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騅——我的足,你為何奔得如此迅速? ——是迫不及待想讓菊一文字則宗雪白霜刃染上鮮豔的生命之泉? 菊一文字則宗——我的臂,你為何震得如此激動? ——是渴望烏騅墨黑雙蹄踏著血肉糢糊盡情馳騁?
黑甲將軍縱馬直馳,如箭越過漫山遍野搭蓋的營寨。黑駒馬鬃飛揚,長刀流蘇飄蕩,將軍身形在馬上挺得筆直,隨著座騎奔跑而規律起伏。 一人一馬如不祥的黑色流星,急速穿越斥侯嚴守的崗哨奔下淺丘,背後行禮聲依舊響亮。
地勢略高之處,按兵法之理,適合搭建營寨駐紮軍隊。這山崗上放眼望去除了軍人,還是軍人。 自己,更是其中佼佼者。 黑甲將軍勒住墨色名駒,駐足遠眺山崗下一望無際的平原河谷。和煦陽光、舒爽微風,景色和平得讓人幾乎忘記昨日的殲滅戰。 下馬,也卸下遮掩他驚世容貌的頭盔。探手摘取一朵在風中搖曳生姿的茶花湊近鼻端,欲暫時拋棄喋血軍旅充當風雅賞花者,奈何淡雅芳香卻隱隱夾帶著戰場氣味。 將軍秀眉微皺,這花怎地有股血味?猶似碰到毒物般地快速擲於草坪上。 黑駒踱前舉蹄撥了撥略顯憔悴的粉紅色花朵,毫無異狀。 將軍是最了解烏騅的。 僅需一絲一毫血腥,烏騅便收不住蹄地狂放著奔馳,將自己也帶入哀鴻遍野的地獄山河。但烏錐現在如此平和,溫馴地讓人忘記牠是一匹生人勿近的桀傲烈馬。 將軍眉頭皺得更緊。
——竟是這般走火入魔嗎?為什麼鼻端總是隱隱嗅到最憎惡的氣味?
被敬稱「布武」,卻沒有任何光榮的感覺。 誰知道他最不想揮著長刀取走身前人的生命?誰知道他最厭惡擦拭永不沾血的菊一文字劍刃上淌滿的紅色液體?又有誰知道他時常忍著嘔吐的衝動,在溪邊清洗遍佈盔甲上乾涸凝固的紫黑痕跡? 身形一晃,將軍直挺挺地倒在柔軟草坪上,長刀不知何時自腰際解開,朝天直立著向萬物炫耀優雅氣度。將軍毫髮無傷,不可能傷重不支。只是非常疲累。
——明明休息了一整晚的。沒有,也不敢有任何人來驚擾他。 ——為何如此無力?
烏騅低下頭舔舐將軍的頸子。蒼白纖細的頸子,令人無法置信曾因他而沉入黑暗世界的人數巨大得可怕。 「烏騅……告訴我……答案是什麼……」呻吟聲虛弱逸出將軍的喉嚨,原已皙白的面容更形慘淡。
——究竟為何而揮劍?為誰而揮劍? ——為誰染上這一身拋之不去的血腥殘酷?
「你要代替逝去的士兵仰望明日的太陽!」主君嘴角吐出無法違抗的命令,強力震動心弦,也令自己瞬間忘記敵對的士兵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什麼時候你需要憐憫螻蟻的生命了?」若讓主君知道此時自己內心的猶豫和疑問,想必尊貴如他會是這般答案吧?
將軍抬手遮去直射面目的陽光,烏騅靜靜嚼食鮮嫩柔草,菊一文字淡淡反射光輝。
——主君是偉大的,命令唯有絕對服從。
為什麼?習慣了吧!打從兩人相識,對於主君的話語唯有執行義務,更無質疑的權利。 只是當滾燙的血液濺上臉頰,從身體深處發酵的心悸是如此強烈地無法忽視。 每個垂死的臉孔都是驚心動魄,慘叫聲此起彼落,自己心頭狂跳亦如天雷鳴動,不是興奮,是驚悸。
曾聽到私下流傳的閒語:布武的血是冰的,不管流入多少祭品的滾燙鮮血,皆無法令其離開絕對零度。 「我只是遵照主君的命令啊!」將軍掩面大吼,震動氣流。風行,則草偃,卻非敬服於德行,而是難耐風中情緒崩潰,不得不低頭。 有誰瞧見從手縫中流下的是晶瑩淚水而不是泛霜的冰柱? 美其名曰「聖戰」,說到底還不是殺人?是對是錯不重要,只知道要達成主君的企盼。
——只是為何他們目光如此異樣?像見了不潔物般畏懼。 ——敬鬼神而遠之。
自己竟成了「鬼神」?如鬼般嗜愛鮮血,如神般生殺予奪。 將軍嘴角端麗,笑容卻黯淡至此。 心底的疑惑,主君會有能讓他信服的答案嗎?
「將軍!秀大人請您至帥帳議事。」副官嚴正的嗓音傳入將軍耳中。 不管身在何處,第一個找到他的人一定是副官。 將軍拾起頭盔戴上——迅速武裝自己,臉上是一片淡漠,那雙黑瞳卻更顯深邃。 持刀、翻身上馬,一氣呵成,絕代丰姿令副官暗自讚嘆。
兩騎一前一後離開草坪,茶花兀自憔悴在風中顫動。
大陸曆3043年5月30日,濤瀾壯闊的「帳下之議」醞釀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