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遠遠地,有門戶喀拉拉開啟的聲音傳來,墓穴裡永恆的死寂起了漣漪。
她輕手輕腳往禁書庫的方向潛去,在兩個珍珠生背後探看那段屬於夏樹的記載。
夏樹.庫魯卡 Natsuki.Kruger (A.R. 309 – 338)
「冰雪的銀水晶」持有者,北方庫魯卡─伯邊境領出身。移民曆323年入學卡爾德羅貝,同年庫魯卡家在一次大規模奴獸戰中全體殉難。以珍珠生No.2畢業後受封五柱之二──「冰雪的銀水晶」,鎮守西境四年,多次掃蕩奴獸,居功甚偉。328年,結束邊境戍守職務,接任卡爾德羅貝學園長之職,直至去世,得年廿九歲。
其任內曾歷風華事變、隕石擊破任務、艾爾利斯之戰,以卡爾德羅貝超然立場周旋各國,對艾爾利斯戰後十年和平貢獻尤大。風華事變後,促進SURROGATE系統之開發,被視為Otome系統最重大變革。任內協同諸國與阿斯瓦德,殲滅舒爾瓦茨殘黨,令四境綏平。
「冰雪之銀水晶」──不知笑容為何物的夏樹‧庫魯卡,被譽為歷代最契合此貴石的乙姬。其人凜然冷肅,堅淨鋒利,與摯友悲劇之乙姬─「炎綬的紅玉」,生性親和奔放的鴇羽舞衣一冰一炎,互襯互映,為當代乙姬象徵。
夏樹‧庫魯卡熱心公務,亦為五柱使命鞠躬盡瘁,卒於任內,無私之名載於史冊,摘自鴇羽舞衣之言:「全然看不出是個會爬牆翹課,擅自外出的珍珠生No.2呢。」夏樹‧庫魯卡極少談及過去,其家族已於奴獸戰中全體罹難,現存記載俱來自鴇羽舞衣、夢宮‧艾莉卡、茱莉葉特‧奈緒‧張三人,多為艾爾利斯戰後之事。
出身北境,夏樹‧庫魯卡的一生,正如那長年不融的堅冰般毫無起伏,也不具溫度,冰雪之名當之無愧。鴇羽舞衣將其水晶碑送入靈廟時,破例擺上一束紫藤花之涵義,至今未明。
──《歷代五柱》──
記載以舞衣扶碑作結,靜留來回瀏覽,卻找不到關於自己的片言隻字。
這上面寫的真是她認識、她所愛的那個夏樹‧庫魯卡嗎?
「……這位前五柱好無趣哪,冷冰冰的。」
──不……夏樹的溫柔是不著痕跡,卻確確實實能暖和人的……
「怎麼會無趣,不覺得古怪嗎?這位銀水晶的前半生沒有任何紀錄呢。」
──這是不完整的夏樹,從靜留.薇奧拉死去那年開始……
「……紫籐花?她喜歡那種花呀……」
「真意外,一個不懂得笑的人會喜歡淡紫色的小花。」
不知笑容為何物……
是她讓夏樹失去笑容的嗎……
『靜留!太好了,妳沒事!』風華事變那年,卡爾德羅貝奪還戰中,看見自己的夏樹笑得如此燦爛。
『靜留,約好了,一定要再見面。』夏樹畢業的時候,在一片白色似雪的草坪上,她沒有聲音的淡笑滿是離情。
『靜留,一直陪著我好嗎?』停歇的冬季之雨,倆人漫步的庭院裡,她微暈的笑是互守一生的邀請。
『靜留姊姊……今晚……我可以待在這兒嗎?』獲知家族殉難那晚,月色是寢室內僅有的光源,她對交心的勤務姐姐露出帶淚的顫抖微笑。
『靜留……我喜歡妳……妳是超越我生命的……我最愛的紫水晶……』陰雨連綿的夜,首次吐露真心的她,用盡氣力而嘶啞的聲音及凝著眉的苦笑……
帶笑的,落淚的,勤奮的,熟睡的,溫柔的,靦腆的,彆扭的,佯怒的……
明明……明明夏樹的情緒是有如此多變化的……
是她,是靜留.薇奧拉讓夏樹.庫魯卡變成只餘冷漠姿態,名符其實冰雪的銀水晶。
夏樹……
夏樹…………
夏樹!
好想見妳!
