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9)

IX 
 
 
 
──留有鍛鍊淺傷的手緩緩伸出,捕獲一朵顫抖的蒼白小花。 
 
──五指用力抓緊,支離的花瓣飄出指縫,掌心濕涼。 
 
──這一次,她的背後只有大片黑白,沒有那對溫柔的澄紅瞳眸及櫻色的微笑。 
 
 
 
『……吶,夏樹,妳怎麼想呢?』 
 
沒料到靜留將問題扔回,她微微一愣脫口便應。 
 
『我怎麼想?那是妳該做的決定吧……』 
 
她直白的話似乎讓她很受傷,靜留低柔的嗓音透著薄薄的抱怨。 
 
『夏樹好無情,講得這麼事不關己。一般都會捨不得的不是嗎?難道夏樹巴不得我離開?』 
 
又來了,楚楚可憐彷彿快哭泣的模樣。 
 
儘管屢次上當被戲弄的經驗已讓這招失去效用,她仍無勇氣正視這樣的靜留,只得把目光移開。 
 
『別這種表情啦。……可是……就像晴世說的一樣,那樣有助妳以後接管家族事業……那些……也對實現那些夢想有幫助……孤兒院、基金會的……』 
 
低聲細數夕陽裡公路上她在她背後立下的夢想,夏樹垂著眼,胸中卻無半分那時的昂揚與堅執。說出口的話,宛如違心之言般令她不自在。 
 
兩人無聲良久,她一逕盯視她足下落著陰影的木板走廊,末了還是靜留打破沈默。 
 
『……說得也是呢。』 
 
淡淡說了一句,靜留轉身走入廚房,被拋下的她連忙跟進。把手上杯盤也浸入流理台後,她拭乾手瞟著靜留的背影,在清水沖洗的微響中走了神,心思始終縈繞在晴世的提議和靜留的不拒絕上。 
 
 
 
靜留她……似乎在猶豫著去或不去…… 
 
到德國唸書,開拓視野、進企業公司實習,很棒不是嗎? 
 
對靜留而言很好。 
 
──僅僅對靜留而言很好。 
 
莫名的不愉襲上夏樹心頭,靜留若去了德國為將來做準備,那自己呢? 
 
不是說好一起……完成她那些夢想的嗎?她若一個人去了德國…… 
 
 
 
『……樹,夏樹!』 
 
她愕然回神時,靜留已喊了好幾聲。側回頭的那名少女紅眸平和,只叮嚀著夜深天冷催促她去洗澡。 
 
在溼熱舒服的蒸氣中她仍任思緒漂浮在晴世那席話裡,直至出了澡間與靜留擦身而過。 
 
沐浴乳清新的氣息裡仍嗅得到淡淡茶香。 
 
喀噠。 
 
靜留關上澡間的門,那縷暗香隨即消逝。 
 
未乾的腳踩著木造走廊,濕冷的寒意讓她微踮起腳尖。走回房間的路上,層疊湧來的情緒重浪漸漸充塞胸中。 
 
 
 
──怎麼回事……心思竟往靜留要離開自己身邊飄去了。 
 
 
 
為那股無法排退的煩悶踱到天井邊呆坐,夏樹拈著猶濕的髮尾屢屢回想靜留的話。 
 
『夏樹好無情,講得這麼事不關己。一般都會捨不得的不是嗎?難道夏樹巴不得我離開?』 
 
『……說得也是呢。』 
 
……靜留她不願去吧?裝可憐又說著抱怨的話,在她說出堪稱鼓勵的想法後如此淡淡回應。 
 
夏樹換個舒服的姿勢靠向廊柱,縮起單膝輕輕環抱,翠色的眼始終凝在天井暗沉的角落。 
 
扣。 
 
扣。 
 
扣。 
 
海潮隱隱,時間似乎變得漫長,夏樹卻只數著三聲石水缽的脆響。 
 
那總能讓人平靜的聲音此刻卻令胸中的沈重愈加膨脹,彷彿石水缽壓在心頭,鬱色的水不停流淌。 
 
『小靜,妳要不要來德國?』 
 
她又想起晴世說話的模樣。 
 
直視靜留,灰藍色的眼瞳裡沒有她的影子,只有針對靜留的邀請、期待,以及微量熱切。 
 
自那女人出現後,她和靜留的世界似乎便朝向某個意料外的方向前進了……德國來的表姐、德國品牌的轎車、德國的知名企業,最後是至德國唸書的邀請函。 
 
 
 
自從意識到靜留或許會離開,就怎樣都無法……不惶然。 
 
 
 
不斷、不斷思索著,初析出結論時夏樹十分錯愕,這樣的情緒竟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但自晴世出現後,一切煩憂以那想法、那兩字去詮釋都迎刃而解了…… 
 
──從沒想過有一天靜留會不在。 
 
忘了她春天就會畢業,忘了她總有一天會回京都,忘了她的世界還有風華及玖我夏樹以外的其他事物。 
 
太習慣回過頭去,她就在身後一如往常微笑著;太習慣她開口閉口夏樹、夏樹,彷彿全世界的人她只識得她的名字。 
 
她訝然發現自己竟如此習慣靜留的存在,以至於現在才明白,鼓勵她時那股不自在感…… 
 
──正是因為她不願靜留離開。 
 
但那又如何? 
 
她懊惱地蹙起眉。 
 
離別的情緒不正是如此?當時她亦忍不住緊緊擁抱迪蘭,希望牠能留下…… 
 
靜留是她最重要的人,這份不願的心情才會如此難受吧…… 
 
 
 
……慢著,靜留還沒決定啊,也許……也許她不去德國呢。怎麼一下便把事情想得這麼悲觀了? 
 
