的沒有惡意，牛你別生氣呀！我從春節後就沒去吃過牛肉麵了，待會去到神殿，我會特別在女神面前發誓，以後絕對不吃牛肉，不過大概也沒機會再吃了……」在妳不知所云胡亂道歉的時候，糜牛抖抖身體站立起來，突然銜住妳外衫的衣角。

妳嚇了一跳，因為糜牛站起身來足足與肩同高，如此龐大的生物迫近身來，總不免讓人心頭狂跳。只是糜牛僅是扯著妳的衣角，前蹄更往道路那端踏了幾步，雪地上立刻留下偶蹄的腳印。

「咦？你也要往神殿去嗎？」想來是糜牛有靈性的表現，妳很容易猜測牠的意圖，糜牛低鳴點頭，卻又朝鐵杉林間走了幾步。

「阿牛，不是往那兒去的，要走這條路。」妳擅自幫牠定名，更朝道路走去糾正牠方向錯誤。阿牛甩了甩長尾，忽然往妳腰後一頂一甩。

尖叫聲震動樹頂針葉，鐵杉林底罕見地出現白雪，妳回過神來才發現正跌坐在阿牛暖厚背上，而牠已邁開步伐，朝杉林深處踱去。

「阿牛，路錯了啦……那邊是樹林不是大路呢！」

阿牛不理會妳的提醒，直往林間鑽去。

「……遊戲有時間限制的呢……胡亂浪費時間我就沒機會去神殿了……」

阿牛奔馳媲美武俠小說裡的絕頂輕功，妳乘坐雖是平穩舒適，但心頭卻七上八下地擔心會強迫退出遊戲。

「喂……你有沒在聽啊！我要生氣囉……」

話雖這麼說，但等妳發覺鐵杉林倒退的速度非比尋常時，妳除了生氣之外，連跳車……不，連跳牛都做不到了。

「糟糕！惡霸司機？……天呀，我被一條牛綁架？」

妳慌張了，沒料到在遊戲裡竟遇上以往只能在電視裡看見的犯罪行徑。妳開始後悔，不該在逛賣場購置食材時接受促銷活動，將網路遊戲的第一次獻給這款號稱虛擬實境的AOS。

「太不道德了……連犯罪也模擬進來的怪遊戲……」所幸阿牛除了朝前狂奔，並無任何踰矩行為，妳稍微安下心來，亦發感受到撲面而來冰冷而清新的氣息。

「健康的空氣？……這可難得呢，反能在虛擬的遊戲裡聞到，真可笑……」

阿牛不會說話，林間只剩下硬蹄濺起雪花及妳喃喃自語的聲音。天地間、杉林內，寧靜以孤單的形式顯現，妳覺得阿牛突然親切起來，有種感覺在心裡悸動。

──如果末日來臨，希望有人能陪著一起奔向世界的盡頭。

是啊，妳很疑惑，世界的盡頭究竟有什麼？

在這人人團圓、戶戶歡慶的佳節裡，妳只能對著一台電視、一碗泡麵、一杯苦澀的劣質Latte，以及一款遊戲說Merry X’mas。

「也許，在盡頭也只是一個人罷。」

妳想到盡頭，妳也看到盡頭。

阿牛載著妳，奔向鐵杉林的出口，外頭亮晃晃一片雪地在眼前攤展，更似盡頭一無所有的寂寞。

當阿牛衝出鐵杉林，牠歡暢地鳴叫，妳也驚駭地尖聲慘叫。

因為那一片亮晃晃的不是雪地，是基艾良法爾自地表反射的清冷月光，妳與阿牛就這麼騰空飛躍懸崖，向另一種盡頭出發！

※　※　※　※　※　

永恆封凍的晶湖反常喧囂，只因今夜是北國淚雪祭，更是歲末深冬最具暖意的耶誕。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all is calm，all is bright．
Round you virgin mother and Child
Holy Infant，so tender and mild，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情緒激昂的玩家們在人群聚集後不免創意碰撞，不知是出自哪位羽人玩家的清越嗓子號召，溫情的平安夜在星空下逐漸響亮。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Shepherds quake at the sight！
Glories stream from Heaven afar，
Heav'nly hosts sing Alleluia
Christ，the Savior，is born！
Christ，the Savior，is born！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Son of God，love's pure light
Radiant beams from Thy holy face，
With the dawn of redeeming grace，
Jesus，Lord，at Thy birth，
Jesus，Lord，at Thy birth．

餘音迴蕩晶湖，暖流在所有玩家心中串連，萬籟俱寂，連冰雪女神亦停止流淚，雪花落盡處是感恩的人群，感謝主、阿彌陀佛、阿拉，不管信仰為何，一年平安仍是值得慶祝不是嗎？

氣氛暖和地幾乎要融化湖面堅冰，半空中乍然響起牛鳴與尖叫，一頭糜牛負載一個兔女郎，不，一位兔靈族女從天而降，落地同時糜牛開口說話了：「各位玩家！請跟著糜牛在下不才我、也就是GM，一起高唱The Gray Stone的Silent Night──」

在那遙遠的北國，有晶湖終年封凍。

人們走過萬暗杉林，都要仰頭留戀張望──

那佔領天空的華光。

我願植一株鐵杉，頂著冰雪，留一片暖地。

我願驅一隻糜牛，踏著白霜，向蒂娃朝聖。

在那封凍的晶湖，有神殿終年寂靜。

人們踏過雪地堅冰，都要抬頭遠望──

那燃燒火炬的亮光。

我願舉一只火把，向著天空，高唱不再淚雪。

我願握一隻臂膀，接起暖流，期盼來年平安。

「世界的盡頭，是不是一個人呢？」

「虛擬的世界裡，是否可能讓人心更加貼近？」

「用妳的感官去體會吧。Marry X’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