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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大雨猛墜,無燈的室內有雙碧綠似獸的瞳,眉邊是道粗率處理的傷。
──無機短音一過,電子鐘螢青的光隨之跳閃,現在時刻八月十五日凌晨零時整。
──獸瞳死瞪著雨幕,她告訴自己:脫離那男人監護的時間還剩五年。
「夏樹,快到家了。」
車窗外灰白的站牌橫掠向後,綿密的文字化為一片刷過的鴉影,靜留輕輕提醒夏樹。那孩子點了點頭,並未說話。
「……我剛剛說想看夜景。」
「我知道。」
她不快也不慢應著,語氣自然彷彿沒有任何事情不對。那紅眸的少女沉默半晌,頭微微垂落,瞧來頗感沮喪。
「我不要回家看風華的夜景明信片……」
一句話沒頭沒腦,夏樹愕了。
「妳在說什麼?」
「說妳不帶我去看真正的夜景。」
「我們正在路上啊。妳想去哪了……」
她微露無奈,抬手搖了下車鈴,停靠地距離她倆共有的長屋還有三站之遙。
「乖乖跟我走就對了…………我騙過妳嗎?」
「夏樹沒騙我,是都敷衍我。」
知道她說的是這一年來的不良紀錄,那女孩挑起眉,壓低了聲音反駁。
「最近沒有!」
「夏樹前科太多了,讓人不敢安心。」
似是信了她的話,靜留微微笑開,夏樹卻覺那眨閃的眼讓笑意平添狡詐,撇嘴哼了一聲。
「滿腦子胡亂瞎想,沒事也被妳想到有事…………走吧,下車了。」
公車車體隆隆搖震,括嚓的停煞聲後,那車彷彿疲累的老者般喘著氣逐漸靜止,兩個女孩一前一後走下,站在無人的公車亭邊張望。
這站左近並無住家與建物,筆直的公路兩端沒入暈糊的夜色裡,路邊一盞盞靜立的燈漸遠漸低,底座銀白反光靜悄悄閃著。闇夜裡只見一片空曠地面積著平整的淡淡灰藍色,公車尾的紅燈正緩緩消失在迷濛的霧氣中。白日落下的雪還未退盡,偶有微風刮過,寒意更盛,便是靜留也忍不住稍稍拉緊大衣。
「……十點七分……」
那孩子縮著肩探看電子錶,望四週瞧了幾眼,喃喃自語化為唇前煙白。
「……應該是那方向,走吧。」
夏樹招呼她一聲便走向百公尺外一處下傾的斜坡。她在吐霧似的呼吸裡輕輕搓手,皮質手套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唇邊似乎帶著笑,靜留察覺她的步伐略顯輕快。
「夏樹要帶我去哪?」
「嗯……是片不小的平崖。雖然沒有高島屋頂樓那麼完整,還是可以看見大半個市區和風華港。」
兩人邊談邊走,不一會便下了那道斜坡,夏樹在路燈的淡白光中領著靜留穿越一片枯枝簌簌的落葉樹群,靜留睜大了眼,辨認出小徑旁有間荒廢的陰暗小屋。
──咻咚、咻咚。
靜留側耳一聽,似乎是風灌過破損玻璃、窗戶搖顫的呻吟。
「夏樹……」
「嗯?」
她信步直走,並無任何遲疑,靜留跟上她的腳步。
「妳今天老帶我到奇怪地方呢。」
「會嗎?」
那孩子微側著臉,靜留在黯淡的光裡瞥見她眉梢輕揚。
「那邊有間廢棄的破敗屋子,一路又都沒人影的……」
「……妳會怕?沒事的,這邊很少人來。」
靜留忍不住輕聲嘆氣。
「夏樹……妳這話聽來更讓人不安呢。」
那單純的孩子一陣沉默,意會過來才瞪她一眼。
「我又不會吃了妳!找個少人地方看夜景才好,難道妳想到高島屋頂樓去擠?」
靜留又嘆了口氣,手也搭上被夜風吹寒的頰。
「我是不想去吵鬧地方看夜景,不過……讓夏樹吃掉我無所謂唷。」
「吃妳個頭!」
風裡多了靜留的低笑和夏樹的咒罵,惱怒的她加快步伐,那嘻嘻笑的少女緊跟在她身後,枯樹群及荒廢屋子很快便被拋在後頭。兩人彎過一小片裸露岩壁又爬了段上坡路,終於到達夏樹口中那片平崖。
平崖比兩人熟悉的海崖還大逾三倍,崖壁邊躺著顆扁平大石,石上堆著薄薄的雪。一團路燈的暈白懸在小路盡頭,鋪出平崖上一扇銀亮淡光,扇緣朦朦朧朧沒入陰暗;模糊的崖線外是窩深沈的鴉黑,散長著幾株剪影般的樹形,遮去遠方爍亮的繁華。
天際疊著灰黑的雲叢,繁星亮光不再鑲於夜空,一顆顆全嵌在寬廣堅實的地表上,點出隱隱約約高樓廣廈的輪廓,浮於半空的紅芒眨閃眨閃,樓群間有橘黃的洶湧流線穿淌。
都這個時刻了,市區還是很熱鬧呢。──她淺淺展顏,嫌那些樹擋了眺望的視線,舉足就想換個位置避開。
「別站太過去,這附近都沒護欄。」
靜留才往崖邊走上一步,夏樹便把人拉住,碧綠的眼在夜裡灼亮而謹慎。靜留唇邊浮起柔暖的笑,聽話踱回幾步與她並肩而立。
「……那一片環形……就是風華灣吧?」
夏樹點了點頭,抬手一一指出這座島的地標。
「灣邊公路的盡頭就是大橋。」
一翠一紅兩對眸越過樹影直眺向遠方,風華港在耶誕夜裡仍通明輝煌,映得灣面一片波湧亮芒,一道奪目的橘黃色光橫過灣面直向本島的方向延伸,中央部位卻硬生生黑去一截。儘管斷得突兀,她倆都知道,那一段無顏色之處未來終將亮起同樣的光芒。
「那裡,像座塔的……是高島屋。」
靜留順著夏樹指尖看去,市區棋布的光陣裡有棟樓卓然而立。大樓方正的基座燦如白晝,朝天空收束出一座越高越闇的尖塔,頂樓僅圈了一環細白的照明,白環上亮著巨大的X'mas。
「學校在哪兒呢……」
「左手邊那個位置,水晶宮是那團青白色,教堂在後面一點。現在重建中看不見十字架,去年還能看見鐘樓……」