 
 
她放掉指間沉藍的髮,噓了口氣心頭暫鬆,正搖著頭要自己別想太多,熟悉的京都腔忽從背後傳來。 
 
「啊啦,夏樹怎麼也在這?」 
 
她回頭望去,靜留手拿一小瓶清酒與一盞酒碟站在似水月光下的廊間,浴衣衣袖被夜風輕拂微晃。 
 
 
 
「……我不知道妳也喝酒。」 
 
稍早在料亭若無其事連飲數杯,此刻又見她熟練斟酒,夏樹便知道靜留不如她想像中只懂喝茶。她靠在廊柱邊,瞟著正跪坐啜酒的靜留,隔了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透明酒液在瓷白碟子裡浮漾幽微的光。 
 
靜留微微一笑,卻不說話。夏樹望向夜空,靜留低眉淺酌,兩個人維持著今夜起不知第幾次的沉默。 
 
好半晌,夏樹才想起靜留竟在十二月裡還穿著單薄的浴衣,她急忙撇過頭。 
 
「靜留。」「夏樹。」 
 
兩人同時出聲,亦同時一愕,靜留側頭淺笑又斟滿碟。 
 
「夏樹先說吧。」 
 
「喔…嗯……沒什麼,妳不冷嗎?那件浴衣挺薄。」 
 
「酒能暖身呢,我熱過的。」 
 
靜留兩指拈起酒瓶晃了晃,皙白的頰染著微量的紅。夏樹咕噥一聲這是本末倒置,腳一縮雙臂疊在屈起的膝頭上,下頷擱在臂上繼續望著黑沉沉的庭院角落。 
 
「妳剛要說什麼?」 
 
「……吶,夏樹。」 
 
每當靜留這樣喊時,她總感覺那道專注的目光直直盯著自己,夏樹將頭側了回去。 
 
 
 
「我去德國真的好嗎?」 
 
 
 
夏樹微微一震,靜留紅瞳裡的認真純粹而懾人。她猶豫半晌,卻掠開目光沒有答話。 
 
──儘管不願,但她不應該……影響靜留的決定。 
 
靜留似乎不意外她的沈默,抿了口酒又任柔和的京都腔在夜裡浮動。 
 
「……去德國是有助於我今後的目標,出去見見世面也不錯,這樣也符合父親的期待吧……」 
 
夏樹越聽越不是滋味,眉尖不自覺又蹙起。 
 
──這傢伙,真的想去? 
 
「吶,夏樹……可是那樣……」 
 
靜留話聲變輕,欲言又止,等不到下半句話的夏樹不耐煩地重新看向她。 
 
「怎……」 
 
她突然啞了,靜留未曾遠離她的眸光裡是毫不保留與掩飾的戀慕。 
 
 
 
「那樣一來,我就看不見妳了。」 
 
 
 
「我……」 
 
──我不想妳去德國,不想妳離開。 
 
這句話夏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這只是離別的情緒,難免的。 
 
說了會讓靜留為難的。 
 
無論如何,去德國深造真是個好機會不是嗎? 
 
怎能……怎能因為她的心情就說那種任性話…… 
 
「我不知道……」 
 
她囁嚅一句,靜留幽幽苦笑,輕淺地只有自己聽見。 
 
兩人又一次沈默。那亞麻髮色的少女再度舉起酒碟自斟自飲,困鎖眉頭的她卻將臉埋入臂彎裡久久未曾抬起。 
 
 
 
「夏樹,妳若說不願我去,我就不去德國喔。」 
 
夜深露重,酒再也抵禦不住寒,靜留起身回房時留下一句輕淺卻堅定的話。 
 
 
 
※ ※ ※ ※ ※  
 
 
 
十九日的雨彷彿是個開端,自那夜起氣溫一路下滑至谷底盤旋,聖誕節前夕終於降下今年第一場雪。 
 
濛濛的鉛灰色覆蓋風華島的天空,清晨寒凍的風停歇後,輕飄飄的棉絮落了整日,直至傍晚才漸次停息。 
 
那棟木造的長屋有松有梅,灰黑的屋頂與牆頭已敷染一層無垢的雪。 
 
偶有松針撐持不住,一團寒白便挾著輕響墜地,繞著樹底積了圈微隆的環丘;天井的梅面迎數日低溫,幾顆花苞觸了初雪,無聲無息便疏開五片瓣,白雪臥在深色枝梗上,卻搶不走那凌寒生命的光采。 
 
時近向晚,屋後隱在暗裡,唯有前邊的客廳漫出人聲與明亮的光。 
 
 
 
「……所以,明天開始不用到學校去了?」 
 
「嗯,直到寒假結束都不用再去。……啊啦,第三學期就要正常上課,夏樹別忘記唷。」 
 
夏樹瞪她一眼,將厚暖的圍巾朝頸上纏了兩圈。 
 
「不用特別提醒我。」 
 
靜留嘻嘻一笑,探手把夏樹大衣衣領翻平。 
 
「夏樹前科累累嘛,每週缺席紀錄上都有妳的名字。」 
 
「妳不會再看到我出現在那本子上了,會長大人。」 
 
賭氣似地堵她一句,靜留淺笑著說她很期待,卻讓夏樹眉角挑得更高。 
 
「走吧,別盡說這些。」 
 
「欸……是夏樹要提到學校的嘛……」 
 
「……我跟學校的關聯性,妳就只想得到缺席紀錄嗎?」 
 
「不然……家政補習?」 
 
「囉唆!妳還不是只坐一邊喝茶而已!蛋糕掉了也盡在那說風涼話。」 
 
「就說管理人的職責是指派工作而非做事呀。」 
 
夏樹嗤了一聲推開玄關的門,那口氣化為霜白的霧。 
 
「明明就是偷懶,真不曉得珠洲城怎麼受得了妳……」 
 
靜留格格笑著,跟上她又是幾句調侃,夏樹索性閉嘴不再理她。兩人出了屋子走上一地淺淺積雪,直至看見公車亭,只有鞋底輕微的踏雪聲及自己的呼吸在耳邊來回。 
 
積雪反光讓傍晚的天色仍顯明朗,她倆走入公車亭,靜待道路那端亮起公車的車燈。夏樹才剛坐下,寒意便從鋼製的座椅襲上,她忍不住顫了顫,挺直腰不讓背靠上同樣冰冷的椅背。 
 
「夏樹還會冷?」 
 
溫暖的氣息靠來,她知道必定是時時刻刻留意著自己的靜留。 
 
「……有點。」 
 
「口袋可以借妳唷。」 
 
才掩上心頭的暖意立即被吹跑,她更用力瞪了她一眼,戴著手套的手使勁插入大衣口袋。 
 
「我自己有!」 
 
──啊啦,連嘴都噘起來了呢。 
 
靜留按捺下戳弄她臉頰的衝動,輕柔淺笑如未墜的雪絮,夏樹斜眼睨去,沒好氣吭了聲。 
 
「……妳很開心的樣子。」 
 
夕日般紅豔的眸帶笑瞇起,她輕輕點頭。 
 
「很開心喔。……因為今年聖誕夜要跟夏樹去逛街。」 
 
她是如此高興,她因而害臊了。 
 
「平常也會逛,怎麼今天就……」 
 
她咕噥著把話含在嘴裡,靜留唇邊的笑更添一許柔。 
 
「因為我……」 
 
「停!停了、停了!我知道啦……」 
 
夏樹硬是打斷她的話,靜留眨著眼一臉無辜驚訝。 
 
「夏樹知道……我開心的原因?」 
 
「當然。」 
 
夏樹一撇嘴角,高揚的眉彷彿說著她太容易看穿。 
 
「什麼原因呢?」 
 
「因為妳喜……」 
 
夏樹突然不說話了。 
 
靜留噗嗤一笑,夏樹漲紅臉罵了她笨蛋、心機。 
 
 
 
