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星滿空。

位處半山腰的豪華住宅群悄悄亮起華燈，與靜謐融為一體。

D區第11棟裡的客廳，主人夫妻倆正對著帳簿大眼瞪小眼，沙發上兒子百無聊賴按著選台器，任有線電視五花八門的頻道快速切換。

「阿足仔這筆帳妳去收了沒？」

「還未啦，他昨晚說最近手頭比較緊，錢先拿去標會啦。」

「……這聽起來很熟悉，妳剛剛講過是不是？」

「我……」女主人話還沒出口，幾乎震破耳膜的號哭聲再次傳來。

「啊──阿母妳那欸走得這麼快──女兒還未孝順夠啊──」

主人夫妻倆再度臉色如土。

──孝女哭靈在台灣雖然隨處可見，但像這樣連哭幾個小時的陣仗倒也少見。

「嗚嗚嗚……阿母喂──阿母妳怎甘忍心放我們活在這個世間──！嗚啊啊──想起那當時，阿母妳總是將魚肉留給我們，魚頭自己吃……」

半小時後孝女的音量好不容易減低下去，夫妻倆定了定神將眼光放回帳簿。

──對了一整個晚上，仍舊在第三十八頁的帳簿。

「啊……這個……阿足仔這筆帳妳去收了沒？」

難得的週末假期因陰雨連綿而泡湯，呆坐家中卻遇鄰居喪妣，有線電視又仍是一大堆不知所謂的瘦身廣告，少年心緒繁亂直如父母手裡理不清的條條帳目。

『……算了，繼續去玩AOS好了……』少年有些不情願地從沙發裡挖出身子，拖著腳步爬上二樓房間，留下客廳裡繼續與數字奮戰的父母親。

關起隔音效果良好的房門，將現實紛擾阻絕於外，少年移開散落地上的各期AOS週刊，按下主機開關，側躺在地板上盯著電漿電視由暗轉亮的畫面。

『Age Of Solaris』

『伺服器連線中……』

戴妥頭罩後，微量電流慣常地刺激腦部，少年一眨眼間，灰石大陸的創世史躍然眼前！

自上古蠻荒的漁獵採集，從而中世紀的爭霸史，磅礡的禁咒盛會與魔族入侵戰更迭，其後萬神降臨般的奇蹟依舊華麗，少年懶懶地趴伏空中觀看開頭動畫，直至太陽神斐艾隆瑟里的巨大頭顱現身。

「孩子，你是新生的靈魂還是回歸的旅者？」

「帳號『Osiris』，密碼『我來自虛假的世界』。」

登入動作一完成，太陽神睿智的雙眼便緩緩閉起，頭顱逐漸消失，夜幕瞬即降下！

察覺情況與以往有異，少年正自思索今天是否如數月前為配合中元普渡，大陸突然遍布好兄弟般舉辦應景活動時，滿空星光隱沒，半空中忽地捲來黑影，挾帶點點陰冷白芒畫過，鬼聲啁啾間，寒風四起。

「……拜託……我家附近死人，連遊戲也來應景……鬼門關門票太便宜了吧……」少年正自咕噥，黑影飄了數飄來到面前，他才看清楚黑影下有張慘青的臉。

「Osiris。」黑袍人呼喚著少年的代號，聲音輕慢似夜半孤魂。

「我是。」毫無起伏的嗓音，陰冷的氣息─不是親切的NPC。少年立刻對初次見面的遊戲角色下了評語。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大概是被巫婆招魂了吧？古怪的活動……七月都過了，現在是提早慶祝萬聖節？」

黑袍人薄唇開闔幾下，似乎正在微笑，卻讓人毛骨悚然。不待少年答話，黑袍人自顧自講起話來：「查Osiris於灰石曆十五月年冰雪月防禦日父時雷分母秒前往火琰窟冒險，死於古紅龍龍焰焚身……」（註一）