夏樹遙遙指著,靜留掠開讓風纏帶上頰的髮絲。
「夏樹去年怎會來這地方?」
「……調查一番地的時候,曾經埋伏在這。」
那孩子話聲平穩,任寒冷的氣流拉扯她平順的髮,悠悠放遠的翠瞳微微眨閃。
「一番地……」
靜留低低一聲,話尾逸散在抿起的唇線裡並未說完。
「一番地……怎樣?」
夏樹轉頭瞧著她,微露警覺。靜留柔柔一笑抬起頸,投入夜空的眼一張望後卻垂落了。
「今天沒有月亮。」
「當然,下雪天哪裡看得見。」
靜留唇角又是一揚,極輕極淺。
「有時候看見月,不免想著它是否也會寂寞呢。」
「……寂寞?」
那孩子挑起一邊眉角,似是笑她的多愁善感,靜留瞇起的紅眸在夜色裡蕩了層情緒複雜的浪。
「有顆紅色的星……陪了它、陪了我十八年呢。」
夏樹凝視著她,專注而警覺。
「……妳在想那時候的事?」
那敏銳而善良的孩子說著過去的一年,她卻明白她話裡暗藏的火光與血色。
靜留迎著夏樹的視線微微一笑。
「夏樹別擔心。我只是……在思考那顆紅色的星。」
仍然不習慣與那雙純粹爍亮的紅眸對視,夏樹目光偏落在她身後枯黑的樹影。
「有什麼好想的……那些……事……」
她猶豫一陣,似乎在找尋適當的形容詞,末了卻徒勞無功咕噥帶過。
「很多、很多喔……因為那顆星,發生了太多事……」
她輕輕說著,雙手舉在胸前摩挲,暖白的霧氣流連於唇邊與指尖。
「也是因為那顆星,才能認識夏樹唷……」
她瞅著她,眼眨閃如兩顆再現的紅星,卻少去妖異多了歡燦。夏樹心下一跳,順著她話頭問出長久來的疑問。
「……雖然以前問過了,我還是想不通妳幹麼這麼在意我啊……只不過……在庭園裡碰過面而已。」
──『因為我喜歡夏樹啊。』、『夏樹好冷淡……我們是朋友啊。』
夏樹還記得靜留當時輕淺而自然的笑,也曾認為這兩句答案能解釋一切。現在,她想知道得更深、更貼近核心。
──例如……一個人如何喜歡上另個人。
靜留淡淡一笑,問夏樹認識她多久了。那孩子微覺奇怪,只說兩人相識三年,從她初二那年開始。
「夏樹以為我們在庭園裡是初次見面對吧?」
「嗯。……妳該不會是沒被人兇過,才…才這麼好奇我吧。」
她為自己的猜測臊了臉,她忍不住噗哧笑出。
「『不要跟我說話!』,夏樹那時真的好兇,我都不敢追上去哪……其實,我更早前就看過夏樹了唷。」
夏樹咦了一聲,想起那一場細雨、那一方乾淨草坪的靜留卻彎起眼笑得懷念。
「……正是從那時開始注視著夏樹的背影呢。」
──憶起當時,恍惚中總會聞見那一刻強烈的溼涼氣息。
微冰、微冷,交雜悶鬱與百無聊賴的氣味裡,她在內心的玻璃牆後看著自己微笑漠然。下一瞬,那抹更沈更鬱的蒼藍劃過眼角。
不大不小的雨降向週身,她隨意將書包甩在背後,一瞥而過的她只來得及見到那背影遺落在地的孤冷與倨傲。映在眼裡的形象如此鮮明,以至於在草坪上再次見到時,她立即認出是那大踏步走在雨中的孩子。
『玖我夏樹……』
輕輕喃唸從旁人口中得知的名字,凝視著孤身坐在草坪上望天的夏樹,她罕有地專注心思。
──寂寞。
當下她瞧見夏樹的內心卻沒有多想,以為不過是孤僻孩子的常見情緒,只讓那雙純粹而堅定的乾淨視線轉移注意力。
『靜留,喜歡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情緒……』
生日那天夏樹這麼問著,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雨裡的她、草坪上的她,她從未想過,這個孩子的背影竟從此令自己魂牽夢縈。
人生能有多少次四年?
她最青澀的四年全貼上夏樹的名字,這一路走來,酸甜苦辣、痛悲喜樂全嚐了;而今她與夏樹同住一個屋簷下,曾經的激烈壓抑遙遠如夢,嬉鬧與表白變得簡單,她逐步整理好的心情每每逸散於一聲甘中帶澀的嘆息。
一言難盡哪,夏樹的問題竟如此難回答。
夏樹的背影是一切的起點,但她定會從那雙翡翠般的漂亮眼睛談起吧。
夏樹眼底那強烈到幾乎綻光的堅定與固執撼到她了……
她因記憶中那雙翠綠的眸而微笑,夏樹不知該如何回應那句話,沈默半晌才又試探著問了一句。
「然後呢?」
她加深唇角的笑意,卻側著頭幽幽一嘆。
「……我很感謝媛星。」
夏樹問了聲為什麼,她忽地抬指輕點夏樹左側腹。
「別亂來。」
夏樹捉住靜留的手挑起眉,警告她的不規矩。
「夏樹的印記是在這個位置吧。」
那警戒的孩子點點頭,她帶著她的手按上自己的右側腹。
「記得大樹下那一天我手摀住的位置嗎?」
靜留微微笑著,說起那一日她發燙的印記。那孩子鬆了眉,手背輕靠她大衣下曾烙印紅痕之處,並沒抽回。
「我以為妳生理痛。」
「啊啦……那樣的疼痛是更下面的位置喔。」
「妳的印記那天怎麼了?」
「很燙。……非常、非常燙,那一定是……」
靜留手腕一翻,又移過另隻被凍涼的手握住夏樹,笑裡渲著深深的喜悅。
「那一定是想提醒我,有人要烙進我單調的生命裡了。」
夏樹幾乎燒到耳根,而她只是真摯地笑。
「妳……怎麼可以一直說著這些……這種話的……」
雪夜的冷無法降低頰與耳的熱度,她以囁嚅的話迎擊她直白濃烈的情感,紅眸的少女肩微微聳攏,微笑滲入一絲帶俏皮的歉意。
「好不容易可以這樣說了呢,夏樹多擔待擔待我吧。」
她輕眨著眼,她卻一口回絕。
「才不。」
靜留愕了,垮落眉就抱怨她壞心眼,夏樹回瞪一眼撇著嘴反擊。