──因為妳喜歡我。 
 
 
 
這原因無論如何她也說不出口。 
 
「夏樹說嘛……」 
 
「妳……這話哪有別人說的!」 
 
「吶,說嘛,來對一下答案。」 
 
都猜中了還想套她話!夏樹打定主意絕不把那幾字說出口,撇開頭去不理會她的慫恿,靜留卻望向道路那端亮起的光。 
 
「車來了。」 
 
潮濕的空氣讓車燈暈成兩盞緩緩靠近的橘亮光團,夏樹起身走至公車亭邊將車招下,公車停下時忽地對身邊的靜留低低一句。 
 
 
 
「……等等在車上妳如果亂來,我……我就好幾天不跟妳說話。」 
 
 
 
靜留一愕,瞠了眼小聲抗議。 
 
「哪有這樣的,夏樹好過份。」 
 
「……反正,就是這樣。」 
 
挾著反擊成功的得意,夏樹嗤地一笑踏進車內,靜留毫不掩飾她的不悅蹙起眉也上了車,車內已無座位,兩人便隨意尋個位置站著。 
 
──這簡直是幼稚園生級的要脅。 
 
夏樹知道自己臉色變得古怪,可是一旁靜留乖乖拉住吊環,竟目不斜視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 
 
……那句話似乎奏效了。 
 
──也只有靜留會把那虛張聲勢的話當真吧。 
 
她嘆口氣,為她如此在意她。靜留側過眼來,似乎聽見她的嘆息,夏樹正搖著頭,公車忽以粗魯的力道開向前去,那還未抓住吊環的女孩立刻往後一仰。 
 
在她站穩之前,有隻手即時捉住她的臂。 
 
「沒事吧?」 
 
「嗯,謝了。」 
 
見她拉穩吊環靜留才把手收了回去。公車一路向市區駛去,她倆並未交談,卻始終看著同一片銀白亮眼的景色。 
 
 
 
窗外的風華灣隨著公路的高度降低而隱沒在防風林後,幾個站過去,矮小卻強韌的鐵黑防風林置換為錯落的民宅;跨越一座四線道的橋後,廣告看板與高樓迅速增多,兩旁街道也逐漸填滿人潮。 
 
一個小時前還下著雪,市區的行道樹仍撐著白色的傘,耀閃的霓虹燈及紅綠分明的裝飾卻讓周遭變得熱鬧。公車內已無先前的安靜,宛如歌劇序章般的嗡嗡低音裡,夏樹每凝神一次,都聽見耶誕夜的影子。 
 
公車在每一個站牌停靠,三兩位乘客下車,卻換來更多上車的人。她倆被後來乘客擠到角落,終於在一次停靠後,靜留退至拉不到吊環的位置。 
 
「靜留妳扶這吧。」 
 
察覺靜留努力穩著身不隨公車過猛的停下與發動搖擺,夏樹稍微向後挪擠,露出腰側一角椅背。 
 
「好……」 
 
靜留正把手探向夏樹腰邊,公車又是一個煞車。滿車乘客往前一衝,靜留來不及按住椅背,小聲驚呼中直跌向夏樹身上,那反應快的孩子忙一把扶住她。 
 
「抱歉,夏樹,撞了妳……」 
 
「沒關係。」 
 
夏樹正暗罵司機開車技術差,一低眼見靜留按著椅背似乎還不甚保險,她索性拉起靜留另隻手擱上自己的腰。 
 
「……夏樹?」 
 
「拉著我吧,不然待會開車妳又要向後倒了。」 
 
靜留柔柔一句道謝,纖長的指輕輕揪住她厚暖的大衣。 
 
「夏樹,這可是妳說的,我沒有亂來喔。」 
 
靜留小聲而認真地說著,夏樹一愣後才想起上車前她那幼稚的要脅,略顯無奈白了靜留一眼。 
 
「如果我沒說,妳是打算黏到我身上來吧?」 
 
靜留並未說話,僅側了頭以低淺的一笑默認。 
 
 
 
公車再過幾條街後,夏樹一語成讖。 
 
 
 
「……都是妳不讓我騎車,現在這樣會比較好嗎?」 
 
公車內同領站票的乘客群已逼使兩人緊貼著彼此──如字面上所述──站立,夏樹微偏著頭,低聲的嘀咕毫不費力便送進靜留耳裡。 
 
「我沒在聖誕夜搭公車到市區的經驗嘛……」 
 
「嘖,待會回家怕是要再擠一程了……什麼天冷路滑,我技術才沒這麼差……騎慢些就好啊,冷也好過在公車上人擠人……」 
 
不喜人群的她兀自碎碎抱怨,靜留卻忽地暈了臉,好半晌夏樹才發覺她的沈默有些異樣。 
 
「……妳怎麼了?臉紅紅的,會熱?」 
 
「不是……」 
 
「呃,該不會發燒了?早叫妳晚上別只穿浴衣。」 
 
靜留又搖搖頭。 
 
「那是怎樣?」 
 
「夏樹妳……別再說話了……」 
 
靜留頰上的暈紅更明顯了。 
 
「……啊?」 
 
 
 
「一直…一直吹著耳朵……」 
 
 
 
小小聲的話傳進耳裡,夏樹馬上閉嘴,尷尬地撇開臉面對車窗直到兩人終於下車為止。 
 
 
 
 
※ ※ ※ ※ ※  
 
 
 
「……我是怎麼了啊……」 
 
奈緒壓低帽沿,小聲嘀咕了一句。 
 
「……奈緒?」 
 
「沒事。」 
 
身邊的命瞪著一雙金黃眸子看她,那個紅頭髮的女孩頂了頂鼻樑上的眼鏡,有些慵懶地半垂著眼。 
 
「妳肚子餓?剛剛叫了一聲。」 
 
奈緒沒好氣白她一眼,提起手上吃不完的食物揚了揚。 
 
「不是每種咕嚕聲都是肚子餓好嗎?我又不是妳,哪可能這麼快胃又空了……」 
 
很顯然命沒聽進她的話,望向那袋食物眼眨巴眨巴閃著。 
 
「……拿去吧。」 
 
「嗯!」 
 
海苔手卷的塑膠膜被迅速拆撕的聲音中,奈緒又咕噥一句,淺蔥色的眼再度投向前方人群裡玖我和藤乃的背影。 
 
 
 
──我這是幹麼?好像跟蹤啊…… 
 
 
 