想聽妳喊我的名字……
書頁的字變得模糊,學生的聲音變得遙遠,靜留在深藍色的孤寂世界裡掩起面,痛哭失聲。
『靜留。』
遠遠地,傳來一聲記憶裡如斯熟悉的呼喚。
※ ※ ※ ※ ※
滴答、滴答。
懸吊的藥水袋裡藥液緩慢而不間斷地滴落,順著導管隱沒在潔白的被子內。
怔怔瞧著床上緊閉雙目的靜留,夏樹剛揉開的眉又再度皺起。
「靜留……」喃喃複誦她的名字,每唸一聲心情便沉重一分。
自惑星作戰結束已過三天,猶記得解除石化的深優前腳才剛離開,自己後腳便進了那間研究室。
看見她闔著眼簾安詳靠睡在機器邊,滿腔擔憂俱化作一聲放下心事的嘆氣。趕緊將從石化中恢復的四人送至醫護室,所幸四人的昏迷只是一時體力不支,稍加調養,應能很快甦醒。
──陽子是這麼說的。
那麼為何連年紀最長的Miss瑪莉亞都已醒來──隔日便再度生龍活虎地對學園長糾正管教──靜留卻仍沉睡不醒?
『……瞧這腦波,靜留小姐正在作夢呢。』
說著話的陽子一臉俏皮,當時自己亦是聞言失笑,然而她卻遲遲未醒。隨著時間分分秒秒過去,憂慮逐漸佔上夏樹心頭。
聽著點滴規律的滴答聲,這數日來靜留只仰賴這些藥水袋維持生命。夏樹手指滑過靜留臉頰,落手處蒼白外更顯瘦削,別是一番心疼。自解除石化起,一有閒暇夏樹便守在病床邊寸步不離,若非顧忌Miss瑪莉亞,她真想把辦公桌搬至醫護室內!
『……啊,不過那樣會吵到靜留……』體貼的學園長打消念頭。
『……不對,現在就是要她醒過來啊!』心急的學園長開始猶豫。
學園長重重嘆了口氣,煩躁地甩開垂下的髮,悶悶不樂坐回床邊的椅上。探進被子裡握住靜留微張的手,掌裡傳來的暖意及脈搏將夏樹眉間的不豫轉為憂鬱:「為什麼還不醒來……在做什麼甜美的夢呀……妳這傢伙……」
「知道我很擔心妳嗎……」夏樹拉起靜留的手,臉頰蹭上那溫白的手背:「……我……」
學園長語聲被沉默吞沒,她將靜留的手輕柔地收回被內,回過頭斜瞪著轉角牆壁:「……出來。」
微風吹過轉角,午後的淡淡陽光灑落在盆栽綠葉上,柔和地閃著。
「……想再去阿爾泰出任務嗎?茱莉葉特.奈緒.張!」
「喂、喂……妳這樣是公報私仇啊……」隨著一聲沒好氣的嘟嚷,頂著一頭俏麗紅髮的奈緒從轉角邊探出身來。夏樹瞥了她一眼,皺起眉詢問:「有什麼事要我處理?」
奈緒嘻嘻一笑,悄沒聲息地走到床尾:「沒事,我來探望靜留。」那雙淺蔥色的眸子隨意往床上未醒的人一瞟,便落在夏樹身上饒有興味。
「……看到她了,妳可以回去了。」那句話怎麼聽真實性都有待商榷,那又是什麼令人生氣的眼神?夏樹一點也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是、是……夏樹姊姊真是過份哪……好不容易我想到法子可以把這睡死的人叫醒呢……」兩隻手往腦後一放,奈緒嘆了口氣就往外走。
「站住。」學園長的手不知何時搭在她肩上,奈緒暗呼一聲動作真快,卻不動聲色回眸一笑:「是?」
「什麼方法可以叫醒她?」學園長認真又迫切的視線幾乎刺上背來,奈緒轉過身來,瞇起眼臉色一正,簡單而毫不拖泥帶水地回答。
「吻她。」
「……啊?」學園長一陣錯愕,正懷疑自己耳背,奈緒踏前一步,近距離嚴肅地再次強調:「吻她,吻到她醒。」
微揚的嘴角,灼亮的綠瞳,紅髮的她沉下聲音,正經裡帶著一絲危險的迷魅。學園長有一瞬間竟被說服,回過神來才聳起眉峰,臉漲得通紅:「什…什麼啊……這是哪門子叫醒人的法子!……簡直胡來!」
奈緒嘖嘖連聲,斜睨的眼藏著稱不上良善的笑:「在我那個寒冷的故鄉,可是有個以熱情的吻解救沉睡千年的人的傳奇故事呢……」
