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算我拜託你，別跟著我了好嗎？」　
　
穿梭在熙來攘往的京城大街，夏樹苦著臉對身邊的田村碧如此說道。　
　
「你是我的徒兒，我當然要照看著呀，要不遇到什麼壞人給拐走了那為師該怎麼辦？」　
　
才幾天時間，稱呼已經從前輩與孩子變成師父與徒兒，嘴巴都快說破的夏樹還是沒奈她何。雖有想過幾個步數想甩掉這奇怪的道姑，但修道人果真有些奇妙法門，任他躲去哪都會被找到。　
　
『乖徒兒，瞧這招俊不俊？想不想學啊？』　
　
完全不懂他一點也不想煉氣修仙，兀自一臉笑嘻嘻的田村碧活像一塊甩不脫的牛皮糖，夏樹暗暗發下毒誓：從今以後，看到水面上飄過什麼豬屍馬屍魚屍人屍，他再也不會動念做善事了!!誰說好心有好報!?　
　
「欸？怎麼不說話了……夏樹你心情不好麼？」　
　
「對。」一肚子鳥氣憋得夏樹臉頰鼓鼓的。　
　
「發生什麼事啦？來，告訴為師，只消使出青城百貳招絕學，擔保你的煩惱就像狂風掃落葉，一下便解決了！」　
　
夏樹瞥她一眼，田村碧一臉自信地點了下頭。　
　
「什麼事都行？」　
　
「當然！」　
　
「……我想找……」　
　
夏樹正說著話，大街那頭忽地敲起震天價響的鑼鼓聲。　
　
「放─榜─啦──────」　
　
鏗啷啷、鏗啷啷，呼喊和敲擊聲從街道頭滾到街道尾，騎馬的報子高舉手中紅紙，潑啦啦撒開四蹄奔過，滿街目光都給吸引了去。　
　
「喔，科舉放榜啦……徒兒你有沒興趣一起去瞧瞧？」　
　
──包括適才還興高采烈想替夏樹排憂解難的田村碧。　
　
「欸？怎又不說話啦？」　
　
「沒事。」夏樹的臉頰又鼓了起來，悶悶地應著。　
　
「走啦、走啦，我們去看看今年金榜題名的都是些什麼人。」　
　
儘管一臉不願，夏樹還是被田村碧拉去看榜單，豈料不看還好，一看晴天霹靂──本次科甲，掄魁之人竟姓田名靜留。　
　
「哎呀，這狀元和我同宗嘛……不過這名字挺熟，好像在哪聽過？」　
　
「居然……是…靜留……」夏樹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喔！他就是徒兒你要找的人嘛！瞧，在榜上呢。」　
　
「可惡！這傢伙……明明跟我說過，當了狀元就會娶皇帝的女兒的！也明明說過要一直在一起的！笨蛋靜留！」　
　
低了聲不斷罵著，夏樹忽然一轉身跑了起來，很快就淹沒在人群之中。　
　
「喂──徒兒你要去哪──等等為師呀────」　
　
　
　
※　※　※　　
　
　
　
「跪這裡對嗎？」　
　
「跪這裡有用嗎？」　
　
「跪這裡大人會經過嗎？」　
　
「我們不會被輾過去嗎？」　
　
「別吵！我調查過，跪這裡準沒錯！再過半個時辰大人的隊伍就到了，二號，你訴狀準備好沒？」　
　
「在這呢。」　
　
「那好，我們繼續跪吧，為了大小姐！」　
　
「是！為了大小姐！」　
　
　
　
烈日當空，塵土飛揚，一列官差簇擁一頂轎子遠遠而來。走得近了，便聽得官差洪亮的喊聲傳來：　
　
「揩豐府尹出巡，有冤伸冤，無冤閃邊────」　
　
瞧那轎子移動時紋風不動，抬轎的官差莫不猿臂蜂腰，太陽穴高高突起，敢情皆是練家子。轎子前後各安十數名黑袍官差，轎側還隨侍一名師爺與一名紅衣帶刀侍衛，一列隊伍威風凜凜直向前行，到得路口，隊伍最前頭的官差忽然停下腳步，隊伍遂跟著停了。　
　
「左右，為何停下？」　
　
低沉的問聲從轎內傳了出來，轎旁一名雀斑臉的官差望前一望，低頭敬稟道：「報告大人，前方路口處跪了人。」　
　
轎簾微微一晃，轎中之人似乎有些訝異。　
　
「唔，這年頭盡有人跪在路中，是連隔壁管區都跑過來了是不是？去去，看看怎麼回事，有訴狀就一併拿來了吧。」　
　
「大人你猜這會又是什麼冤情？」轎旁帶刀侍衛一臉興味，說話間還抽出腰刀細細修著已經很漂亮的指甲。　