「……我擔待還得了!妳最懂什麼是得寸進尺了。」
她格格一笑,那雙眼愉悅洋溢。
「夏樹好瞭解我。」
「我不是在稱讚妳。」
她低哼一聲,她卻不知為何仍笑得開懷。夏樹眼轉了轉,把話題拉回。
「之後?」
靜留長睫眨閃,輕挑起眉微現不解。
「妳那天吵醒我,之後呢?」
她雙手略略收緊,驚訝的眼裡染入一點失落。
「……夏樹忘了?妳扔下書包就想離開……」
「才不是!我有叫妳去醫護室。……不對,我不是要問這個!」
「欸?」
「就是……我想問……妳…妳怎麼……」
字句越來越微弱,一句話未完夏樹便吞去聲音,垂落的眼掩著靦腆,好半晌仍欲言又止。
「夏樹想問什麼?慢慢說,沒關係。」
察覺她又落入正經時慣性的思索與害羞,靜留端正臉色,斂了玩鬧的心緒幫著她。夏樹擰緊眉,終於偏過頭去。
「我想問……妳為什麼會喜歡我……還有……很多、很多。」
「想問那些……我不知道的……妳的事情……」
靜留愣住了,而夏樹移開視線,兩人在深夜的寒意裡僵持。
等不到回應的夏樹心下忐忑,眼角餘光一瞥,靜留的眸裡浮著彷彿驚訝又彷彿喜悅的不可思議。緩和尷尬似地一笑後,她柔柔問了,軟穠的京都腔更形溫婉。
「夏樹,怎麼突然……想知道我的事?」
夏樹略一猶豫,簡短解釋一句。
「沒什麼。感覺上……有些不公平吧。」
「不公平?」
「我的事情妳都知道了,母親、那男人、Duran……但妳從不談自己,這樣不公平吧?例如……妳小時候在京都……之類的。」
──糟糕,怎麼脫口就問人童年過得如何?
臉驀地燙了,夏樹對此甚感氣惱。
靜留似乎不甚在意,微笑依然輕淺,不像平常那樣調侃她,微掩的紅眸裡凝著一絲懷想,纖巧的指尖輕輕撩撥掌握中夏樹皮手套包覆的指,那孩子瞪起眼抓住嬉鬧的她。
「夏樹都是自己說給我聽的嘛。妳不問,我怎曉得妳會想聽我的事?……何況夏樹老是來去匆匆,就算我想聊也沒機會呢。」
──相聚的時間再多都嫌短,更該用來承載妳的嗓音與言詞。
──因為我是如此喜歡著妳唷,想知道更多、更多夏樹的事。
未言明的話讓她忽地高興起來,被夏樹握緊的手亦逐漸暖和,靜留捨不得更進一步戲弄她了。
──手會被丟下的。一定。
三言兩語便將球踢了回來,然而靜留所說確是事實,夏樹揚起眉,卻對她薄薄的抱怨蠻橫以對。
「不管過去了,總之,現在這樣不對,妳得告訴我妳的事。」
──這孩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靜留倏地抬頭,晶亮的紅眸藏不住訝色。
「……夏樹,妳不要緊吧?有發燒嗎?」
「誰發燒了,我穿得很夠。」
「真的?……不行,我瞧瞧。」
靜留立刻抽手,掌一翻就搭上夏樹額際。
「有點燒……」
「哪有!是妳的手太冰了。……妳的手套呢?怎麼沒戴著?」
「欸?……討厭,被識破了……」
「什麼?」
靜留並不回話,只是從手提包裡掏出手套慢條斯理戴上。夏樹猛地醒悟,哼了一聲刻意把手收進大衣的口袋裡。
「狡猾的傢伙……」
靜留摩挲著手,委委屈屈看她一眼。
「夏樹小氣……我才想說妳今晚好大膽呢。」
「什麼大膽!」
明明是正經的話,讓靜留可憐兮兮一詮釋卻全走了味,夏樹才退熱未久的臉龐又添了許紅。
「把人帶到隱蔽荒涼的地方,又說我得講出所有的事,夏樹不覺得自己挺壞的嗎?」
「就說這裡適合看夜景!還有,不要曲解我的話!」
靜留格格笑著,向四週一張望卻走了開去。
「夏樹來這坐著聊吧,那兒風大。」
她佇足那顆大石邊,取了面紙拂去結塊的雪,朝兀自惱怒的夏樹招手。
「有什麼好聊的!」
「夏樹不是想知道我的事嗎?」
夏樹略一猶豫,悻悻走了過去。
「要從哪邊講起呢?」
「隨妳,我沒聽過的都可以。」
「夏樹好不負責任,這樣誰知道該怎麼說。」
「唔……不然……妳當作寫自傳好了。」
靜留橫她一眼,而夏樹嗤笑出聲。
落在地表的星團漸漸熄去,穿梭流淌的光河亦剩幾點橘燈緩慢移動,耶誕夜卻仍駐留在高島屋尖塔的X'mas字樣裡。她倆並肩坐上崖壁邊的大石,靜留絳紅的眸投向遠方烏沈沈的海灣,在夏樹詢問下談起自己。
「身為藤乃本家的獨生女,自小便被父親視為家族及藤乃實業的繼承人,在嚴格的教育下逐漸長大。」
將藤乃兩字替換成任何一個財閥的姓,便會是各千金小姐的人生,她其實並不特別。靜留平平淡淡地說,夏樹沈默半晌卻出聲否定。
「不對。……學校也有好幾個家世良好的財團大小姐,靜留妳不一樣。」
「那邊不一樣?」
她好奇心起,想知道自己在夏樹眼裡是何模樣,那孩子思索一陣卻聳了聳肩。
「難以形容。總之,像那個珠洲城,妳和她就差很多。」
「夏樹好過份……認識這麼久,竟然只有四個字能給我。一年一個?小氣。」
靜留語調低迷,眼神散著悲傷及失望。
「呃……我…我也要整理好才能有答案啊……」
夏樹心虛了,忙學著她將回答的日期延後,靜留又抱怨一聲壞心眼、吊人胃口才罷休,轉口談起學生會的執行部長。
「夏樹也許不太曉得,珠洲城是近幾年間發跡的財團,藤乃這個姓的歷史可以上溯至幕府時代,規矩和要求免不了多一些的。」
「妳可以直接說是暴發戶和傳統世家沒關係,珠洲城不在。」
「夏樹這樣說挺沒禮貌哪。」
「少來,妳還不是也在偷笑。」
靜留唇邊隱泛的笑意漸漸弭平,神色轉為認真。