「喂喂……」少年本就為了橫死火琰窟而心情不佳，賭氣封了幾天AOS，好不容易心情稍微好轉，總算提起勇氣再入灰石大陸冒險，哪知甫登入便立刻被宣讀死亡證明，一瞬間真有拔掉主機電源線的衝動。

「……Osiris，LV 459，冥神憫其素行良好且修為過人，特准其靈化權利，以茲鼓勵。」

「啥？靈化？」少年猛地想起，說明書最不起眼的結束遊戲一頁，上面除寫了退出遊戲、刪除角色外，還有小小一段以「死後」為標題的簡略文字。

『玩家容易在遊戲中死於非命，若符合某些條件時會有兩個選擇：角色停用或是靈化。角色停用就是重頭開始遊戲，死亡角色會在灰石大陸歷史裡留下紀錄；「靈化」則是轉成死靈，詳情請參閱本說明書種族篇死靈一章。』

「Osiris，靈化以待復活，或是自此成為大陸歷史，冥神予你選擇的權利！」

「靈化？……可否解釋一下？」

──『關鍵字符合，靈化函式啟動……』系統程式如是說。

「看來你仍保有奮鬥的進取心。」黑袍人眼裡似乎流露讚許的情緒，倏地寒風再起，黑袍人身影逐漸稀淡：「闇夜國度的新生子民Osiris啊，冥神的庇護將使冷風長吹，願磷火照亮汝之去向！」

少年正自搞不清楚情況，忽覺身體狀況有異，一低頭卻看見自己身體竟淡至透明，原本著身的盔甲也鏗鐺鐺全數跌落在地！

──失去實體意味著裝備全無用處，敢情是冥神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提供免付費卸甲服務？

「啊啊啊──媽的濫AI！我是要問靈化不是選靈化啊啊啊──」少年的怒吼聲遠遠傳開，卻已覆水難收。

──事實再度證明，AOS程式判斷有瑕疵。

※　※　※　※　※　

現在是十五月年冰雪月速度日月時……嘖，總之就是半夜三更，地點是米坦尼亞城東區商店街，我Osiris，堂堂LV459的白翎劍士──不，是「已故」白翎劍士，正在逛大街。

管它商店街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只要在熙來攘往的地方漫步就算是逛街吧？往四週看看，有這份閒情逸致的玩家可多得很，真是人潮滾滾呀……

──更正，是「鬼潮滾滾」。

你瞧，水井邊蹲了幾個氐人閒話家常，屋簷上坐著兩個天使眺望夜空繁星─原來天使也會死─空中一群翼人搧著翅膀雁形飛過，道路上更是形形色色，精靈、天狐、人類，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城鎮裡難得一見的豺狼人及虎人等獸人種族。

我還在訝異原來死靈族玩家包羅萬象且數量龐大得緊，屋頂上一個女矮人鬼魂卻飄了下來。看她輕輕飄降模樣，我突然覺得「一縷幽魂」四字用來形容短小精壯、蓄了鬍子的鬼還真不是普通彆扭。

「嘿，一個人嗎？」她在半空中朝我招了招手。

「咦？你叫我？」呃……這是所謂的搭訕嗎？我有點受寵若驚。

「對啊，你死沒多久吧？一副好奇的樣子。」女矮鬼……欸，這種稱呼不太禮貌，咳，女矮人鬼魂飄到能迎視我目光的位置停住，咧開嘴微笑。

「……是啊，我剛死。」講這種話滿奇怪的，但我還是告訴自己要面對現實。因為我還是首次看見女矮人，便趁著在夜裡突然變好的目力打量起她。

矮小身材上滿佈結實肌肉，頦下仔細綁成辮子的漂亮鬍鬚，還有一把沉厚的嗓音。除了胸前微有膨起，看起來實在與男矮人毫無不同。

「咳，你在看哪裡啊！」見女矮人濃眉豎起，這才發現我竟盯著她的胸部直瞧，我趕忙彎腰道歉。大概是我的臉在遊戲初始時設定得太過誠懇吧，連心機鬼楚霄凌都會被我感動，這大喇喇的女矮人當然是臉色立刻和緩下來。