　
「這嘛……」轎中之人發出沉吟的聲音，還未說話一紙訴狀便遞了上來。　
　
「唷，真是簡單明瞭。」訴狀一晃而過，侍衛一目十行看了個清清楚楚。　
　
「我瞧瞧……嗯……『民女’s綠氏繪、瑪、格、麗、特，控告○○庄梅氏夏樹，拐帶田家大小姐靜留，壞人姻緣。』……咦？沒了。」　
　
「還不錯啦，至少比上次那封只寫『冤枉啊』的狀紙詳細多了，事主、事因都有，還曉得該怎麼稱呼那五胞胎哩。」侍衛涼涼地說著，轎內之人一掀轎簾，高聲吩咐左右：「來人啊，把她們帶上來，讓本府好好詢問。」　
　
官差們正應著，一旁侍衛沒好氣地說道：「我說包千繪包大人，這兒可是日正當中的大路口，要問訊也等咱們回衙門裡升堂吧？」　
　
「耶……嘛……好啦，也是可以……來人啊，快快起轎──」　
　
「哎呀，大人好開心的樣子。」故意落在轎後，師爺摸了摸鬍子。　
　
「可不是嗎？別人的家務事包大人最有興趣了。」同樣落在轎後，侍衛撣了撣肩。　
　
　
　
鼕、鼕、鼕……　
　
沉鬱悶重的鼓聲響過，揩豐府衙門氣氛陡地嚴肅起來。　
　
「威─武────」　
　
「……那麼，就開始吧。」台上包大人端起架子，輕咳一聲後沉聲喝道：「堂下所跪何人？」　
　
「民女綠繪，有。」　
　
「民女綠瑪，冤。」　
　
「民女綠格，情。」　
　
「民女綠麗，上。」　
　
「民女綠特，稟。」　
　
「……有人說過妳們很討厭嗎？」案邊的侍衛低低嘀咕一聲，堂上包大人和師爺看得出來強忍著笑的模樣。　
　
「咳，別給本府玩接龍，一個一個、一句話一句話好好講！」　
　
「大人好過份！」　
　
「才不是故意！」　
　
「我們從小就這樣了！」　
　
「我們六體同心！」　
　
「想講什麼用心靈溝通就好了！」　
　
「……那麻煩其他四位閉嘴，這一位你代表發言。」受不了五重唱的包大人按著額頭下了命令：「這個梅夏樹，是怎麼樣壞了誰的姻緣啦？」　
　
「當然是我們的！」　
　
「嗄？」　
　
「我們是這麼這麼喜歡著靜留大小姐，他怎麼能用那種濫理由把大小姐拐走呢？」　
　
「拐走？」　
　
「什麼指腹為婚，只是童言童語而已當不得真，我聽奶奶這麼說過的！」　
　
「拐走、指腹為婚？」　
　
「說什麼上京趕考，誰不知道是要拆散大小姐和我們！」　
　
「上京趕考、拐走、指腹為婚？」　
　
「就是這樣！」　
　
「所以，那個梅夏樹，以上京趕考為由，拐走了跟妳們指腹為婚的田靜留大小姐？」　
　
「大人英明!!」　
　
「可是田靜留只是一個人，妳們有五個喔？」　
　
「報告大人，我們還有一個姐妹，叫綠友。」　
　
「妳們雙方家長要她一個人要跟妳們六個結婚喔!?……也對，指腹為婚這種事就是有風險，誰知道肚子裡頭是男是女、是單是雙，還是根本就有六重唱、七仙女……」包大人撫頷沉吟，一旁臉帶雀斑的官差忽地湊向前去小聲道：「大人，下屬有一事稟報。」　
　
「嗯？何事說來。」　
　
「昨兒才接到消息，本次科甲狀元名喚田靜留，該是同一人？」　
　
「唔唔！趕考的不是梅夏樹嗎？怎麼這會田靜留也去考了？……稍等，我記得陛下想趁這次科甲招贅駙馬，這田靜留不就是準駙馬了!?難哉！此案真是疑雲重重、牽連廣大啊！」　
　
堂上包大人一臉興奮，堂下帶刀侍衛掩嘴打了個呵欠。　
　
「此案茲事體大，本府需得上京一趟，將那田靜留、梅夏樹拏到堂前訊問不可，左右備轎！」　
　
「是！」　
　
「王朝雪、馬漢遙！令爾等快馬上京尋八王爺，請王爺務必攔住聖上，待本案審完再做定奪，莫要將公主嫁予非人！」　
　
「是！」　
　
　
　
※　※　※　　
　
　
　
「這裡可以嗎？」　
　
「再前面些，應該是那間蓋了五層屋頂的大殿。」　
　
彷彿游絲般，空氣微微一晃，化作透明的梅夏樹和田村碧穿過森嚴的防備，朝百尺外的金鑾殿前進。　
　
「哈，這樣摸進皇帝老兒宮中還是第一次呢！」　
　