「話雖如此,像是要證明背景與能力無關,遙一直都很努力唷。啊啦,所以初中時她十分看不慣我這個世家小姐,曾揚言要我倆各自代表世家和新興世代決一勝負呢。」
夏樹嗤地一笑,只覺那黃髮的執行部長未免太熱血。
「該不會從那時開始,她就老嚷著要跟妳決勝負吧?」
靜留撫著臉嘆口氣,眉間多了座煩惱的峰谷。
「夏樹猜對了……唉,怎麼聊到這,想起令人難過的事啊。」
「怎麼了?」
「是風華大學入學考……」
「入學考?妳不是要直升嗎?」
靜留點頭,卻又幽幽一嘆。
「昨天遙來找我……」
『喂!靜留,我聽說妳決定繼續就讀風華大學了?』
砰地一聲,學生會室的門被大力拉開,執行部長搖著一頭豔黃的髮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她放下手裡收拾妥當的文件,彎身從抽屜裡抽出一張表格。
『是的。』
她遞出那張表格,微微一笑。
『這是……』
『妳的風華大學直升申請書。』
遙那雙濃黃的眉突然皺起,將那張表格交給身後的菊川。
『妳也有一張?』
見靜留點頭,遙的眉皺得更緊,朝她攤出手。
『給我。』
每次考試後遙總會以同樣的台詞向她借閱成績單,不疑有他的靜留將自己那張申請書拿給她。
『好,沒收了。……雪之妳好好收著。』
見菊川一臉慎重將她與遙的直升申請書收入文件夾,微覺錯愕的靜留出聲提醒她。
『遙,申請書得由我,而不是學生會的書記繳給理事長過目。』
『誰說要繳給理事長了?這東西妳拿去。』
遙把一封白色信函放在桌上,靜留掃了一眼,又慎重地從第一個字看到末尾的第三個字,側著頭略帶歉意發問。
『逃戰書?』
『對,逃戰書。』
『小遙,是挑戰書……』
遙的情緒已激昂至聽不見菊川的提醒,她一拍桌認真地朝靜留宣戰,宛如賭上性命的武人。
『藤乃靜留,明年一月底的風華大學入學考,來一決勝負吧!這次也不准妳逃走!』
「……就是這樣。」
靜留蹙著眉第三次嘆氣,夏樹卻忍不住哈哈一笑。
「夏.樹。」
她瞪住她一字一頓,夏樹笑得更厲害了,幾乎快直不起腰。
「夏樹!妳……過份!」
她低聲埋怨,輕咬著唇卻拿不定主意要怎麼反擊,半晌夏樹好不容易才停下笑。
「真累……第一次笑成這樣……」
「夏樹好壞!我平白多了個入學考試,妳竟然笑得這麼開心……」
不說則已,夏樹又是噗地一聲,靜留淡細的眉扭得更緊,紅色的眸透著惱怒。
「好啦,不笑了……沒想到那個珠洲城平常讓妳耍著玩,也能這樣讓妳吃癟。」
見靜留難得苦惱無奈,夏樹心下暗笑正要安慰,那煩惱的少女緩緩垂落頸,頭頂彷彿壓來沮喪的烏雲。
「她說四年後的研究所考試也要來一次決勝負……」
險些又笑出來,夏樹乾咳一聲隨口建議。
「輸給她一次不就行了?」
話才出口,靜留略微沈默,眉頭一鬆卻垮下得更徹底。
「我輸過了……遙更生氣地要我嚴肅面對決戰……」
──夏樹停下大笑是好幾分鐘後的事了。
「喂,靜留。」
夏樹探著頭又喚一聲,靜留將臉別得更開,擺明不想理會她。
「抱歉啦,我不會再笑了……」
靜留還是沒動靜,夏樹搔著頰,忽然伸手把她扳回身。靜留並不如夏樹想像中壓住笑等著捉弄她,被轉過來的臉龐兀自蘊含嗔意,細長的淡眉挑起一截火氣的弧,怨怒地睨著她不吭一聲。
「對不起啦……妳別生氣。」
那對紅瞳還是同樣角度、同樣情緒,夏樹一陣慌亂,只得連聲道歉,直到靜留的不悅終於鬆動。
「夏樹妳太過份了……幸災樂禍……」
受了傷的京都腔十分虛弱,無措的夏樹支支吾吾半晌,卻沒長進地仍以同樣的台詞賠罪。
「對不起……下次我不會這樣了。」
「承諾下次沒用……整晚的好心情都壞光了,夏樹要賠我。」
腦海隱隱浮起關於賠罪的不好回憶,夏樹想補償卻說得小心翼翼。
「好,怎麼賠?」
「這種事得要賠罪的人自己想。」
夏樹皺起眉思索片刻,試探著說了句。
「……入學考試那天我去陪考。」
靜留更落寞了。
「夏樹原本不打算陪我去?好傷心。」
「呃……那……我幫妳整理房間?」
「需要整理的是夏樹自己的房間……」
「唔……我…再做一次蛋糕?」
靜留想起十八歲生日隔天,夏樹興沖沖端出一個造型奇異的蛋糕,她十分開心,但是到了半夜……
「……夏樹忘記那天我們都跑了好幾趟廁所?」
「妳就認定我又會失敗嗎?算了!換一個……」
連說幾件都讓靜留否決,夏樹垂下眼認真思考著,環胸的指輕敲肘彎,並未注意到身畔那人逐漸露出的狐狸尾巴。
「……好吧,這個再不行我就想不到了……」
夏樹抬起頭,神色靦腆卻認真,靜留及時掩飾住眼底的笑意,仍瞅著她一派哀怨。
──夏樹手一伸。
那手按住肩膀再自然地扳向前,措手不及的靜留直靠向夏樹肩窩,撞入滿懷那孩子的氣息裡。
「對不起,我下次不會幸災樂禍了。乖,別生氣了,抱歉。」
她沉沉的道歉在耳邊徘徊,手搭在背上輕拍安慰。
夏樹的體溫從身前、從肩後透來,鼻尖輕觸她深藍似海的髮;有隻手笨拙地撫著她腦後的髮,生澀卻誠摯。
無法克制地,靜留臉燙了。
夏樹離她如此近。
她伸出手稍稍一環,便輕易抱住她。
──喜歡。好喜歡妳。
──我最喜歡的夏樹。
輕輕抱著彼此,她在耳邊低低呢喃。靜留驀地想起她倆在毀壞的教堂內最後的擁抱。
她是如此錯愕、如此訝異,而那孩子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搭載最真摯的誠意。有如此刻。
失策了哪。