她不是正在街上跟命打發時間嗎?女孩將腦海裡猶新的記憶倒帶,溯找自己異常舉止的源頭。 
 
十分鐘前,她倆才走出便利超商,命就閉起眼亂嗅一通。 
 
『……妳在幹什麼?』 
 
『有一種……熟悉的味道……』 
 
人的鼻子真的可以那樣聳動,她嘆為觀止。 
 
『……妳還真是……什麼動物化身一樣耶。』 
 
『嗯!我喜歡貓!』 
 
『……聞到貓的味道?』 
 
奈緒喜歡和命窩在一起,單純無心機的命總讓她自在而無拘無束,但這敏感的女孩偶爾仍感覺跟命說話很累,得不停抓回重點。 
 
『不是,是……夏樹的味道。……還有……好像是很難對付,讓人不太想接近的人的味道……』 
 
奈緒順著命嗅聞的方向看去,果真在人群裡看見玖我,她身邊的人……亞麻色及腰的髮,是學生會那個女人。 
 
很難對付,讓人不太想接近。──奈緒頭一次這麼認同命的評價。 
 
『哎呀……妳的嗅覺比腦袋靈光好多呢。』 
 
命歪了頭瞇起眼睛。 
 
『奈緒,妳好像在罵我?』 
 
『……這是稱讚。妳手上的熱狗堡要冷了,會不好吃。』 
 
命的視線果然轉移了,奈緒肩一聳又看向前方的玖我和藤乃。 
 
 
 
之後,險些傻在大街上動彈不得。 
 
 
 
玖我那傢伙也會臉紅彆扭就算了,那個沉著冷靜的藤乃……老掛著讓人摸不透討厭微笑的藤乃靜留,竟然露出那種…… 
 
──少女到幾乎要開出花的純真笑容。 
 
奈緒眼微微瞪大,不知不覺就跟在她倆背後走了。 
 
 
 
……大概是對她們從未見過的另一面好奇吧? 
 
奈緒嗤了一聲。 
 
藤乃那女人……笑得一副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她很開心似的,旁邊的男人,不,連女人都呆住了。 
 
平常在學生會室倒還收斂,只用活像要把人吞下的目光看著玖我那傢伙的背影。瞧這親密樣,那日到學生會室她若慢五分鐘再拉開門,那兩人表情鐵定很精彩。 
 
哼,又是內衣店……藤乃妳加把勁啊,堂堂風華的萬人迷,在玖我眼裡輸給內衣就好笑了。 
 
一路看著她倆在UNIQLO、PEACH JOHN、維多利亞的秘密櫥窗前短暫停留又離去,心裡不停損著視線裡兩個少女的奈緒知道自己不太高興。 
 
──感情很好嘛。 
 
……什麼?她們剛走進去的……不是家飾傢俱店嗎?竟一起挑傢俱…… 
 
明知不悅會更重,她仍在櫥窗邊停下腳步,從聖誕特賣品及閃爍燈泡間隙裡覷著那一對客人。 
 
藤乃指著一頂洛可可風的華麗桌燈,玖我瞪著她搖頭,那明顯在逗弄人的傢伙才挑了款造型簡約的玻璃桌燈。兩人在櫃台結帳時低著頭不知討論什麼,玖我忽地又指了指同款風格的大型立燈。 
 
 
 
「……夏樹覺得要怎麼擺比較好?」 
 
「妳的書桌旁一盞,桌燈放書櫃邊的小桌上如何?」 
 
「咦,桌燈不放妳房內?前幾天不是房裡暗去撞了桌角……」 
 
「那是絆到棉被。」 
 
「夏樹都不折棉被的,房間裡好多危險陷阱。」 
 
「什麼陷阱……妳管我折不折棉被!」 
 
「啊啦,夏樹也管我晚上只穿浴衣呀。」 
 
 
 
叮噹聲響起,她倆走出店門時,奈緒將帽沿壓得更低,拽著命閃到不顯眼處,兀自還聽見兩人的交談聲。 
 
「……奈緒?」 
 
命探頭看她,奈緒沒有回應,淺蔥色的眼陰雲遍佈。 
 
 
 
──可憎的畫面。 
 
看著那兩人親近言笑,便沒來由一陣悶怒。 
 
藤乃極愛戲弄玖我那傢伙,言語上的、肢體上的,對她的惱火與無措習以為常;玖我很容易生氣,幾次像是被藤乃激怒而張牙舞爪,卻總在她的笑容和不正經的賠罪下歸於平靜。 
 
在校園及學生會室內撞見多次,此刻她更能瞧出──那兩個女孩的相處擁有旁人難以介入的氛圍。 
 
玖我的視線鮮少駐足於人,微微上斜著傾向人群頭頂的天,散出一貫的倨傲與冷肅。她不常注視藤乃,但會反應藤乃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小動作;在身旁那人開心展顏時,她會露出提防而無奈,末了卻……妥協又放任的苦笑。 
 
藤乃不會看入別人。她曾以為那雙眼僅僅擁有鮮豔的色彩,卻在藤乃凝視玖我背影時看見與顏色相稱的鮮烈情感。無時無刻,藤乃的眼都沾隨著她。有別於正視時的壞笑及難以捉摸,從側面凝視玖我的藤乃溫柔專注──那是癡迷的眼神。 
 
──癡迷的笨女人。 
 
她暗自蔑笑。 
 
心思全黏在玖我身上,怎會有如此重視他人超過自身的傻子? 
 
 
 
除了自己,根本不存在可以信任的東西;除了自己,也根本不存在值得喜歡的人。 
 
 
 
被送入福利機構後,她在數次責打及禁止吃飯的處罰下學會偽裝自己的爪與牙。大人們喜歡她乖巧的模樣,她在人前溫順規矩、在人後冷眼鄙蔑──都是假裝的,通通都是。他們也都是假裝的吧,其實很討厭她,卻因為她一副乖寶寶模樣而不得不對她好。 
 
從小便被迫學會察言觀色,仔細揣測別人的心思再擺出他們想看見的那面,一切都會順順利利。她的世界滿是虛偽及謊言,沒什麼可以相信、值得重視。自己才是最重要、最誠實的,不會敷衍、不會背叛、不需要刻意討好。 
 
她打從心底嘲笑著那些喜歡他人的笨蛋的天真,例如喜歡著玖我的那女人。 
 
媛祭時她與藤乃交過兩次手,一口一聲夏樹、夏樹的,只因為她讓玖我摔車又把她綁得跟粽子似的;消滅子獸還不夠,她知道那一臉空洞紅眸卻更顯無情的瘋狂女人是真的想殺了自己,彷彿她傷害玖我是犯下天大的罪。 
 