「噓！講太大聲那些侍衛還是聽得到的。」　
　
「嘖，忒也麻煩，徒兒，下次我教你另外一招遁地，直接現身在皇帝老兒面前，包準嚇他一大跳。」　
　
「前輩我拜託你別亂來，我們是溜進來找靜留，可不是要嚇皇帝的……」　
　
兩人壓低了聲放輕了腳疾行，不一會便無聲無息溜進金鑾殿中。殿中雙邊站著文武百官，階下跪了三人，夏樹一眼瞧見跪在最前頭的正是靜留。　
　
「平身吧，不必這麼多禮，往後你們可是我朝的生力軍呢。」階上那金袍戴冠之人，想必就是當今聖上了，瞧他笑瞇了眼，甚是高興的模樣。　
　
「謝皇上。」　
　
想來是因為接下來的演講會持續一個時辰，捨不得新科進士跪壞膝蓋所以要他們先行起身吧？皇帝滔滔不絕從太祖割袍起義談到本朝治世，文武百官俱一臉恭謹垂首聆聽，隱身的夏樹和田村碧可就沒這麼客氣，一個索性盤腿坐下，一個張開了嘴──　
　
「呼…啊──」　
　
皇帝不說話了。　
　
滿殿鴉雀無聲，文武百官臉都綠了。　
　
──誰！是誰敢在聖上訓話時如此大不敬地打呵欠!?　
　
「啊，對不起喔……」田村碧脫口的道歉被夏樹一把掩住，兩人左近的官員們不只臉色發白，斗大的汗也成串滾落，只差沒軟了膝蓋直接跪落。　
　
正在百官們人人自危時，龍椅邊衣飾華貴的公主出聲了。　
　
「啟稟父王，兒臣昨兒為趕公文徹夜未眠，實在是睏了，請父王恕罪。」皇帝臉色登時緩了，一拂袖也露出笑容：「我兒為天下分憂，父王安慰都來不及，怎會怪罪？稍待退朝，得要好好歇息一番。」　
　
「兒臣遵命。」　
　
趁著皇帝轉過身去，公主露出牙齒閃白的一笑，百官們俱鬆了口氣。　
　
「欸，趁著今日你也上朝，正巧來見見未來的駙馬。田靜留。」　
　
「草民在。」靜留出了班列，一仰頭正和皇帝身邊的公主碰上眼。　
　
他們都知道彼此是誰，也知道未來將會是什麼關係，下意識地，他們在這短暫的眼神交會中洩露了一丁點自身的意願。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在彼此眼中看到意外。　
　
只這一剎那，他們便知道對方的選擇了。　
　
「朕說過，本次科甲狀元將成為黎人公主的駙馬，田靜留，以後你就不是草民，而是朕的賢婿了，哈哈。」　
　
皇帝捋鬚笑著，公主與靜留沉默不語，百官俱出聲道賀，殿邊的夏樹卻聽得幾欲暈去。　
　
「慢…慢著……」沙啞的聲音混在一殿道賀中，模糊不可辨。　
　
「謝聖上隆恩，但請恕草民不能成為黎人公主的駙馬。」　
　
清清亮亮，靜留一句話劃過金鑾殿空中，所有的聲音便消失了。良久，階上的皇帝沉了嗓子喝問道：「田靜留！朕知道你尚未成家，何故竟敢拒絕朕許配的婚約？難道是瞧不起寡人最自豪的黎人公主麼？」　
　
「草民已有婚約在身，公主貴為聖上之女，豈能屈居二房？」　
　
「什麼……」皇帝正欲說話，殿外忽然衝進一人高聲大嚷。　
　
「且慢、且慢，黎人不能就這樣嫁給他──」　
　
眾人一驚轉頭，正疑惑殿前侍衛怎沒把擅闖大殿的無禮之徒擋下，一瞧卻是聖上御賜殿前行走無須通傳的皇叔八王爺。只見他邊走邊扶著頂上的冠，敢情是此事太急，無暇端正冠服便風風火火趕來了。　
　
見八王爺如此緊張，還在氣頭上的皇帝也不覺驚訝：「皇叔怎來了？不是說今兒個要在府裡擺上全席，等朕過去用膳嗎？」　
　
八王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了許久才能說話：「我適才接到揩豐府尹包千繪的消息，這田靜留有問題，黎人不能就這樣嫁過去！」　
　
此話一出滿殿大嘩，就連靜留也怔了。　
　
『啊啦，是路上那一個姑娘沒擺平嗎……』靜留默不吭聲，手卻搭上臉頰心裡暗自疑惑。　
　
「對，你這個什麼黎人公主，休想嫁給我的靜留！」　
　
此話一出滿殿大驚，柱邊不知何時出現一個穿著破舊的少年郎，一臉怒色瞪著皇帝與公主，不知是誰忽地大喊了一聲：「有刺客！護駕──」　