她心裡確實惱著夏樹,見她無措慌張地道歉怒氣早已煙消雲散,但惡魔又在耳邊慫恿著將埋怨稍微增幅,那單純而善良的孩子總把她的偽裝當真,定會再次上當。她聽從那壞心眼的耳語了,眼下卻……
這突然的擁抱……著實將了她一軍。
夏樹極易臉紅,她卻明白自己面對她亦不遑多讓,只不過先發制人的往往是藤乃靜留罷了。
怎麼辦?……臉一定很紅。
「……靜留?……喂,妳還在生氣嗎?」
──糟糕。
夏樹無預警退了開去,她一抬眼兩人的視線便碰上,她清楚看見咫尺外的美麗翠眸緩緩睜大。
「沒……不生氣了,我很好。」
夏樹明白她為何臉紅了,她匆匆別過臉去。
「啊…嗯……」
她吶吶說著,她趁機平撫心跳。
「妳臉很紅。」
──啊,夏樹妳這魯莽的壞心人,不要提醒我。
她噘起嘴暗自抱怨,因無法壓抑臉頰爬升的熱度而困擾。
「……都是夏樹的錯。」
那孩子愕然,仍搭在肩上的手稍稍使勁按住。
「妳還在生氣?那我……」
肩上的力道加強,夏樹竟是打算再抱她一次,靜留忙抬手制止。
──這孩子的單純和率直真的是會害死人。她快暈了。
「不,不用,我很好。」
那孩子不再說話,卻一直凝視著她、按著她的肩,她的心跳毫無緩下的跡象。
「……喂,靜留。」
「……是?」
她偏著眼應了一聲,軟穠的京都腔透著鼻音。
──夏.樹,趕快把話題帶開,別談這了。
「妳被人抱了都會變這麼乖嗎?還……滿可愛,臉紅紅的……」
「……夏樹!」
她嚇了一跳。
挑揚的眉、不悅的語調,還有那一對埋怨的紅眸,夏樹知道靜留又生氣了。
只是對這樣的靜留意外、想試著稱讚讓她開心,她卻皺緊眉抗聲喊了她,十足惱怒的模樣。
「對不起……」
本以為抱抱她可以化消怒意,靜留似乎被安撫了,嘴上說著我很好卻說都是妳的錯,改口稱讚又讓她更氣──夏樹實在捉不準靜留的情緒變化,只好挫敗地再說聲抱歉,收回的手擱在腿上無力交握著。她不願靜留生氣,卻老是惹她發怒,稱讚也不得體,夏樹為自身拙劣的人際技巧而懊惱地閉了嘴。
兩人各自緘默,靜留垂頭注視一地被踏硬的堅雪,夏樹偷眼覷著她,末了還是試著打破膠著的死寂。
「靜留。」
她低低應著,聽不出喜怒。
「我以前說過的話,妳還記得吧?」
「……夏樹的話,我有信心。」
「那好……妳在想什麼?」
靜留愕然,紅瞳抬起滿是不解。
「夏樹說話老是這麼突然,聽不懂。」
「我之前說過『希望妳在想什麼都能跟我說』,剛剛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這樣做妳氣消了沒,所以……」
彷彿訝異彷彿無奈的奇妙情緒在紅眸深處閃逝,靜留忽然按住她的手搖了搖,夏樹停下話聲愣看此刻又如平常般溫雅的她。
「夏樹,我才該說抱歉,剛剛反應太大了。」
她柔柔說著,唇線彎成熟悉的櫻色弧線。
夏樹皺起眉,仍不明白眼前的她情緒因何轉變。
「妳是怎麼了啊……一會怒一會笑,現在又跟平常一樣,我也不懂妳。」
靜留抿嘴笑了起來,忽然抬手一戳夏樹臉頰,她捉下那隻手握著以防她又搗亂。
「因為……夏樹老是叫人意外嘛……」
──夏樹,妳不經意的話和行為都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她將內心的感嘆稍加修飾,夏樹凝神看著她。
──……沒錯,靜留眼裡多了層不明顯的靦腆。
「原來妳在害羞。」
因為明白而突然開心起來,靜留卻蹙起眉瞪她一眼。
「夏樹自己不也是?明明就比我還……」
「那都是被妳鬧的吧!」
想到平日被戲弄的種種,夏樹憤憤出聲打斷她。
「那樣的夏樹很可愛嘛……」
「妳剛剛也不差啊!」
──幾乎是瞬間,兩張臉都紅了。
寒風吹了一陣,先一步降溫的靜留才穩著話聲提議。
「夏樹,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
夏樹默默點頭。
※ ※ ※ ※ ※
那一夜,她們聊了甚久,直至市區的燈光盡數沒於夜色,兩人仍在寒夜的大石上並肩言笑。
靜留細數她在京都古城渡過的數歲記憶,而夏樹安靜諦聽。
那柔軟悠緩的語聲說藤乃大宅裡有庭有院、有樹有花、有石有沙。她最喜歡會落櫻的春天及楓紅的秋季,看著櫻花瓣及楓葉徐徐墜落,便能在美不勝收的廊邊耗上半天時光。
也許是宅裡沒有其他孩子的緣故,她自小便習慣靜靜地一個人。
「這樣有好也有壞呢。」
夏樹懂得靜留微笑裡的真意──她倆都習慣孤獨,卻也因此……更不容易對人敞開內心。她問起晴世,靜留的笑裡添了許暖。
那位飛揚爽朗的表姐陪她走過生命中的四至七歲,除了母親,晴世是宅內唯一和她親暱的人,總是第一個找到躲起來想心事的她。母親過世的時候,亦是晴世牽她渡過那一段啜泣與恐懼的日子。
不知不覺提及靜留逝去的母親,夏樹曾出聲制止,擔憂她因回憶而傷情,靜留卻搖了搖頭淡淡一笑。
「夏樹,讓我說吧,我想對妳說。」
那朵漂浮追憶的笑裡有莫名的堅持,不再插嘴的夏樹聽見靜留說──母親也知道白月身畔伴著一顆紅星。
儘管看不見,她卻相信女兒的話。
『紅色的星嗎?那一定……是和靜留的眼睛同樣的漂亮紅色吧。』
靜留十分喜歡自己鮮艷熾紅的瞳色。那是母親抵著她的額,以那典雅婉約的嗓音輕聲稱讚過的顏色。
『只有靜留看得見,只有靜留知道,那就是妳所擁有獨一無二的寶物喔。』