「我正無聊得緊，你就當作是賠罪，跟我聊天打發時間吧！」

想起在這鬼世界無親無故無朋無伴，我還是盡可能多認識點人、多長點知識比較保險，畢竟只依靠說明書裡的簡陋描述很難在灰石大陸存活，我便趁機與這女矮人攀談起來：「可以呀，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妳，一般黑夜都這麼多死靈嗎？我死…死去之前夜遊都沒見過呢。」

「啊？……你沒看過我…我朋友『冥王法爾』寫的死靈攻略嗎？」

「『冥王法爾』？是那個專門玩死靈族的玩家？跟攻略又有什麼關係？」

女矮人睜大了眼，一臉不敢置信：「什麼呀，我看你等級這麼高，還以為你特地死來體驗鬼魂生活的咧！想說你怎麼會半點都沒研究就來玩死靈……」

我實在不太想解答女矮人的疑惑，可能是因為我從沒想過我竟會有死的一天吧……開玩笑！我可是「賴爾拜威」的成員，伸張正義的英雄怎麼能死！

在我沉默時她自顧自講起話來：「據說那個冥王法爾專門發表AOS的另類玩法，前陣子他在官網上發表一篇文章『２４小時學會通往冥國』，就是分享他一年以來玩死靈的心得哪，而他現在正努力號召成立死靈公會……」

對於喜歡當鬼的玩家我可沒興趣，還是先打聽切身相關的冥國常識比較要緊，我忙插嘴問道：「這也是一種享受遊戲的方式嘛！對了，我是Osiris，朋友都叫我歐里，可不可以請妳介紹一下死靈的世界？」

「喔，我叫答客問……」我嘴角似乎抽慉得挺明顯的，否則她怎會無緣無故瞪我一眼。

「哼……這是朋友的帳號，我只是暫時幫她掛網，本人才不用這種擺明要當地城嚮導的遜名字……算了，看在你是死靈界新手的份上，我先回答剛剛的問題吧，看那邊。」我順著答客問的手指望向對街一處宅院，短牆邊蹲著幾個半身人，看他們鬼祟模樣，想來是要攀牆進去翻箱倒櫃，可是他們沒看到牆上坐著幾個死去的同族正指著他們偷笑嗎？

「活人理論上是看不到死靈的，除非他們配有『夜來鬼牙』之類道具或有『鬼眼』這項能力。」答客問嘴上解釋，眼裡盯著半身人們接連翻牆而過，忽爾微笑起來。

砰磅，嗆啦啦一串碎石擊破玻璃的聲音響起，接著狗吠聲與喝罵聲此起彼落，幾名半身人臉色倉皇地爬出牆，兩個殿後的還被狗爪扒出幾道鮮血淋漓的明顯口子。牆頭的半身人鬼魂又叫又跳，嘻笑不斷。

「……剛剛那是他們搞的把戲吧？」

「對啊，這就是當死靈的一個好處啦，做壞事沒『人』看得見，而且不會影響聲譽，畢竟已經是死人了，不像活著時候還得擔心懸賞金額提高、遭警備隊逮捕哪。有些玩家就是覺得做壞事過癮才自動送死當死靈的呢！」

「可是……」我抬手摸向地面，果然如想像中穿透而過：「這樣子的身體要怎麼活動？現在我只學會在空中飄與跟死靈對話，連裝備都不能穿，也不能去探險了……」說著說著又不知不覺哀怨起來，我那身努力好久才湊齊的成套裝備「白色傀儡師」就這樣從我身上脫落，而且再也穿不回去了。