然而,玖我衝了出來擋在她身前讓藤乃手裡的薙刀滯在半空。心中的疑愕脫口問出,玖我只短短回了一句。 
 
『因為……妳跟我很像。』 
 
她重新喚出雙槍指著藤乃,那女人竟露出欣慰的微笑轉身離去。 
 
她覺得這兩人很奇怪。 
 
若有誰對自己展現敵意,二話不說就是敵人,她不懂藤乃為何能笑對玖我;前一刻才捆著她以為誘餌,數日前又讓她在公路上摔慘,卻僅僅因為一句她倆很相像便對最好的朋友舉槍,她更不懂玖我。 
 
在一切發生之前她便聽過藤乃和玖我,兩個名字都是風華的名人。 
 
從八卦室友那她聽來一些玖我的事,似乎是一個人住在校外、父親遠在海外、出席率差也總是獨來獨往、跟學生會的藤乃會長交情很不錯。某次在校園內她看見玖我獨自走向後庭院。 
 
只一瞥眼,她便認出玖我眉目間那股熟悉的孤獨。 
 
一種咬著牙孤身前進的……親切感覺──這人跟自己很像,她即刻下了定論。 
 
很多人憧憬萬人迷的藤乃,她卻對玖我更感好奇。不為什麼,只因她們是同類。 
 
在那鐵工廠裡她首次和玖我面對面談話,在她叫囂著任意使用HiME的力量有何不對時,玖我也低低地笑了。 
 
『確實,沒必要聽從一番地的擺佈,如何使用力量是我們的自由。』 
 
『妳也很明白嘛……』 
 
微妙的親近感再度浮起,她唇角的笑才剛形成,玖我卻忽然舉槍指向她。 
 
『……所以,我要覺得妳讓人不爽也是我的自由。』 
 
揚著譏嘲的眉,玖我也冷冷一笑,滿是鄙惡。宛如被打了一巴掌,她因而沈默。她倆對瞪不超過十秒,她卻在那一霎發現兩人看似很像,實仍不同。 
 
玖我擁有一雙毫不掩飾情緒的純粹綠眸,她淺蔥色的眼卻總在半瞇流轉間隱藏住內心的憎惡。 
 
突地,適才的親切全轉為負面觀感──她覺得玖我真是礙眼。 
 
她們是同類,但獨立於世界之外並不表示她倆會站在同一片牆後。世界是個大圈子,她與她只不過是圈外毫無交集的散落孤兒。 
 
 
 
她不喜歡誰,也沒有誰喜歡她。 
 
她和玖我極為相似,卻仍然不同。 
 
她們同樣孤獨,卻有個藤乃死心塌地喜歡著玖我。 
 
──真是非常、非常讓人不順眼。 
 
 
 
「……喂,奈緒。」 
 
命忽然拉住她。 
 
「幹什麼?」 
 
奈緒稍稍脫離滿胸的陰暗情緒,低魅的嗓音不甚耐煩。 
 
「……這個…給妳吃吧。」 
 
奈緒一愣,命帶著痛惜的表情遞給她最後一塊奶油起司派。 
 
 
 
「吃了這個,可以打起精神喔。」 
 
 
 
極其輕易地,奈緒讀出命的擔憂。 
 
她在奶油起司派的香氣裡突然聽見滿街人聲喧嘩。 
 
她想起有一群女孩經歷過眾多悲傷。而現在,那些事都過去了。 
 
令人不滿的事仍然很多,她也依舊以嘲諷的姿態冷眼看待這個世界。但她知道,有些東西已和從前不同了。 
 
她在風華的教堂裡擔任修女,常和一個老成的金髮小鬼拌嘴,另一個修女從不祈禱,總是平著臉計算學生困擾解決的機率;她每幾天會到醫院一趟,媽媽一如往常沒有甦醒的跡象,她卻覺得心電圖上穩定起伏的峰谷遠比一條直線好太多了;曾經是HiME們的女孩偶爾會吆喝著上KTV唱歌,她總拗不過葵的哭功要脅而跟著去分攤費用,有些時候她會上台唱唱歌,台下的她們酣笑著毫不吝惜掌聲…… 
 
『哇哦……奈緒很會唱歌耶。』 
 
『嗯!好聽!我喜歡奈緒!』 
 
那一次,鴇羽和命一搭一唱大讚著她,她移開眼略覺尷尬。角落的玖我靜靜喝著啤酒,自然而然處於一群歡笑的女孩間。 
 
她亦走入同一片氣氛裡。 
 
震耳的音樂與歌聲中,她倆無言,相碰的視線微微停留在彼此眼裡又各自偏開,沒有吵架。 
 
她和她,以及其他人,都和之前不同了。 
 
她沒有喜歡上誰,卻不再有孤單的感覺。 
 
她的圈子裡有了藤乃,而她的圈子裡多了葵、多了命,與那些她本來只覺麻煩礙事的人。 
 
也許,這世界並不是一無可取。 
 
「……謝啦。」 
 
那俏紅短髮的女孩失聲一笑,接過奶油起司派,緩了皺起的眉。 
 
輕輕咬下一小口,她隱隱嘆息。 
 
這派甜得恰到好處。 
 
 
 
──竟然被那個命以這種方式安慰了。 
 
 
 
「好吃吧?舞衣也說不錯哦,嗯!」 
 
「……嗯。」 
 
她眉眼重展明朗,那單純孩子臉上的遺憾便一掃而空,也跟著高興起來。 
 
「啊,夏樹和……那個靜留走到那邊去了。」 
 
命遙遙張望,奈緒抬眼一看,她倆正停在路旁等待紅綠燈轉換。 
 
忽地,她眼角餘光閃過一間花店。奈緒立刻給了自己理由不再繼續跟蹤玖我和藤乃。 
 
「不理她們了,我們……去那家店。」 
 
──媽媽床頭的花也該換了。 
 
「哦……那都不能吃。」 
 
「妳啊……就什麼東西都想到吃,鴇羽整天顧妳的嘴巴就忙死了。……等等……該不會因為這樣,她都沒空去和楯約會吧?今天才硬把妳塞給我……」 
 
「我不喜歡楯,便當盒比我大……」 
 
命臭起臉,她低聲一笑,再度拾回逛街的輕鬆心情。 
 
兩個女孩並肩走入花店,不遠處那名髮色湛藍的少女忽然回頭,只看見一個頂戴大棒球帽的背影,沒認出她來。 
 
 
 
※ ※ ※ ※ ※  
 
 
 