她轉述母親的話,夏樹蹙起眉,喃喃說聲那不過是顆災星,靜留又彎柔唇角,逸散的霧白裡有聲雪絮般的感嘆及喜慰。
「媛星不是寶物,卻讓我認識了夏樹唷。……夏樹,妳是獨一無二,我最重要的人……」
她聞言沈默,靜留卻不在意地輕掠垂落的髮。
「那時候母親身體已經不太好,她有心臟上的毛病,是在睡夢中離去的,走得十分安祥。……如果是我,也……」
「喂!靜留,不要說那種話!」
夏樹驀地打斷她的話,灼亮的碧眼炯炯地瞪著人。
靜留訝然,夏樹的話嚴厲得近似於命令。那孩子手按在膝上,微微捏皺了長褲,眉眼裡明顯的不悅漸漸化為鬱色。
兩人默然半晌,再次揚起的夏樹的嗓音有分慎重的凝晰。
「靜留,最後那天去學生會室找妳時,我確實是不存著活下來的念頭,重生後也不像舞衣她們那樣開心,未來什麼的我並未多想……」
靜留靜靜聽著,夏樹娓娓說出那一日她走在大街的人潮裡,失去目標的茫然與空虛洶湧襲來,她僅能得出暫時的結論。
──該過正常人的生活了。
沒有媛星、沒有力量,也不再需要復仇,她逐漸適應所謂的正常人生活,靜留卻遇上她無可逃避的祭典遺毒。那一夜她緊緊抱著脆弱的靜留、那一日她擁著海風裡蒼白的靜留,在影子拖長的公路上,她再次立下目標。
她倆都明白那將是延續一生的願,也許沈重、也許悲痛,但她從未因此想到死亡。
「……雖然那些夢想需要很多時間去完成,雖然過去的事並不都是愉快的,但是……」
那孩子聲音再落低一分,斜下的目光盯著地面,瞳裡閃爍的顏色並非靦腆,而是凝視結論的堅定。
「靜留,妳也是我最重要的人,能一起活著,我覺得……不是壞事。」
夏樹沉翠的視線轉了回來,牢牢嵌入她的眼裡,薄峻的唇抿成一線凝硬的認真。
「在教堂那時候我不怕死亡卻想著死亡,但現在……我一點都不想死。所以……妳也別想著那種事。……好嗎?」
她愣愣盯著她,那溫柔的孩子像是察覺自身口氣的強硬,末了又補上徵詢的問號,直視她等待回覆。
「夏樹,剛剛的話可以重說一遍嗎?」
「……嗯?」
「『能一起活著』那一段……」
「能一起活著,我覺得不是壞事。」
靜留垂落頭,讓亞麻色的髮滑下肩,抬起的手輕扯她的大衣。
「還有前面的……」
──那個易羞的孩子終於曉得臉紅。
她尷尬無言,她抬起頭望她,紅眸裡浮泛感動的期待,又軟軟喚了她的名字。
「夏樹……」
「……好、好啦……靜…靜留妳也是我最重要的人,然後,一起活著吧,這不壞。」
她偏開眼稍微更動說過的話,長睫潤澤的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討厭,夏樹這樣講氣氛都跑光了。」
靜留揩拭眼角,促狹地朝她眨眼,夏樹撇撇嘴角,又重申一次。
「所以妳別再想那種無聊的事了。」
「是,遵命──」
她拖長聲音應允,夏樹沒好氣橫了她一眼。靜留格格一笑,卻從石上起身。
「市區的燈都暗了,時間似乎有點晚,準備回家吧?」
夏樹拉開袖口一看,已是凌晨零時卅六分了。
「糟糕……這麼晚,沒公車了。」
「欸……夏樹不是打定主意要走回家的嗎?」
「我以為只是看看夜景,哪曉得聊這麼久。」
夏樹亦站起身,隨手拍去褲腳沾粘的雪,靜留抿嘴一笑。
「走回家也沒關係,我很開心喔。」
「哦……那就好。」
「為了感謝夏樹的安排,我也告訴夏樹一件重要的事吧。」
「說吧。」
「邊走邊說。」
她淺淺輕笑,跟著夏樹腳步走下小坡,兩人經過那片裸露岩壁及小徑邊的廢屋,靜留卻始終不吱聲,穿越枯樹群時夏樹出口詢問。
「妳剛想說什麼?」
「嗯……先走到公路上吧,那兒比較平。」
柔軟的京都腔增添沉吟的鼻音,夏樹嗤了一聲。
「想吊人胃口就老實說,還抱怨這條路不好走。」
「因為這話一說夏樹會跌倒啊。」
「妳才會跌倒!」
上了斜坡兩人回到公路邊,舉目四顧一片寂靜,只餘路燈的微光朝兩個盡頭隱沒,她倆辨明方向走上歸途。
「好了,現在路很平,妳不用擔心我跌倒了。」
「啊啦……夏樹好心急,還要走一段才到家嘛……」
「妳是要說不說?……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
靜留撫著臉又嘆口氣,吹出一片輕暖的霧白散逸空中。
「……夏樹不在意我就不說了哦?關於去德國的事。」
夏樹猛地停了腳步。
「……妳要去德國?」
她的嗓音略微乾澀,那紅眸的少女轉過身來,雙手背在身後輕輕一笑,水銀色淡光下的笑意如往常般柔和。
「夏樹不願我去,對不對?」
「我問的是妳的決定。」
靜留巧笑嫣然,卻逕自往家的方向走去,被拋下的夏樹連忙跟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喂,妳真的要去德國?」
「我說過了,夏樹不願我去,我就不去呀。」
心下有些惶急,她還不著邊際講著話,夏樹終於大起聲來。
「別管我在想什麼!妳到底去還是不去?」
沉下的嗓音在無人的道路表面翻滾擴散,寒意裡多了慍怒。靜留瞅她一眼,毫不掩飾因那話而起的失望。
「夏樹好兇,虧我撥了電話跟父親談……」
「談了什麼?」
無法保持冷靜,話衝口而出後,夏樹驀地想起,昨晚吃完飯靜留早早便回寢室。她玩了一會遊戲踱回寢室準備洗澡,當時便聽見靜留講電話的聲音,直到她洗完澡那單方的交談聲仍未停息。
「當然是談去不去德國的事嘛……夏樹好緊張的樣子。」
「我……」
──我當然很緊張。