「哈，別難過，死靈最大的優點就是無實體，除了神聖系法術攻擊外，幾乎是無敵的，根本不需要額外裝備，而且……」答客問眨了眨眼，一臉神秘：「死靈也不是什麼都摸不到、不能跟『人』溝通的。」

「真的？有什麼方法！」舉目都是不認識的玩家，沒熟人能拌嘴閒聊，更別提結夥冒險了！我多想跟霄凌、麥爾威和喚月再去一趟火琰窟探險啊！想到這裡我不由地激動起來。

「欸，別急！」答客問笑得頗為詭異，又抬手指了指水井邊那幾名死靈氐人：「我剛不是說過，死人做壞事是無所顧忌的嗎？我們過去瞧瞧。」

做壞事無所顧忌？那幾個氐人鬼聊天應該不算壞事吧？我懷著滿腹疑惑跟隨答客問飄了過去。

走近點才看清楚，他們不只聊得熱烈，還圍著個大布袋朝裡頭掏摸，袋子裡的東西彷彿取之不盡般一樣樣小東西被接連拿了出來。

「……嘖，沒什麼好貨！」左首藍色長髮的氐人看了看剛掏出的戒指，一臉不耐煩，順手將那閃著烏光的戒指往後拋去。

藍髮氐人對面一個古銅短髮的亞龍人捧起一渦徐徐流動的黑色雲霧，斜眼說道：「標準別放這麼高，這『遮天雲瀾』還挺方便的，拿去賣給新死的玩家剛剛好，不能在白天出沒一定讓他們很苦惱吧。」天色本已黑暗，黑雲周圍似乎又更闇沉了些，亞龍人的身體在黑雲裡若隱若現，彷彿隨時會消失。

我仔細一看，增速項鍊、防禦頭帶、盜賊短劍、魅力圍巾、空水母增殖培養皿、腐爛巫樹根、穿破的惡作劇皮鞋……簡直就像雜貨舖嘛，各種方便的小道具都有，有些我還叫不出名字哪！

在我大感驚訝時，答客問把適才藍髮氐人隨手拋丟的烏光戒指撿了起來，朝他們問道：「抱歉，請問這『凝靈指環』你們不要了嗎？」

那群玩家聞聲倏地回頭，臉上有些緊張，亞龍人還順手把袋子藏往身後。可待他認清眼前的玩家，卻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答客問啊！嚇我一跳……」

「……嗯，是我。」答客問笑了笑，拎著戒指問道：「這指環你們不要了？」

「咦？你要嗎？可你不是多得滿坑滿谷了。」

「我放在地城老家裡啦，剛認識這個新朋友，想說給他個方便。」答客問指了指我，那根舉起的食指上也戴著一只凝靈指環。

「……是喔……妳要當然可以無條件給妳，可要送給別人的話……」亞龍人瞥了我一眼，我感覺有桶醋淋了下來。

「要送給他可以，不過下禮拜我們出來聚聚，一起去唱歌吧？」

……搞什麼，這叫藉機要脅是吧？選擇人型蜥蜴當種族的玩家果然狡詐貪婪得緊。我暗暗哼了一聲，答客問卻神色不動道：「下禮拜要準備會考沒空，不如我用情報跟你們交換吧。」

亞龍人聞言有些失望，回頭跟同伴討論了一下便點頭道：「好吧，有沒有米坦尼亞西城區地下水道的情報？東城區的我們都摸遍了。」

地下水道？摸？

──我想我知道這群玩家幹的是什麼事了。

我正自不屑，答客問卻嘿了一聲：「凝靈指環可沒高到值得用米坦尼亞西城區地下水道與各商家分佈圖交換。」

「嘖，真小氣，不然通往灰熊武器舖的路線就好。」

「成交。」

※　※　※　※　※　

看著左手中指上的凝靈指環，我抬手拍向屁股底下的屋簷，當結實的悶響傳出，我忍不住再次感謝身邊的女矮人：「謝謝妳。」

「小事一件啦，我喜歡幫助剛成為死靈的新手。」答客問一臉輕鬆，接著很好心地告訴我指環上獠牙的用處：「像這樣把獠牙往下扳，就能實體化，往上扳就回復原狀，這招在遇敵的時候挺好用的，不過速度要夠快。實體化之後，活人玩家就看得見也碰得到你了，不過還是只能在夜間出沒。」