紅綠燈轉換之前,夏樹突然回頭向後看去,靜留順她目光望去,兩人背後卻只有街上平凡無奇的人潮。 
 
「……夏樹?」 
 
夏樹搖著頭,與她一起踏上斑馬線。 
 
「沒事。……怪怪的,好像被人跟在後頭……」 
 
「欸……我也有這種感覺耶。也許……有人想搭訕夏樹吧。」 
 
「……誰剛剛被人喊住要電話的?」 
 
「這是聲東擊西呀。」 
 
和存心胡鬧的靜留進行口舌攻防並非明智的行為,夏樹逕把話題帶開。 
 
「瞎說什麼……妳還有想去的店嗎?」 
 
靜留搖了搖頭。 
 
「本來就沒特別想逛的店唷,不是為了買特定物品而出現在這的。」 
 
那紅眸的少女在略寒的天裡笑得溫暖,夏樹只是沈默,並未答話。 
 
「啊啦,夏樹怎麼不說話?」 
 
「我要說什麼話?」 
 
夏樹看她一眼,心下暗笑她套話的詭計不會再得逞了。 
 
──誰不知道問了就得等著被鬧得臉紅尷尬? 
 
靜留眨了眨眼,撫著臉嘆口氣。 
 
「夏樹當然要問我為了什麼而出現在這嘛……」 
 
竟有人這麼無賴……夏樹沒好氣回了一句。 
 
「妳都說了,那自己回答吧。」 
 
──咦,不對! 
 
那狡黠的少女合十雙手放在唇前,彎起得逞的壞笑。 
 
「因為想跟夏樹逛街,就出現在這了。」 
 
似乎有路人側目瞧來,她不甚自在板起臉,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好、好啦,盡說這些……妳沒想逛的,那陪我去間店看看吧。」 
 
靜留嘻嘻笑著,隨她又走過一條街,轉入另一條相當熱鬧的商店街。眼見招牌盡是些電腦零件、動漫便利屋之類,靜留朝門牌地址一瞥,這街名似乎有風華的秋葉原之稱。 
 
有些新鮮,她還沒到過這條街上呢。夏樹像匹識途老馬般帶著她穿梭在騎樓底,很快便停在一間大型的遊戲便利屋前。 
 
「唔,果然……我就記得是聖誕夜開始發售……」 
 
夏樹站在店前一幅大海報前,海報上有個纏綁紅色頭帶的黑髮男子橫眉豎目,渾身散發森藍的光芒,背景是一個魁梧的紅衣軍官笑得邪惡。靜留把遊戲名稱唸了出來。 
 
「街頭霸王四……」 
 
「嗯……嗯!隔了好多年才推出的格鬥經典續作呢!」 
 
──啊啦,表情都不一樣了,夏樹好可愛。 
 
靜留不覺失笑,朝店內一張眼後忽地搖了搖海報前走神的她。 
 
「……夏樹,裡面有試玩的機器。」 
 
夏樹翡翠般的眼猛然一亮,一瞧店裡盡是男子,還有幾個不修邊幅的御宅人士,那髮色似海的少女突地略顯猶豫。 
 
「我進去看看,妳要在這等還是……?」 
 
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靜留微微一笑搖了頭。 
 
「我陪妳進去吧。」 
 
 
 
──儘管沒有特別注意,她還是察覺她倆出現在這裡似乎相當顯眼。 
 
夏樹進了門便筆直朝某台試玩機走去,一旁男子們往旁避開,她想不注意也難。 
 
無視背後的輕微騷動,靜留自若地隨夏樹坐到那台試玩機前,瞧著她一臉興奮摸清介面,很快就選好角色開始遊戲。 
 
「……好久沒玩過肯了。」 
 
夏樹很高興的樣子。靜留微微笑著瞧了畫面幾眼,只覺聲光效果驚人,夏樹操作一個穿著紅色道服的金髮男子,頻頻朝上揮拳或跳至半空旋轉掃腿。 
 
「哦……操作方式有改過……」 
 
十分專心的夏樹喃喃自語,畫面上的角色合起雙掌凝出一顆光球射向敵人。靜留偏過頭凝視夏樹側臉。 
 
「夏樹。」 
 
「嗯?……布蘭卡這傢伙,老是愛放電……」 
 
「夏.樹。」 
 
「嗯嗯?……好,接著是本田這胖子……」 
 
「……夏樹,我現在要抱妳喔。」 
 
「……啊?」 
 
過了幾秒她終於轉過頭來,一臉迷惘。 
 
「靜留妳剛剛說什麼?」 
 
「我說妳專心的樣子很可愛。」 
 
 
 
──紅袍的肯被瞬殺了。 
 
 
 
「妳、妳在亂說什麼啊!啊,死了,都是妳!」 
 
一旁好幾道視線斜斜瞥來,那孩子紅了臉又羞又怒,靜留格格一笑,指指畫面。 
 
「夏樹,遊戲又要開始了。」 
 
「哼,老是愛鬧人……」 
 
夏樹咕噥著把目光轉回螢幕,靜留不再戲弄她,只是帶笑看著她擊敗一個又一個敵人。 
 
不久,靜留擱在腿上的包包裡忽地傳出悅耳的鈴聲,在遊戲的咆哮聲中微顯突兀。 
 
「夏樹,我去接個手機。」 
 
「啊…好……喂,別去那邊,常有人抽煙。」 
 
小小的體貼讓她走開時不禁抿唇微笑,她轉個方向在數台沒人光顧的夾娃娃機邊止步,掏出手機一看,卻是晴世。 
 
婉謝不了今晚應酬性質的耶誕晚會似乎讓她心情不佳,晴世的嗓音少去平時的爽朗,靜留稍一探問,晴世卻說是和靜留父親談過一會的緣故有些乏累。 
 
「……父親他…說了什麼嗎?是我的事?」 
 
聽出她些微的停頓與忐忑,電話那端的晴世忽然笑了出來。 
 
『是啊。姨丈對妳的決定有些錯愕呢,還不小心提起這是妳第一次不遵照他的意思來。』 
 
「嗯……不過父親還是應允我了。」 
 
『我就是要跟妳提這件事。姨丈特別強調,不可以派給妳太輕鬆的職務。要像到德國去那樣多所歷練──原文轉述。』 
 
晴世話聲裡有明顯的笑意,靜留鬆了口氣,父親既然這樣說,那就是這決定沒讓他不悅了。 
 
「啊啦……我能問是怎樣的職務嗎?」 
 
『敬請期待唷。』 
 
「壞心眼。」 
 
電話那端的晴世似乎高興起來,滿口保證絕對讓她往後四年很精采,三月底她會再來一趟日本,屆時就會告訴她職務內容。 
 
『總之,暫時先以學好德文為短期目標吧。』 
 
之後,兩人的話題轉向耶誕夜的活動,似乎對她和夏樹能逛街感到羨慕,晴世哀嘆著這晚會盡是些不解風情的大叔和老頭,兩人又笑談幾句便結束通話。 
 
靜留正要走回夏樹那兒,目光忽地被夾娃娃機裡的布偶吸引了。 
 
 
 