險些脫口承認,夏樹在最後一刻閉上嘴,翠綠的眼淹來遏止的陰霾。她沈默良久,靜留亦不吭一聲,末了一絲放棄在那紅眸眼底閃逝,靜留不再繞著圈說話。
「我不去德國。」
夏樹明顯鬆了口氣,靜留淡淡一笑,卻自此閉嘴,彷彿剛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靜留?」
兩人走出一段,夏樹微覺怪異,出聲喚她。
「是?」
「妳想說的只有這樣?」
「夏樹想聽的不是只有這樣?」
靜留話聲平平,夏樹一愕,只聽出她不甚高興,卻不明白原因。
「……妳在生氣?」
靜留搖搖頭,腳步絲毫未停。她倆越過一個站牌,牌上滲著露與雪交融的水漬,冷芒閃爍。
「騙人,妳明明就不開心。」
靜留微吸口氣,沈麗的紅眸直投向公路遠方,語調彷彿讓雪夜的寒壓抑低落。
「我只是想聽夏樹的想法,夏樹偏不說。」
那孩子噓口氣安下心,眉卻微微蹙起,嗓音也轉為凝重。
「原來妳是在氣這個…………靜留,我這幾天有想了些,就是……寒假妳能不能教我功課?」
這下輪靜留訝然了。
「怎麼突然……被迫水老師罵了?」
「不是,我自己想唸書。……我現在只是個學生,原本就該唸書,更何況……」
夏樹的唇抿出肅然的線條,將斷斷續續間決定好的未來化為實際言語,注視靜留的翡翠色眼睛燃亮堅凝的光采。
──於是,她又聽見那低穩卻溫柔,決定好道路時必定會響徹的美麗聲音。
「我說過要一起完成那些夢想,不能只有靜留妳一個人在努力,我也不能打混過日子。」
一瞬間竟怔住了。
她只想聽夏樹要求她留下,那孩子卻再次讓她意外。
──為了玖我夏樹,藤乃靜留可以做任何事。
她以為她倆皆心知肚明,因而不能明白那夜在廊間為何夏樹一臉難受,卻說著鼓勵她前往德國的話。其實也不願她去吧?為何不把那個簡單的要求說出口呢?
她等了許久仍不見夏樹開口,暗嘆這孩子的執拗一如既往外,她終於撥了通電話給遠在京都的父親。
並非夏樹不願她去她才不去,藤乃靜留亦不想離開這一棟她倆共有的長屋,更不想離開身側這已在心中深深扎根的女孩。
手機那端一片安靜,她說完話後父親沈默了。她直著腰正坐,宛如此刻身在京都老家父親面前,而非風華市郊一棟聽得見海潮的長屋內。
父親的話聲如記憶中簡短而凝重,總在她之後停頓良久才又啟口。
『靜留,妳是藤乃家的繼承人。』
藤乃家主的話向來簡單,靜留卻曉得那話裡含括的責任和期許,更帶著不解與要求解釋。她將自己決定的未來告知電話那端,父親無聲許久卻僅僅簡短說聲好,又問了是否向晴世提起,關於去德的話題就此結束。
父親並未掛斷電話,僅將話筒交給宅裡的樁生婆婆。婆婆很開心,捉著她談起宅裡不少事,末了提起庭院中新栽的櫻。
『今年老爺在宅裡移了一株櫻樹,養得挺好。您畢業時花會開,大家都很想念大小姐,老爺一定也是的。』
她淺淺笑著應著並未允下返回京都的承諾,婆婆似乎在電話那端嘆氣,卻只叮嚀幾句注意身體便道了再見。
──父親並未反對她的決定。
她略覺安心,卻仍然盼望能聽夏樹親口說出:「靜留,妳不要去德國,留下來。」
因為她的要求,所以她留下了,僅僅想讓夏樹明白、想讓這份心意成為真實──玖我夏樹是如此深刻地影響著藤乃靜留。
那孩子誤解她的不愉,卻說了當初約定好「一起」完成夢想,不能只有她一人努力。
怔楞過後她數落自己的任性與不成熟,唇邊再次浮現溫暖的微笑與感慰。
──無妨,她已留下了不是嗎?留在她所愛的夏樹身邊,亦順應夏樹不說出口卻明白顯露於語調及眉眼間的希望。
察覺靜留神色和緩,夏樹鬆口氣亦微微一笑。
「我還沒決定大學要唸什麼科系,想等妳上大學一陣子後再來討論也不遲。」
她點著頭,在那孩子結束說話時談起未來──春天之後,她會是風華大學的學生,也將成為Ruennser日本分公司的實習員工。父親允許她不到國外歷練,她得表現得更加傑出,為向父親交代,也為她倆將一同完成的夢想。
夏樹安安靜靜聽她一字一句說著以後的事。雖稱不上詳盡靡遺,靜留眼前所延伸的道路卻已有了雛型,而她的路緊隨在她之後。
今年的耶誕夜很冷,靜留柔軟平穩的聲音卻很暖,夏樹發現心口的某一處因那微微的笑而暖得踏實。
當紅眸的她提起寒假裡將以函授的方式學習德文,並促狹地問她是否一塊用功唸書時,一枚鵝羽似的白絮飄落在夏樹肩上。
「啊啦……是雪……」
「快走吧,待會雪變大就糟糕了。」
她倆在無人的公路邊快步疾走,輕霜似的結晶不斷降下,那棟京都風格的長屋在望時,兩人不自禁跑了起來。
嚓嚓、嚓嚓、嚓嚓……
凌晨深夜,灰黑色卻飄著白的天空下只有她倆小跑步時踩著雪的微響交錯。夏樹跑在前頭,靜留看見輕喘的暖意滑過她的臉頰,化為一縷蒸白消散於深藍色的髮浪裡。
氣溫很低很凍,與夏樹一起奔跑的她卻絲毫不覺寒冷。
靜留停步玄關時,夏樹已拍盡肩髮的碎雪,如夜似海的髮梢懸著消融後的溼潤。
薄薄的霜色沾了一頭,她輕喘著帶笑仔細撥下,夏樹伸手撢去她雙肩的點點瑩雪。
「謝謝。」
柔和的道謝出口時,夏樹的指尖正拈下一朵流連於她髮尾,梅瓣似的白。
拍~壓~(來留爪痕O.O)
閃亮亮的一篇啊……
繼續看~
(現在心情好很多了呢~)
太閃了啊,這樣不行……(喃喃自語)
本來結尾氣氛要拉低的,可是靜留實在太開心了,就很難拉低…(掩面)
好甜…
(臉紅中)
(小小聲的說..)