　
此話一出滿殿大亂，靜留又驚又喜衝過人群奔向夏樹，緊抓住夏樹的手時還不忘朝皇帝拋去一句。　
　
「聖上，黎人公主的駙馬請另尋高明吧，他和我都各有喜歡的人了。」　
　
「誰！是誰！」慌亂之中皇帝脫口就問，靜留卻僅僅報以一笑。　
　
「舞衣，我喜歡你啊。」黎人公主趁亂突然告白了。　
　
「哈咦──!?」八王爺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不可、不可啊！他是朕的叔叔，你的叔公啊！」皇帝心裡一嚇，一口氣喘不過來竟厥了過去，頓時呼喊太醫之聲此起彼落，還夾雜句句高喝侍衛拿刺客，此時大殿閉起的門又再次被拍開！　
　
「我聽說田靜留在此面聖，快把他抓起來！！」遲來的包千繪揪著御貓，一進廳便東張西望尋找本科狀元。　
　
　
　
「現在是怎麼回事啊……」田村碧目瞪口呆看著亂成一團的金鑾殿，夏樹牽著靜留扯住她用力搖晃。　
　
「前輩，快走啊，不然被抓了皇帝就要砍人頭啦！」　
　
「喔…喔！！落跑嗎？那還不簡單，看師父傳我的仙家法寶──」　
　
田村碧戟指朝天空一指，頓時青光綻裂，將湧上來的侍衛們閃得睜不開眼。　
　
「觔‧斗‧雲────」　
　
一朵蓬鬆的雲急速飛進大殿，田村碧拉著夏樹，夏樹拉著靜留一躍而上──　
　
白雲飆旋，來去倏忽，待廳內眾人回過神來，只剩一點十字閃光在天際微微閃著了。　
　
　
　
※　※　※　　
　
　
　
數月後，田宅。　
　
「爹爹，我要和夏樹結婚。」　
　
「只要梅家那塊地一日不屬於田家，這梅夏樹就休想把你拐走！」　
　
「爹爹，借一步說話。」　
　
「房契地契都被你騙走了，休想再撒嬌！」　
　
「爹爹，您想想，夏樹嫁來田家，他的東西也就是我的東西了，這梅家的土地不也就是咱們田家的了？」　
　
「唔……這麼說好像也是……」　
　
「那就這麼說定了唷。」　
　
　
　
「靜留，這樣……」　
　
「夏樹別擔心，房契地契放在我這，我田靜留以個人名譽擔保所有人不會變成我爹唷。」　
　
「好是好……只是……」　
　
「欸？」　
　
「我們……以後……要住哪？抱歉，我可不想住你家。」　
　
「啊啦，當然不是住我家呀，我們在金鑾殿那麼一鬧，哪可能還住這？」　
　
「呃……」　
　
「靜留你剛剛說什麼？我聽到了哦!!」　
　
「就是這樣，爹爹，我要和夏樹結婚，而且我要搬出去住。」　
　
「不准!!」　
　
「可是爹爹，其實我在金鑾殿上……」　
　
一般詳實描述之後，田僑仔張大了嘴合不起來。　
　
「我想皇上會追到這兒來吧？為了不要牽連爹娘，我和夏樹只得搬走了。」　
　
「可…可是……」　
　
「安頓下來我會捎信回來的。啊……如果這段時間有什麼人來問起我和夏樹，爹爹一概說不清楚就是了。」　
　
「唔……靜留！要記得回來看爹娘啊。」　
　
「好的。」　
　
　
　
靜留和夏樹就這樣走了。　
　
多年之後，曾有人說在西湖邊的涼亭裡看見他們，卻也有人說他們雙人一騎走天涯，更有人說他們前往青城或崑崙學那仙家之術。他們行蹤無定、難以捉摸，或許，得等到通緝頭像沒有他倆，才能從田老爺那問到他們的消息吧。　
　
　
　
　　　　　　　　　　　　　　　　　　　　　　　　　　　　　　　　　　　　　　　　【終】　
　
　
　
「喂，是不是忘記什麼啦!?」　
　
「是在說我們嗎？」　
　
「對啊，我們在揩豐府裡面住好久了，都沒人來關心!!」　
　
「好多好多年了……」　
　
「有塊布降下來了……啊，天黑掉了。」　
　
　
　
「喂!!我還在京城的客棧裡面啊!!大小姐呢────」　　

後記：
這種心血來潮的東西，以後還是寫成大綱就好…
不知不覺認真了起來 Q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