機器的玻璃窗內有一群趴在紙箱上的深色狗兒,竟是做成棄犬模樣的布偶。 
 
 
 
無辜的眼神、等待的姿態,紙箱上還繡著「我很乖。」「請領養我。」、「尋善心人士」等不同字樣。 
 
──太可愛了。 
 
靜留有些困擾地發現自己竟會對夏樹以外的可愛物事心動,可這個狗兒……那紙箱居然還能拆卸…… 
 
──嗯,等等叫夏樹來看吧。 
 
走回夏樹身邊時,那孩子正惱怒地摧殘試玩機手把,靜留一瞧畫面,夏樹的肯正讓海報上的紅衣軍官一招擊斃。 
 
「該死!又輸……不玩了!」 
 
夏樹霍地起身。 
 
「欸?夏樹要走了?」 
 
夏樹用力嗯了一聲,速速走到櫃台,直接拿出錢包。 
 
「一片街頭霸王四。」 
 
結帳時夏樹兀自氣鼓鼓罵著定要讓貝卡不得好死云云,靜留在旁低笑惹來她的一瞪眼。 
 
「走吧。」 
 
「啊……」 
 
靜留正要喚夏樹看那個布偶,那行動迅速的少女竟已走出店門,靜留微覺惋惜,卻也只再看那些可愛狗兒一眼,便跟了出去。一出店門,室外的寒意撲面而來,怕冷的她正將圍巾裹得更緊。 
 
「接著去哪輪到妳想。」 
 
那孩子神情裡還有些悻悻然,靜留淺淺笑著看了錶,指針指向晚間九點半。 
 
「夏樹,我們找個安靜地方看夜景如何?」 

在〈我們的故事(9)〉中有 22 則留言

  1. 沙發又是我..XD

    嗚、我真的、真的、很不知足耶….
    每次看完之後,都很想向您伸出手來要「下一篇」…Orz||

    嗚嗚、每次都被吊胃口Q_Q

    欸、夏樹你還是快醒醒吧..
    靜留就快離開囉~
    遠距離就算是情侶也容易分手
    更別說是曖昧時期的朋友了..
    改一下晴世的話..「對方要離去前才為對方想說這樣最好,太老套囉~」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會殷切地期待著:D

    版主加油:D

    • 噗,你快變成另外一個專搶我沙發的 XD

      下一篇啊……再等等吧(笑)
      沒想到一章結束不了這個耶誕夜……那才是耶誕夜的重點啊(掩面)

      嘛,夏樹現在的想法我還滿能體諒的,沒什麼能苛責的。
      以現在這麼不上不下的定位,她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倒覺得滿懂事的(笑)
      當然,看在讀者眼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總是替兩人焦急哪……(微笑)

      暫時可以安心吧,靜留不都在電話裡說不去德國了(笑)

  2. 這句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
    聽說個性越是相像的人越是和不來
    奈緒跟夏樹很像
    但是奈緒的處境卻比夏樹還要來的糟
    夏樹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因為她可以靠自己過著生活
    沒有人會管她,想做什麼、要做什麼都是她的由自
    奈緒卻不行,就像紫蘇大寫的那樣
    她只能看著別人的臉色,所以比夏樹多了一份對別人的不信任
    不知為什麼對她的心酸比對會長還來的多
    應該說夏樹運氣好還是奈奢比較雖= =

    兩個都是傲嬌

    德國啊~
    不是夏樹把靜留綁在日本
    就是靜留把夏樹綁去德國
    這樣感覺好像不錯耶~(笑)

    • 因為會在對方身上看見自己的缺點,或兩相比較而心理上產生不平衡吧。
      奈緒對夏樹就是如此。
      在某一篇我和木魚針對奈緒和夏樹的討論上就曾經提及:

      [quote]她對夏樹的感覺應該挺複雜,身世類似,但是夏樹並沒有像她這樣偽裝,而是以更直接更正面的方式去對抗自己的命運,她看著夏樹應該會是種被刺到的感覺吧。但她不可能承認這是一種被比下去的劣等感。

      只有在HiME面前她才會露出本性,以一種尖酸刻薄的心態去對人,被對她而言比較特殊的夏樹數落的時候,會特別不爽。因為身世相同,但夏樹有人付贍養費,她卻必須假意討好男人來維持自己的生活和母親的醫藥費用。[/quote]

      她一直恥笑靜留的癡傻,其實隱藏著對夏樹的羨慕。

      [quote]不知為什麼對她的心酸比對會長還來的多
      應該說夏樹運氣好還是奈奢比較雖= =[/quote]
      奈緒和靜留各有各的心酸處 ^^
      雖然,我是靜本命會多疼靜留一些……(掩面)
      是夏樹運氣好,也是奈緒比較倒楣,但也歸咎於雙方的個性差異。
      若靜留在草坪上看到的是奈緒,她也不會因此動心吧(笑)
      靜留對夏樹動心的部份在翠色裡只簡單一點,還沒觸到最根本的原因(笑)

      [quote]不是夏樹把靜留綁在日本
      就是靜留把夏樹綁去德國[/quote]
      夏樹不願因為自己的心情影響靜留的決定,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唷 一w一
      靜留不會強迫夏樹,所以這猜測也不會成立喔 XD

  3. 恩? 我會錯意嗎
    "要像到德國去那樣多所歷練"
    "暫時先以學好德文為短期目標吧"

    感覺上會讀風華大學一年且學好德文才出國
    這樣順利的話 夏樹也讀風華大學
    可以一起當交換學生 呵 以上純屬我的幻想

  4. 嗯哼~~這位姊姊,你好壞啊~~

    >(笑)

    這是偷笑還奸笑啊?