「那、那不過是個故事……!」
「信不信就由妳了囉……」
奈緒擺了擺手,唇邊掛著無所謂的笑容離去,留下兀自發窘的學園長與依然沉睡不醒的紫水晶。
午間的陽光向下挪移,夏樹的手握緊又放開,目光在靜留臉龐上游移不定。最終她還是呼了口長氣,舉步上前……
「……一個吻……只是個吻……試試也好……」
喃喃自語地湊近那沉睡的美人,夏樹拂開靜留額上濃密的瀏海,彎下腰與頸……湛藍的髮滑落,輕搔靜留瓷白的頸子,夏樹的唇卻遲遲未落。
停滯半晌,學園長忽然直起腰,迴身走向後方那片可疑的轉角。
「……哎呀。」
瞥了一眼額現青筋的學園長,被抓個正著的奈緒吹了聲口哨。在她背後的瑪雅、艾莉卡、妮娜、舞衣、命、紫子,以及陽子、依莉娜,個個不是掩嘴竊笑,便是臉紅尷尬。
「妳們……」
緊繃的氣氛被一聲嚴肅的咳嗽打破,Miss瑪莉亞板著臉從陰影裡轉出來:「……妳們……怎麼就學不會優雅呢?偷窺這行為太失禮了!」
一干人訕訕地在Miss瑪莉亞嚴厲的目光下離去,她嘆口氣望了年輕的學園長一眼,面無表情道:「那麼……我先離開了。」
「…………薩拉小姐妳還躲著幹什麼?」
喀鏘一聲,Miss瑪莉亞領著笑瞇瞇的薩拉離去時順手反鎖了醫護室的門。
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的學園長回過神已經是夕陽西斜的時刻了……
輕輕咳嗽了一聲,夏樹視線投向病床上的靜留,臉頰微紅。絕對、肯定已經不會有人來打擾了,可該死的她為什麼還會感到尷尬?神經質地又撇過頭去確認轉角後沒躲著人,夏樹深深吸了口氣緩和情緒。
偌大的醫護室內只剩她與她,餘暉抹了一地瀲灩的紅,夏樹在連風都停止吹送的安靜裡,輕提腳步走近。凝視著靜留緻麗的臉龐,夏樹驀地發現她一雙細長而淡色的眉微微蹙攏。
掀開被子,夏樹手裡一撈,攔腰抱起靜留。柔軟微捲的亞麻色長髮蓬鬆落在頰邊,夏樹輕柔地將髮掠向靜留肩後,指尖似有若無滑過她曲線優美的頰。髮一動,便有股淡淡茶香撲鼻而來,她不覺屏住呼吸。
手指撫著靜留蒼白而微現乾澀的唇,夏樹的吻卻落在她輕皺的眉間。
清新的淡香滿溢,夏樹緊繃忐忑的眸光漸漸放柔,唇一沾即離,卻又貼了上去。熟睡的靜留順著眉間的力道向後仰頭,白櫻似的唇微張。
輕輕的二重吻,靜靜地結束,靜留仍鼻息沉沉,並未醒來。
夏樹眉梢一挑,怒意再度湧上:「這奈緒……敢騙我,人沒醒啊……阿爾泰公國的任務結束後派去南方好了……」
學園長正自恚怒,目光落在臂彎裡靜留微啟的唇,突地噤了聲。
『……難道是……弄錯地方了……?』
帶著狐疑將靜留的臉龐轉過,學園長垂首親吻那朵白櫻,湖綠的眼眨也不眨地緊盯著懷裡人的動靜。
半晌,靜留依然沒有反應,她卻紅了臉。
──妳到底在幹什麼啊?夏樹.庫魯卡!
靜留沉睡不醒,從剛剛到現在,自己究竟在對毫無防備的她做些什麼事情?
把人吻醒?……這不明擺著輕薄嗎?
該死的奈緒…………不,會相信她胡扯的自己同樣不可原諒!
──可是,靜留好甜……
夏樹內心發出一聲悲鳴。
剛剛飄過腦海的那句話…………夏樹的自我嫌惡到達前所未有的高點,雙頰火燒般的燙,半是惱怒,半是羞愧。
正當夏樹對自我品格強烈懷疑時,懷裡的人突然發出一聲囈語。
「靜留?」夏樹喜出望外,適才的混亂全拋至腦後。
「夏…樹……」
夏樹聽得清清楚楚,從靜留唇裡溜出來的是自己的名字。
「夏樹……我想…見妳…………」
伴隨這句夢囈,靜留緊閉的眼角泛出微閃的水光,夏樹心下騰地一震。
──原以為是甜美的夢令妳不願醒來,難道是夢魘將妳緊緊纏住嗎?
