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梅夏樹為尋田靜留，毅然決然拋下祖產趕赴京城，心急如焚的他日夜兼程，餓了找果、渴了找溪，累了找破敗的山神廟或半垮的土地公廟，不花半文半兩且僅僅騎了一個多月便到了京城，委實叫人驚訝。　
　
然而在他欲進城時卻被攔下，理由是「哪裡來的臭乞丐，今日皇帝出巡，九流人等不得進出九門」，又遭人訕笑可從一旁驢馬犬牛通行的畜牲門進出。夏樹心下氣憤，但自己一身髒亂實也難看得緊，還是離開城門到附近的溪流邊梳洗一番再做打算。　
　
『還好，這一身汗臭泥塵，要是薰到靜留就不好了。』　
　
看到溪裡自己蓬頭垢面的倒影，夏樹反倒不生氣了，尋好一個隱蔽處脫去衣物便下到溪裡。正當夏樹用力搓洗身體，想著待會洗淨衣物烘一晚的火，明早恰可進京，遠處忽地有團巨大物事隨水漂流而來。　
　
『晦氣！莫不會是死豬吧！剛竟是用髒水洗澡了……』　
　
鄉野地方見多了死豬拋水流的事情，沒想繁華的京城附近也有，夏樹心下抱怨，也得上岸待死豬漂走再重新洗過。未料那團物事越漂越近，夏樹越看越不像頭水腫的豬屍。　
　
『咦？難道……』夏樹瞇起眼用力辨認，驀地驚呼出聲──那竟是個人。　
　
「救人──」呼喊聲突然中斷，夏樹意識到自己正一絲不掛，若是有人循聲而來那可怎辦？現下也只好自己來了。　
　
雖不知這人亡故多久，但死後葬身魚腹也太淒涼，夏樹往溪中走了幾步，待那屍體漂近一伸手往岸邊扯，打算尋塊地方將他葬了。屍體才一離水，一陣濃濃的酒臭便傳了出來，夏樹一皺眉，原來是個墜溪的醉死酒鬼。　
　
瞧這人穿著，該是個道姑吧。不過出家人不是該葷酒不沾嗎？她竟喝到渾身酒氣，泡了大半天水兀自消不去，死後還面色紅潤，一點也不見浮腫。　
　
唉，想是修道人神通廣大，駐顏之術到死還有功效吧？只可惜人一死這容貌也無用了──夏樹心下胡亂想著，正東張西望找尋有否粗壯樹枝好掘洞埋屍，忽地聽到一聲打嗝。　
　
──且慢，是像打嗝的聲音。　
　
夏樹對瞬間溜過腦海的念頭感到震驚，急忙修正描述的語句。　
　
但是，越是不想，腦袋中的想像就越加鮮明，耐不住好奇的夏樹深深吸了口氣，撿起地上的粗樹枝，終於轉過頭去──　
　
　
　
那屍體就這樣翻了個身。　
　
　
　
「……何…何、何方妖孽!!」　
　
儘管腿有點發抖了，夏樹仍沒有選擇轉身就跑──因為衣服晾在那僵屍附近的石頭上──這一聲尾音發顫的怒喝驚起附近棲息的鳥兒，漸暗的天色下唰啪唰啪群鳥飛起更見怖慄。　
　
「……唉呀？你是……」　
　
僵屍坐起身轉頭看來，驚訝的表情竟還自然生動。　
　
「你…你這個…妖物，七月十五已經過了，你還不回冥府去，竟在人間搗亂！」　
　
「妖物？」　
　
僵屍一臉莫名其妙，還伸手掠開濕淋淋的頭髮。　
　
「沒錯！再不回冥府去，小心…小心城隍還是鍾馗爺來找你！」　
　
僵屍歪著頭打量他幾眼，再出聲並未回答夏樹的問題。　
　
「孩子，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咦!?……噫呀────────」(請參考舞HiME第九話結尾，招車少女之慘叫)　
　
　
　
「所以，前輩是不小心喝醉的啊…….」　
　
篝火劈啪燒著，夏樹又丟了幾根小樹枝進去，對面那位道姑搔著頭笑得尷尬，兩人容貌都讓火光映得一片通紅。　
　
「嗯…恰巧碰到城裡建醮，湊巧拿到一杯米酒喝下去，醒來就在這裡了。」　
　
「幸好碰到我，不然前輩你就得溺死在水裡了。」　
　
「唉呀，真是對不住，有時候就是會發生意外，命該如此……」　
　
道姑笑得更不好意思了。雖然看起來仙風道骨，但一副不可靠模樣的前輩──夏樹心下暗暗給了評價。　
　
「欸，話說了這麼多，還沒介紹我自己呢，我是青城派的俗家弟子，師承青城四十九洞翠琰峪玉虛真人門下，姓田，叫田村碧。」　
　
聽聞眼前之人遠從四川深山而來，說是修煉有成下山雲遊，以數月之功踏遍中原十二州，夏樹甚感驚奇。田村碧見他不信，也僅哼哼一笑。　
　
「仙家總是有些騰雲駕霧、御草飛行之術，倒也不算稀奇。」　
　
──不算稀奇是嗎？夏樹在心裡默默嘀咕。　
　
「今日在此一同烤火過夜，也是緣分一樁。這樣吧，我看你根骨奇佳，福澤深厚，當是可造之材，為答謝今日搭救之恩，明夜三更，我在城郊十里坡上的山神廟等你。」　