    那個沙發……何年何月得償還呢…〔掩面〕

    • 這是哪個笑……
      我笑好多次……(掩面)

      沙發~
      故事的已經積了九張啦,好像還有芭樂文的……

  5. [quote]夏樹不願因為自己的心情影響靜留的決定,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唷 一w一
    靜留不會強迫夏樹,所以這猜測也不會成立喔 XD [/quote]
    掙什麼?
    混在一起做撒尿蝦牛丸…

    對不起,看到就忍不住…(毆)
    總之兩個人都很為對方著想
    想來想去就變成這個樣子
    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

    • 其實我跟星爺不熟,不太懂這個笑點……(汗)
      這對的特性就是很會蘑菇,不知不覺就會卡在一些點上……

  6. 嗨 我又來囉(舉掌)
    這次出得比較快的說 好高興(其實發文第一天就看了 但一直忘記留言)
    這次是用奈緒的視角呀…感覺很特別
    本人對她的了解比較偏同人文…沒有像對靜夏那麼的喜歡(不過也不討厭她 呵呵)
    (其實自己對HIME都是出自別人的文章 沒有時間去翻看正版的動畫阿…)

    希望夏樹會買玩偶給靜留~(我想靜留會喜歡大概覺得有點像夏樹吧~呵呵)

    聖誕節阿…是我一直滿喜歡的節日
    因為我生日就在聖誕節前一天 大家總是省禮物兩天便一天送完 但這樣反而玩得滿開心的
    好想看看下雪是什麼樣子喔

    夜景~大大要加油喔 我會看低^^(如果有出本本有時間一定去買~)

    PS話說最近感冒 頭好暈…在想說感冒的靜夏會是什麼樣子

    • 一直用靜夏視角,我膩了 XDDDD

      沒啦,從奈緒角度來認識夏樹,可以收到對比的效果。她本性也有善良的一面,表面上看起來跟夏樹很不對盤,互看不順眼,部份原因就是因為她跟夏樹身世類似,境遇卻不同啊(笑)

      我很喜歡奈緒,和遙並列第三喜歡的角色。
      喜歡她和夏樹類似的彆扭、傲嬌,她的壞心眼,還有她那個其實很脆弱纖細又漲起刺強自防衛的模樣啊 XDDDD

      如果只是從同人文裡去認識HiME,大概無法理解我怎麼會這麼喜歡遙吧 XD
      能寫好奈緒的比較多(人氣高),但會特別去寫遙的就少多了,而且多半都是笨蛋角色。(笑)
      原作真的推薦看 一w一
      我下班花了兩天也看完舞乙全套了,其實並沒想像中這麼多時間的 o.oa

      用買的就沒意思啦,夾娃娃的有趣就是在那個夾的過程啊 XD

      > 在想說感冒的靜夏會是什麼樣子
      一句話,蔥伺候……

  7. 我笑了…(欠踹)

    >一句話,蔥伺候……
    驀然想起前年坑掉的文…(我還有什麼沒坑掉的?)

    嗯,確實,舞HIME講到生病就很自然而然的想到『民俗療法』中的『蔥療法』。而且,是真的有這種療法…

    我長年在市場走動,每次(我常感冒嘛…)走過賣蔥的攤位前,真的都會被那股味道嗆得很澀很難受啊……

    偏偏我在那兒抱怨太嗆太辣時,家人還會講:你不懂啊!感冒就是要用蔥來治!

    我想,夏樹應該只去超市,她要在去市場應该會抖……(更抖的是靜留搞不好會拿起來湊近…)

    PS:蔥療法有三,
    一,放在病人鼻息前,以味抑病。
    二,把蔥切一切,熬蔥粥。
    三,弄成蔥蛋。

    以上,是我所知的療法。然後廣播劇的那個嘛……

    KUSO+整黑它夏樹,就別在想太多了……我完全認定靜留只是跟著起哄,當然不會真的OOXX啦,但夏樹有心理創傷了吧……(為她默哀)

    • 我只試過自然療法,躺著睡覺睡到好……=x=
      夏樹和蔥的關係已經是一種經典了……(默)
      沒啥人記得提出這個療法的碧,大家都記得靜留在旁邊瞎起鬨……

  8. 原來是醬阿 本來一直搞不太懂蔥伺候是什麼意思..
    小時候我身體也不好 不過家人都不會用蔥弄 都是用別的

    夾娃娃的夏樹看起來好可愛喔>< 紫蘇大會寫咩?(期待的眼神)

    其實我也滿喜歡遙的 我覺得她不只是個笨蛋 她的個性也很棒阿
    不計較過去 直率 有精神 從不耍心機(所以常常被靜留耍?)

    這種個性的人很難得吶 要是我也會想跟他做朋友吧

    PS
    >脆弱纖細又漲起刺強自防衛的模樣啊
    這樣講讓我想到河豚…
    對了 什麼是傲嬌?

    • 有關於蔥夏樹(?)的故事,請參考舞的邪惡廣播劇內容 (掩面)
      那一話的標題好像叫做「夏樹,絕體絕命!」…… ← 一聽就覺得很慘

      遙本來只是讓人覺得魯直得很可愛,23話裡痛罵靜留和死前的氣魄才是好感度衝高的主因啊 >////<
      唯一敢這樣對靜留毫不留情面的……
      在故事裡也變成靜留唯一沒輒的……贏她輸她跟她對決平手都不行的麻煩人物 XDDDDD

      傲嬌…這可能要查維基會有比較詳盡的解釋。
      記得好像是指一種平常看起來頗正常,在特定人前就會變得特別彆扭的個性。
      夏樹和奈緒都有點傲嬌,祥子大小姐更是……-x-
      奈緒沒像河豚這麼可愛啦,比較像張牙舞爪弓起背嚇人的貓 XD

  9. 本想邊看邊敲敲感覺……

    熟知我又跑題跑的超嚴重的……

    二千餘字還在開頭那段打轉……囧rz

  10. >我貼了XI再來回覆在集合 O.O

    不急啊…文……

    我都還沒寫完啊xdd

    還有,我好像真的劇透了…[掩面

    對了……我今天…斷的很徹底,也許我們…要用mail聊天了…otz

    請看這→[url=http://blog.yam.com/cyxo/article/15533991]斷線[/url]

    • 劇透啥啊 囧??
      妳要不要打電話去HINET罵罵 = ="
      怎麼突然又斷成這樣……妳們家那下大雨了?還是又有人偷接無線了……

      嗯…..好吧,那個回覆我就等妳回完沙發……

  11. 可是……我覺得hinet不會管耶…他們服務態度總是很爛…

    >劇透啥啊 囧??
    你昨天不是講我寫的那個(四x字還沒寫完前半的感想)有劇透了?o.o

    我仔細想想,似乎也是?o.o

    >妳們家那下大雨了?還是又有人偷接無線了……
    沒下大雨…我十點多開機想說上線一下就開始一路斷……斷到我索性掛網…(狀態用『馬上回來』-3-)

    斷到所有人都囧到當笑話看了…

    >嗯…..好吧,那個回覆我就等妳回完沙發……
    偷偷問一下……

    是跟我的回覆有關嗎?O_O

    • 那句應該沒透到什麼吧,我初看都不知道在講蝦密了 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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