「靜留。」夏樹凝著眉,在她耳邊低喚。
「靜留,張開眼……我在這裡……快醒醒……」輕拍她柔滑的頰,夏樹近在耳邊的唇幾乎碰上靜留的紫水晶,沉沉的嗓音與摟在腰間的手同樣堅定而有力。
──「靜留。」
──帶著擔憂、企盼,以無形的重量搖撼身心的呼喚。
──令她在無邊無際,深藍而趨近於黑暗的空間裡踏上實地。
──那死亡的深藍世界,黎明前的黑暗般褪去了……
靜留緊蹙的細眉抽緩,兩扇長而濃的睫扉輕抖微顫,慢慢地向上掀起。
──在一片火紅的光裡,她近在咫尺,環著腰的手微緊,肩穩穩地撐住自己。
那對迷濛而茫然,浮雲掩日般的豔血眸子閃了閃,夏樹修長的指滑過她眼下,語帶欣慰:「妳醒了。」
「夏…樹……」怔怔地看著微笑的夏樹,靜留蹙眉按著額,環顧四週。
頭很重,眼也有些畏光,她仍看清室內雖鋪著赤紅的色,卻沒有高地的風、乾燥的氣味。安適的床,翠綠的盆栽,靜止的窗簾,窗外成排茂密的落葉樹,以及遠方天空下為夕色染豔,平靜的五柱之館。
這裡是卡爾德羅貝的醫護室。
「靜留。」喜孜孜的聲音,靜留移過目光,她念茲在茲的人擁著自己,眉開眼笑。
髮飾的銀白閃光刺了她眼,靜留忽地抬起手,朝夏樹的臉頰一戳。
「靜…靜留?」驚呼出口,夏樹抓住靜留進犯的手指,一臉愕然。
「活的……我……碰得到夏樹……妳還活著……」靜留話裡透著不可置信,猶疑與驚楞閃爍,夏樹眉頭一緊,撫在她頰邊的手指使勁一捏:「……靜留妳睡迷糊啦?還在做夢?」
靜留痛喊一聲,手撫著臉頰,揪起的眉尖滿載疑惑:「……夢?是夢嗎……」
見她眼底仍殘留著迷惘與一絲甚難察覺的懼意,夏樹的手搭上靜留手背,輕輕揉去她頰邊的微疼。
「忘了它吧,不管是什麼,只是個不真實的夢……」
撥開她濃密的髮,夏樹的手往後一探一撈,將靜留緊緊抱住:「醒來就好,別管那夢了……」
低沉的聲線,有力的擁抱,意識雖還有些昏沉,但夏樹的氣息是如此實在,那深藍而死寂,沒有她的世界漸漸飄遠……靜留攀住夏樹肩膀,安心地將全身重量託付給她,以微啞卻一貫恬然自適的聲音微笑開口。
「我回來了。」
※ ※ ※ ※ ※
「啊啦……夏樹,那個我自己……」
「不要動,妳坐著。」
靜留撫著臉坐在床邊,無奈地看著夏樹東忙西忙。夏樹背著她從衣櫥裡拿出換洗衣物,出口的句子都是不准違抗的命令。
打從適才從醫護室下床,腳步虛軟差點摔向地,夏樹就一直是副緊繃的模樣。
不過就是滴水不沾、粒米未進地躺了好幾天嘛……瞧她青了一臉地,就這樣一路將自己抱回五柱之館的寢室,勒令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通通她來做,讓一向由自己打理倆人日常的靜留十分不習慣。可是……看著如此體貼的她,笑容卻在靜留唇邊浮現。
夏樹拿著一疊衣物轉回床邊,側頭打量微笑的她。
「……走得動嗎?」
「走不動。」仰起頭,靜留笑吟吟地說。
夏樹略現猶豫,卻只將衣物擱在靜留懷裡,二話不說往膝彎裡一抄,又將她打橫抱起,往澡間走去。
靜留攀掛夏樹頸子,嘻嘻笑著賴住她,像個任性的孩子。
「靜…靜留……!」抱緊在懷裡蹭動的她,夏樹話聲裡微現嗔怪,頰上被她磨出兩點暈紅,靜留笑得更愉快了。
頂開澡間的門放下她,靜留淺笑未褪,這邊放置浴巾衣物,那邊探手試試水溫,瞧來已無大礙,夏樹卻仍有些不放心。靜留回頭見夏樹倚在門邊盯著她瞧,彎出一朵燦爛的笑,手往腰帶抽去。
「夏樹還擔心的話……」
靜留動作極快,腰帶一鬆,衣袍也跟著滑脫,胴體登時一覽無遺。
「……來幫我洗?」
砰地一聲,滿臉赤紅的夏樹急速閃出浴室,用力闔上門。門後傳來隱隱的輕笑聲,夏樹幾乎可以想像靜留笑得多麼可惡……
──這笨蛋,看來已經恢復成原來的她了!
