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
咳,這是遊凰十七章的番外。
然後……我沒說過遊凰都是歡樂的故事,所以,下面這篇也是遊凰的故事沒錯(掩面)
嘛……應該有點18禁吧,也滿自high在丟設定(摸臉)
這是團長的文,對他、夫人沒興趣的可以不用看了 XDa
曾經,他不喜歡黑暗。
自廿四年前那夜雷聲雨點之後,他卻習慣以黑暗裹身。
在舉手不見五指的黑裡,可以忘記自己有多懦弱。
滿山雨打梧桐,嘩啦嘩啦的水滴傾天洩下,他蜷縮在山洞裡,任著水簾不斷刷落,拍擊洞口的岩石後再濺開來。
──濺得他一臉看不見、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的水。
那雨下得淒厲,為一個火焰般女子決絕而冷酷似冰的離去。
他將她說過的每句話珍藏心底,在無數個夜裡掏出小心擦拭,回憶她說的每個字、她的每個顰笑。
──再因憤怒與難過失眠。
他在難以入睡的深夜來去,嘗試過種種方法,終於發現讓腦袋空白有助於平撫膨脹的煩躁,如性愛時那一陣猛烈的抽顫,亦或濃烈得要命的血味。
他曾數次不慎,一劍砍斷還在高潮餘韻中喘氣的女人的頭,濺了滿身血踏出妓院,走入珮羅達斯的混亂街頭。那城市以血腥及銅臭為基底,是殺手與傭兵的天堂,一個陰鬱血人在街上晃盪卻也不算尋常,後來有個頹廢的年輕女人找上他。
『你要不要來幫我殺人?』
他當時就想劈了這斜倚在椅上緩慢抽著煙管的女人,只是被綁到她面前的他手裡僅握有一室頹唐空氣。
他默不吭聲,她嗑掉黑竹煙管裡燒盡的菸絲,讓沉默的僕役換上新的,又說了一句。
『我可以給你殺不完的人。』
她並不邋遢,堪稱衣著華貴,只是擁有一對寂然死氣的眸子,他彷彿看見自己,便把劍賣給這個雖生猶死的女人。
她的委託總是直接明瞭,斯文而客氣請他殺這、殺那、某某地的人全不留活口。不知不覺間,那女人的「請柬」讓他露出久違的微笑。
一柄冷酷而嗜血的劍開始在殺手間口耳相傳,珮羅達斯有個為猶尼爾無冕女王賣命的兇殘劍者,夜鴞般的他滑翔過後,只有滿地的腥紅與殘骸。
他並不特別喜歡淋上一身的血,只是藉著浴血的麻木從那夜暴雨裡掙脫。
初時,他讓每個獵物擁有那男人的臉,酣暢屠殺後在大片血泊中想著那豔紅的女子。卻慢慢地……那兩人的形影在濃烈嗆鼻的味道裡模糊了輪廓,舉劍、揮下成為習慣,血染的微笑化作例行公事,一轉眼,距離那年已過了廿四個寒暑。
──「請到緋尼克斯的王城一趟,亞弗雷德侯爵府的委託人希望取下歐法蘭克斯的命。」
收到那封委託書時,他打從心底高興,失控狂笑了。
※ ※ ※ ※ ※
更漏緩移,兩道影子越出公爵府磚紅牆頭,融入漸停的風裡,踏著屋瓦上漬血的纓丹杏瓣南歸。
凍刃沉得迫人,翻飛開的披風彷彿能割裂人體。九齡落在後頭,輕悠悠像朵雲往前飄動,不快不慢銜尾緊跟,淺笑裡噙著抹思索與興味。
客棧酒店在望時,稍早的風全然止歇,空氣轉而滯悶,酒店旌旗亦死垂桿側,夜空裡烏雲遮覆星月,已是驟雨前刻。九齡隨著凍刃穿過窗戶閃進客房,黑沉室內揚過些微銀芒,她抬手打了個呵欠:「團長還有沒有事情交代?我想睡了。」
凍刃動也不動坐在桌邊,一臉異常陰沉,就似座石雕的獸像。
九齡雙手抱胸,半晌仍等不到答案,她彎下身,笑著貼近凍刃耳邊呵氣:「我問話呢,團長您聾啦?要我掏一掏、清一清嗎?」
──唰。
男人如電出手將她扯開,鐵鑄的冷硬指節按上九齡的腰,銀飾雜響中黃紗跌落,她被拋進墨色籠罩的床。
九齡略覺訝異,攤展著身頭一側,卻自然扭出最挑逗的撩人體態,大片陰影挾著冷厲氣息淹沒她。
「團長,您現在要?」
九齡唇角彎上,今兒個團長的慾望可真是來得突然呢。
「……閉嘴。」
──嘶嘶兩聲裂帛。
九齡艷笑未歛,凍刃毫無預警壓上床來,骨節突起的指爪刀削般凌厲,轉瞬撕去眼前任何布料。九齡微覺怪異,但是凍刃沒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冷意驀然襲身,她的腿被強硬扳開。