　
田村碧挑起眉笑著，心下盤算將眼前這投緣孩子收為徒弟，傳授御氣飛仙、萬劍隨行的諸方妙法，可盡了傳承青城絕學的義務，豈料……　
　
「我不去。」夏樹斷然拒絕。　
　
「咦!?為什麼？」　
　
「我很忙，要去京裡頭找人。」　
　
「不行，孩子，你要跟我一起走！」　
　
「救你只是小事，不要這麼客氣。」　
　
「不不，那個不是重點……」　
　
「那就沒事了啊？」　
　
「反正你要和我回青城就是了。」　
　
「反正我要去京裡找靜留就是了。」　
　
兩人都不說話了，睜著眼瞪著對方，待回神之後，已是雞鳴天明的時刻了。　
　
　
　
※　※　※　　
　
　
　
正當梅夏樹快馬加鞭趕往京城時，田靜留又走到哪兒了呢？這一天，在距離京城約個把月路程的小道上。　
　
「欸？小綠你剛剛說什麼？」　
　
「大小姐，我們的盤纏用光了。」　
　
「咦，怎會…我記得爹給了好幾片金葉子的，是不是掉到包袱底下去，或是夾在書裡當書籤了？」　
　
「我都找過了……是全數用盡了。」　
　
「我們花了這麼多？」　
　
「大小姐每過個村子便在最美麗的姑娘身上花半片金葉子，所以……」　
　
「啊啦，這是必要的開銷啊……傷腦筋，路還這麼長……」　
　
「大小姐放心！不管要做什麼事，我都不會讓大小姐餓著凍著淋著曬著的！」　
　
「小綠你這麼說我很感動，但是這樣犧牲太大了……」　
　
「沒關係的！只要是為了大小姐，我──」　
　
靜留一豎指止住小綠，微微一笑。　
　
「不可以，怎能讓女孩子為我受苦？」　
　
大小姐果然是最疼我的！──小綠感動到眼角泛淚。　
　
「可是，沒盤纏咱們也上不了京呀。」　
　
「放心，我已有主意，待會到那前方小鎮，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兩人商議已定，趕在天黑之前抵達數里外的小鎮。安然渡過一夜後，兩人袋裡有了銀兩便往京城趕路，待盤纏用盡再故技重施，一個月後也平安到了京城，此時距離科考還餘兩日時間。　
　
此後，這段上京之路開始傳出奇妙的故事，日後更被蒐羅各式鄉野軼事的文人收入著作，流傳千古。故事內容是這樣的：　
　
　
村中來一女子，年二十有四五。攜一藥囊，售其醫。有問病者，女不能自為方，俟暮夜問諸神。　
　
晚潔斗室，閉置其中。眾遶門窗，傾耳寂聽，但竊竊語，莫敢咳。內外動息俱冥。　
　
至半更許，忽聞簾聲。女在內曰：“九姑來耶？”一女子答云：“來矣。”又曰：“臘梅從九姑來耶？”似一婢答云：“來矣。”三人絮語間雜，刺刺不休。俄聞簾鉤複動，女曰：“六姑至矣。”亂言曰：“春梅亦抱小郎子來耶？”一女曰：“拗哥子！嗚之不睡，定要從娘子來。身如百鈞重，負累煞人！”旋聞女子殷勤聲，九姑問訊聲，六姑寒暄聲，二婢慰勞聲，小兒喜笑聲，貓子聲，一齊嘈雜。即聞女子笑曰：“小郎君亦大好耍，遠迢迢抱貓兒來。”既而聲漸疏，簾又響，滿室俱嘩，曰：“四姑來何遲也？”有一小女子細聲笑曰：“路有千里且隘，與阿姑走爾許時始至。阿姑行且緩。”遂各道溫涼聲，並移坐聲，喚添坐聲，參差並作，喧繁滿室，食頃始定。　
　
即聞女子問病。九姑以為宜得參，六姑以為宜得芪，四姑以為宜得朮。參酌移時，即聞九姑喚筆硯。無何，折紙戢戢然，拔筆擲帽丁丁然，磨墨隆隆然；既而投筆觸几，震筆作響，便聞撮藥包裹蘇蘇然。頃之，女子推簾，呼病者授藥並方，反身入室。　
　
即聞三姑作別，三婢作別，小兒啞啞，貓兒唔唔，又一時並起。九姑之聲清以越，六姑之聲緩以蒼，四姑之聲嬌以婉，以及三婢之聲，各有態響，聽之了了可辨。　
　
群訝以為真神。而試其方，亦不甚效。此即所謂口技，特借之以售其術耳，然亦奇矣！　
　
　　　　　　　　　　　　　　　　　　　　　　　　　　　　— 蒲松齡《聊齋誌異‧口技》　
　　　　　　　　　　　　　　　　　　　　　　　　　　　　　(翻譯請找高中國文課本或google大神)　

　　　　　　　　　　　　　　　　　　　　　　　　　　　　　　　　　　　　　　　　【待續】

作者按：
奇怪，怎麼一直寫不完 Orz" 兩篇還結束不了……
斷在這裡顯得我好偷懶啊，笑點都在下篇 Q_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