雙頰著實火燙,夏樹的腦袋裡不斷閃現靜留的微笑、靜留的眼、靜留的唇,以及靜留白皙而豐美的身體。
──『靜留好甜……』
夏樹硬生生壓下差點衝出口的慘叫,雙手用力一拍臉。
「冷靜點!夏樹.庫魯卡!夜還沒深!」
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話尾有多麼曖昧,夏樹猛地深呼吸幾口,紅著臉離開澡間,往廚房去了。
跟鍋爐杓匙奮戰許久,夏樹終於熬好一鍋清淡的粥,煎妥兩顆荷包蛋。
每日總讓靜留準備晚餐,亦或到學園餐廳內解決,學園長已有好一段時間沒進過廚房。「說什麼也要親手弄頓飯給她吃。」強烈的念頭自靜留解除石化後就盤旋不去,好不容易今日人終於醒轉,儘管對自己的手藝不甚放心,戰戰兢兢地總算也弄出一頓可堪入口的晚餐。
只是……清粥與荷包蛋,雖說本就打算做些清淡食物,只是看著這兩樣料理,學園長忍不住一陣頹喪……
正埋怨自己時,她瞥了眼壁鐘,驚覺自靜留進澡間已過了近一個小時,怎地人還沒出來?
「……靜留?」
夏樹望澡間喊了幾聲全無回應,頓時一慌,莫非她體力不支,泡澡泡到暈倒了!
心裡發急,夏樹隨手拋掉圍裙,三步併做兩步奔到澡間,手一推直撞進滿室溼暖的霧白裡:「靜留!」
「……夏樹好色。」
一腳踏進浴室,卻迎來意料之外且突如其來的埋怨,夏樹不覺呆然。薄薄的霧氣裡,那個全無回應的人浸在浴缸內,瞇起一雙迷濛的紅眼瞅著她。
「……故意不鎖門,好來偷襲人,真是壞心。」
──看來又是被她耍了。
「妳……」這傢伙,剛真以為她出事了!適才一緊張,靜留石化時的心痛驀地湧上,沒料竟是一番戲弄,心裡的難受全轉為怒氣,夏樹滿腔擔憂化作額上暴起的青筋,大聲道:「好好的怎麼不回聲啊!還以為妳昏了!」
嚴厲的吼聲與明顯的怒意喊得靜留一愣,她撇開目光,伸指彈了彈水面,激起微小的水花:「有點暈,回不出聲嘛……」
夏樹大踏步走進浴室,一把將濕淋淋的靜留撈起,半聲不吭地迅速幫她穿上浴袍,又扯了條乾毛巾包起靜留的髮,抱著她出了澡間。將她放到床上後,夏樹靜靜地坐在一邊不發一語。靜留擦著髮,覷了她一眼,微感忐忑。
雖說真泡到頭昏,但回個聲的力氣還是勉強有的,只是想見見她發急,想逗逗夏樹,想瞧瞧她困窘,未料夏樹竟真的生氣了……靜留挽著髮輕輕摩擦,思量著怎麼打破這片尷尬。
「唉……」
夏樹忽地嘆了口氣,握住靜留擱在腿上的手,低聲道:「別測試我心臟的強度好嗎?拜託妳啊,靜留……」
靜留轉頭一瞥,僵了按在髮上的手。凝視著她的夏樹的眼睛裡,是沈重的無奈,殘留著關心和緊張。
「妳總是……」
夏樹執起靜留沾著濕意的手輕輕撥弄,皺起眉苦笑。
「妳總是站在前方護著我,將危險攬下,知不知道妳背後的我會擔心啊……連平常時候也要這樣讓我擔心嗎……」
將手裡的手貼上頰,夏樹閉著眼摩挲,感覺靜留溫軟而真實的暖意。
「……看見妳的石像,我差點停了呼吸,那感覺……很難受的啊……」
眼前的夏樹鬱鬱地低聲絮語,靜留卻似望見夢裡淚流滿面哭喊著自己的銀水晶。是否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夏樹也曾對她的石像哽咽呢?適才真是做了過份的事情哪……