「我剛聽到他們說『遮天雲瀾』什麼的道具……」

「哈，你滿聰明的，凝靈指環和遮天雲瀾可是死靈玩家必備的基礎道具呢！遮天雲瀾可以讓你在白天出沒，只是得憑附在活人玩家的影子裡，所以正午時效用比較差。」

「原來如此……對了，感謝妳幫我這麼多啊，我該拿什麼交換呢？」我忽地想起，除了指環外，我沒有任何裝備可以交換啊！要說情報，我在賴爾拜威裡又只是負責接收訊息的小耳朵……正當我猛滴汗的時候，答客問笑了笑：「不用啦，你把意外死亡的原因跟我說就好了。我自己的角色不缺裝備和情報，而且偶爾得做做好事積陰德，免得撿不到稀有道具，比如復活用的蘇生神燈……」

「等等！你說復活？」

「啊？……哦，對啊，死靈可以復活。」

喔──

我親愛的正義之神賴爾拜威呀！我平常捐了這麼多香油錢，就知道?不會虧待我！傳說中?與冥神感情不太和睦，想必?一定不願意我這個忠誠的信徒就此沉淪在冥國吧？

「……喂喂，你要知道，蘇生神燈可是掉寶率十億分之一的稀有道具耶！而且當死靈沒什麼不好呀！」

即使是十億分之一的超低機率，仍舊無法將我從美好的願景中喚醒，直到答客問飛起短腿將我踹下屋頂。

──嘖，我扳獠牙的速度太慢，不然怎麼摔得痛我……

「火琰窟？」答客問盤腿坐在屋脊上，一臉興味聽我細說從頭。

「嗯，我們接受公會委託前往赤煉谷調查，沒料到竟在火琰窟裡遇到LV600的古紅龍，於是我就被高溫龍焰秒殺……」如果遊戲許可的話，我不介意在臉上畫滿黑線。

「哈哈！你還真不是普通衰耶，為了４０００埃里賠掉一條小命。」看我一副被攻城巨木槌中心臟的模樣，答客問忙道：「欸，別這樣，我不是說過死靈有實體攻擊無效的優勢？換言之，你現在根本不怕龍焰攻擊，如此一來屠龍英雄不就非你莫屬？」

「唔……」轉念一想，答客問說得不錯，那我雪恥的機會不正近在眼前？

當我正盤算著聯絡賴爾拜威成員一起去復仇的時候，答客問忽道：「啊，好！」

「咦？什麼？」我一抬頭只看見答客問呆望前方動都不動，如同中了蠟像詛咒術般。我喚了幾聲沒回應，忍不住伸手往她臉頰拍去。

啪。

『沒反應？』

啪、啪。

『……不理我？』

啪！啪！

『聲音還挺清脆……』

喀登。

『喀登？』

蠟像的眼睛忽然一轉。

「去死──！吃飽閒著想被鐵渣活埋在梅克達恩隧道啊？很痛耶！」（註二）

我只來得及看到蠟像的鬍子猛地吹飛，接著眼前就是一黑。當我視力恢復，突然發現今晚夜色之燦爛，忍不住為眼前景色喟嘆出聲。

唔啊……灰石夜空真是華麗如闇夜燈城呀，蕾伊娜奈洛（註三）彎著淺淺微笑掛在天際，四週閃亮璀星滿佈，白的、藍的、紅的、黃的，夜空熱鬧得連清冷的基艾良法爾都跳起搖滾了……