我要下一篇!(伸)
沒那麼快啊…(喃喃自語)
下一篇可能要孵比較久了……
呀啊啊啊啊啊~~~!!
害羞的萌萌靜留呀~~~!!
HIME系列總共有3部
她只有第一部只面的1話有臉紅啊~~~!!!
夏樹!
做的好!
我帶你去見我大哥…(毆)
您的大哥是哪位 一口一!?
臉紅的靜留很棒…
被虧而惱羞更棒了 XDDDDD
我也期待紫蘇的文章~ :)
加油~加油!!!
( 別讓靜留傷心拉~ T^T )
謝謝支持 ^^
別讓靜留傷心好像有點難,這兩人還有問題沒解決….(汗)
哇哈哈 哇哈哈 甜死我了…地板打滾中
oh! my god 忍不住微笑 忍不住著急 忍不住心痛
好多他們之間的互動 都像一個隕石 又快又重的擊向我
今天剛好看了 不能說的秘密
桂綸鎂戲中好多 充滿感情的眼神和微笑 都讓我轉嫁到靜留身上了
喔! 這一篇!!!真的 讓他們的關係進了好大一步
再靠近一點 再多知道一點..這就是喜歡的第一步啊
[quote]桂綸鎂戲中好多 充滿感情的眼神和微笑 都讓我轉嫁到靜留身上了[/quote]
這個好 (掩面)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感,我也愛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
雖然會說出口的靜留也很可愛啦 XD
壓抑太久,現在能說了就一直、一直說 XDDDD
夏樹和靜留的關係確實是一步一步在接近的 一w一
從夏樹的小動作上可以看出端倪,以前是怎樣,現在又是怎樣 XD
題外話 紫蘇桑 有收到loveless嗎
收到了 @@/
感恩喔 一w一
被傻傻卻真誠的夏樹弄的又羞又惱不知所措的靜留…
不行..太可愛了…(腦中不停迴響)
紫蘇大 做得好!(束大拇指)
每次文章出來以後 都在坑坑相連的進度表乾瞪
每次有些更動就會很開心
希望靜留能這樣子幸福下去
PS
對了 那個 之前看見你那篇星座的歌詞 很喜歡 但我找不到那首歌
如果有的話能不能寄給我呢?
這是我的信箱
skycat1224@yahoo.com.tw
麻煩嚕
靜留和夏樹都很可愛 >////<
靜留終將會幸福的,不用擔心……(微笑)
坑坑表(?)請當作參考吧,那個%只是抓個感覺……QTZ|||
曾經發生過從 [color=blue]75% → 51%[/color] 的慘事……
星座我寄出囉~
收收看吧 😀
呃啊……本來是要打自傳的…
…誰知道眼睛被這篇黏住…也許是糖份過高了這篇!
不過看完之後整個心情大舒暢! (握拳)
夏樹妳真的是遲鈍大王啊!
[b]「妳被人抱了都會變這麼乖嗎?還……滿可愛,臉紅紅的……」[/b]
看到這句話,心中莫名的歡樂了起來… XDD
這篇是閃光文、糖果文沒錯……Orz|||
甜到自己有點心驚……(?)
我自覺最歡樂的是靜留弄巧成拙,搞得自己臉紅,給夏樹虧她的機會……(掩面)
精神受的靜留實在是很可愛,在心愛的人面前只是個單純無心機的少女,
我對這樣的靜留抵抗力是零!
也很難得地,靜留也會有被反擊成功的一天XD
雖然被夏樹虧了,不過想必靜留也很樂在其中吧(?)
那就請好好享受吧!(咦)
對了,我有個疑問~(舉手)
關於初歌桑文中提到靜留HiME紋章的位置是右側腹對吧?
雖然動畫中好像沒有很確切地畫出來,不過我去翻了動畫,在第十一話前半裡,
學生會的成員們討論該如何處理吸血鬼事件,在靜留同意遙的提議下,
遙與雪之離開學生會室之後,黎人問了靜留:這樣子真的好嗎?
靜留回話之後撫了左腰,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著靜留HiME紋章的位置?
印象中似乎也有同人文提到靜留與夏樹HiME紋章的位置是在同一側,
只是一前一後的位置不同,夏樹是在左後腰吧,那麼說來靜留是左前腰?
啊啊~(抱頭)不知道官方的設定集裡面有沒有提到啊?誰能給我個正解Orz
對吼對吼,少女靜留超可愛的 >/////<
靜留應該是意外吧,沒想到夏樹還會說出這種近似戲弄的話,一時不心理準備就中招……
不過她應該還是喜歡戲弄夏樹勝過被夏樹戲弄吧 XDDDD
官方沒有資料指出靜留的mark在哪邊唷,我知道300有篇討論文是趨向解釋靜留的mark在左側腹,就是動畫第十一話她撫了一下的位置。
但是因為官方沒有設定,所以也就任人解釋啦 -w-a
我的詮釋是靜留撫摸的地方不是mark,是傷處,也就是翠色第三章裡提到靜留被襲擊,而清姬突然出來救人的橋段 =3=
我認為靜留的mark在身體的正面,因為第九話裡她穿了露背泳裝,而畫面上看不到哪裡有紅紅的詭異胎記啊 囧
至於夏樹mark的位置,其實在官方資料裡面標示不一喔,有時候在正側邊,有時候又移到左後腰,夏樹的mark還是會移動的特殊型呢(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