悄悄挪近,靜留抽回手,轉搭上夏樹雙肩,使勁一推。
「靜留?」
夏樹順著力道仰躺在床上,水珠自靜留未乾的髮梢滴下,落在臉頰邊滑了開去。那雙赤紅的眼睛凝視著她,添了層穿不透的複雜思緒,越來越近……
兩唇相疊,淺嚐輒止。
靜留的吻帶著壓抑,輕輕一碰即退了開去,她埋首夏樹耳畔,小聲道歉。
一句抱歉過後,靜留便伏在夏樹身上沈默不語。夏樹微覺奇怪,撐起兩人身子,卻見她籠在濕髮裡的絕豔臉龐隱懷心事,移開的目光欲言又止。
「靜留?」
她斂去洩漏的情緒,沒有回答夏樹的疑問,只是側著頭,換上一貫的微笑。
「夏樹,我餓了呢。」
不待夏樹回答,靜留淺笑著拉起她,輕快地往飯廳走去,看見爐子上一鍋冒著蒸氣的粥時停了腳步,神色訝然。夏樹咳了一聲,將靜留領到桌邊按下,盛了一大碗熱騰騰的粥擺到桌上,臉現微紅地轉開目光。
「……我想妳剛醒來吃清淡點比較好。」
靜留托腮看著夏樹,表情自訝異轉為高興,笑彎了眉眼。
「……啊啦,夏樹熬的粥呢。」
夏樹見她盡是衝著自己笑,拿起湯匙塞到她手裡,瞪眼道:「吃吧,我剛試過,不會死人的。」
靜留聞言皺起一雙漂亮的眉,朝碗裡吹了口氣,委屈道:「夏樹當然不會害我了,可是……這還燙著呢。」語畢看了手裡的湯匙一眼,又托著腮笑睇夏樹。
──這小孩般企盼著自己的眼神是什麼……
夏樹被靜留看得不甚自在,胡亂回了一句:「說、說得也是,那就放一會涼了比較好入口……」
──完全沒有消退跡象的企盼眼神。
已經被看得有些慌亂了,靜留究竟想要她做什麼……
「……吶,夏樹。」
「嗯?」
「我……是病人吧?」
「啊……算是吧,好幾天都只能吊點滴。」
「……所以夏樹應該要做什麼呢?」
「我?做什麼?」
夏樹被靜留問得一頭霧水,她卻只是一臉無奈,指了指面前的熱粥。
「所以我幫妳熬了粥呀?還有顆蛋呢。」
靜留垮下眉嘆了口氣,雙手交疊頂著下頷,澄亮的眼直盯著夏樹,理所當然道:「病人進食得用餵的呀。」
夏樹聞言一呆,靜留卻拈著湯匙輕晃,閃了閃睫。
「這……」
好半晌,夏樹支支吾吾,目光只是在靜留與熱粥之間移動,臉頰越來越紅……
僵持一會,靜留噗嗤笑出聲來,拿好湯匙,另一手卻抬指戳了戳夏樹臉頰:「開玩笑的。」
她笑吟吟地,舀了一匙熱燙的粥,正要送到嘴邊,夏樹忽然連匙帶手一把按住。
「夏……」
夏樹將碗端了過去,拿走靜留手裡的湯匙,輕輕吹上幾口,湊到她唇前。
──那浮了層羞意的翠綠色眸子裡,有執拗掩蓋住的寵溺與疼惜。
閉著眼睛吃下那匙粥,靜留什麼話也沒說。一頓特別的晚餐便在一來一往間安靜渡過,只有她唇角綻放的微笑益發溫柔。
「夏樹,來去看看夜晚的天空好嗎?」
擦乾她洗滌碗筷沾濕的手,靜留抵在夏樹頸邊輕聲邀請。
(待續)
靜夏兩人…夏樹果然只有欺負的份…
餵粥那邊怎麼沒有\"來張開嘴~~~~啊~~~~~\"的名場景XD
那種話只有靜留會說啦 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