「呃……喂？你還好吧？」

美麗的蕾伊娜奈洛不僅是微笑，甚至還降臨在灰石大陸了！瞧那口整齊的貝齒，亮白光芒閃耀，直逼北國潔淨霜雪……

「糟糕……這人該不會摔到腦子了吧？」

弦月幻化後長得還真像個女矮人……咦？

「踩幾下看會不會負負得正……」

「唔哇啊啊──」

我猛地意識到急速迫近的黑影代表什麼，忙往旁滾開，於千鈞一髮之際避過答客問踏落的大腳板！

瞥了眼那直徑一軸尺的陷坑，我仍心有餘悸。『還好不是我的臉，否則別說整容了，換顆頭大概比較實際……』我還在咕噥，答客問一臉小心翼翼湊了過來：「你沒事吧？」

「說什麼廢話……妳也從屋頂上被踹下來試試看會不會有事！」後腦勺著地，就像一支番仔火，很難不點燃肚子裡的汽油桶。

「哎呀……對不起嘛……」答客問一臉無辜，黝黑的臉孔還漲紅變成紫色：「誰叫你剛剛拍得人家好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雞皮疙瘩們突然全體豎立，在我週身大唱解放軍歌，我不由自主退了三步：「答客問妳…妳變了……」

「哎呀……人家沒變呀……」答客問忽然抬手，捏住拇指與食指，軟軟往外揮開：「看，人家的招牌蓮花指依然曼妙無比。」

天……天呀！她剛剛是不是朝我拋了個媚眼？

在我懷疑死靈會不會因為驚嚇過度休克而導致魂飛魄散時，答客問忽然一臉狐疑問道：「……對了，你是誰啊？我認識你嗎？」

「咦？我是Osiris啊！」

「……你等等。」答客問拋下一句話後再度蠟像般不動如山，只是我再也不敢冒險去搧她臉頰了，誰曉得下次會不會是一柄斧頭砍過來？我可沒興趣變成Nearly Headless Osiris。

半晌答客問終於回神，她笑了笑伸出手來：「歐里你好，我是答客問。」

「……呃，妳好。」我訕訕地回握她粗厚的手掌，猛地醒悟：「妳是真正的答客問？」

「是呀，剛剛是法爾幫我掛網，因為我在養開山鼠（註四）嘛！相處時間越久感情越好，探勘效率會更高。」答客問踱了踱地，腳邊快速隆起一處土堆，圓滾滾的開山鼠倏地冒出頭來，左右張望半晌忽又往下一鑽，很快就不見蹤影。

「哇，好可愛！」正為了開山鼠憨憨的長相而興起養寵物的念頭，忽又覺得答客問話裡的名字好熟：「法爾？」

「哎呀，他沒跟你說他是誰？」

「那個以玩死靈出名的冥王法爾？」

「是啊，該死的地下情報販子、究極戀屍狂的變態、故意讓我被煉爐砸死的罪魁禍首──冥王法爾。」

──答客問咬牙切齒的模樣還真猙獰。

註一
灰石大陸曆法時辰以二十個神祇之名紀錄，分別是創世父神、母神、太陽神、月神、星之神、雷神、水神、大地之神、正義之神、防禦之神、美之女神、速度之神、冰雪之神等二十個神祇，依據當時是哪位神祇的時間，會影響玩家能力屬性。十五月年代表創世以來第十五度月神之年。

註二
梅克達恩隧道，矮人聚落所在地。

註三
灰石大陸有三個月亮，分別是「弦月」蕾伊娜奈洛、「血月」奧理爾伊修、「霜月」基艾良法爾，合稱「三暉月」。蕾伊娜奈洛並非球體，而呈現圓弧狀，因而稱為「弦月」，奧理爾伊修則因顏色赤紅而得「血月」之稱，基艾良法爾則以月色清冷著稱，得「霜月」美名。

註四
開山鼠，矮人喜愛豢養的寵物，除挖地如魚入水般效率絕佳，隨等級越高，越能探測埋藏地底的稀有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