「團長你……唔。」
突如其來的刺痛,挾帶一聲沉悶的獸鳴,床板嘎聲一震。
劈啪一道電閃,暗夜白光擦亮客房的瞬間,九齡驚見凍刃深紅的眼燃起火燄。
那不是慾望,是怒氣。
──沸騰的怒氣。
而自己是將被燙熟的羊。
※ ※ ※ ※ ※
蒼鬱的峰巒與峻嶺間,名為元闕的山坳裡,住著髮眼炎紅的朱翎一族。
他與同樣身紋紅印的族人在滿栽梧桐的山間成長茁壯,他曾想,此生就會在焰湖的水光及永命谷的涼風中渡過了。然而,那一年梧桐樹頭爬滿熟黃的小花,花落時他在一地淡黃裡看見昂揚的金紅焰火踏步而來。
他們說,那是凰女。
啊……她就是凰女,他禁不住想伏地膜拜。
不僅僅因為她是凰女,她已是他心中的神,是主宰、是一切。從兩人首次見面時,他就明白了。
『鴞?』
她抬著眉,在長老介紹下復誦他的稱號。燎燃的火盆讓山窟壁面抹上渺閃的光與影,幾近燦金的色澤在她瞳裡、髮裡流動,他決定以她口中的單音永遠追隨、護衛著她。
『鴞,告訴我,你原本喚作什麼名字?』
從永命谷終年不息的渦旋氣流中走出時,她捧著那粗糙割人的礦石問了他。他說早已忘了。
她燦紅的眼微微瞇起,氣勢凌人地要他說實話。他苦笑,只好說自凰女大人賜他稱號後,便放棄、進而遺忘自己的名字。
『不要叫我凰女,我的名字是夜凌。』那尊稱彷彿隔閡她與族人,她不太高興,眺望焰湖的眸光起了波瀾:『算了,我去問你的父母。』
他又苦笑,說孩提時父母已雙雙在地穴裡遇難,命喪諸蟲口中。她抿著唇繃出一聲道歉,向他揚了揚手裡的礦石。
『我要用這石鑄一把劍,斬盡地穴裡成千上萬的蟲子,替你的父母、替世世代代死於地穴的朱翎子民報仇。』
橘紅的夕陽,燦金的湖面,那火焰般的女子向他承諾,他半跪下,在粼粼波光邊俯首。
『請一定要讓我盡一份力。』
然而,長老對她的夢想緘默,白髮的精靈王更直言拒絕。
蟲族蟄伏在地穴已久,精靈們自浩劫後亦退居地下,兩族纏鬥的歷史可上溯近一千五百個年頭。那蒼白的精靈王者淡淡訴說一段獵殺與被獵殺的地底傳奇,坦言不希望朱翎摻和進來,破壞如今地穴裡的勢力平衡。
『您要我無視葬身蟲腹的族人嗎?』
『鳳凰理當飛於天、歇於樹,吾等不歡迎朱翎的火焰燒入地底。……精靈並不需要盟友,地穴內非我族類便是敵人。』
精靈王對年輕氣盛的她笑得倨傲,憤怒的她在長老力勸下拂袖而去。
『原來我也不是想做什麼就能放手去做呢。』
她彎起膝蓋坐在焰湖邊,風吹著澄澈湖水漫上那雙赤裸足踝,燦紅的髮在肩背的陰影裡消去動人心魄的光采。
將頭埋入臂彎中,她不言不語坐到星辰懸空,足踝浸得蒼白,他一聲不吭陪著她吹風。
『我只是……這炎燒的山坳、這梧桐籠裡的一隻鳳凰。』
末了,她喃喃說出結論,埋下他崩毀的遠因。
※ ※ ※ ※ ※
淅瀝淅瀝……
天際的雨點開始打下,短短時間內風吹而後雨馳,客房內卻不輸窗外的風狂雨驟。
九齡咬著唇,皺著眉,薄汗自額間滲出,不斷滑落面頰與細頸,墜落在皺亂的床巾上。野獸低沉的嘶吼自隱而顯,轉為起伏的喘息,九齡終於鬆脫一排貝齒,開始呻吟。
懷中的女體弓起如蝦,努力承受猛烈的節奏,凍刃毫不放鬆侵逼,不斷上頂、衝前。
下體因強烈的摩擦而發燙,九齡沉浸在高亢的節奏中,只是順著節奏喃囈搖擺;凍刃將九齡雙腕壓制頭頂,從灼紅的眼睛裡看出去,那搖動的茶色髮浪幾乎成了跳動的火燄。
「喂……團長…你…呃……你輕些……啊…啊啊……」
他解放她的腕卻抬高她的腿,再一次加重突刺的力道。
※ ※ ※ ※ ※
綁緊繃帶時,那男人皺起眉。
『會痛麼?』
她微帶歉意,宛如對待族人般親和,那受傷的男人點了點頭,說聲還好。
他看這外人不順眼。──十分、十分不順眼。
族訓裡告誡族人不可擅入人世,以防再有外人聽信訛言大肆獵捕朱翎子民,這些日陪凰女四處走走散心已遊走在族訓邊緣,與這男人有所接觸讓長老們知道了一定會發怒。
『族訓裡沒說我們可以見死不救,你沒看見他昏倒了嗎?』
他從不曾違抗過她,今次也不例外,只是鎖起眉暗自擔憂。──這看似不會武術的男人是如何深入這深山峻嶺之內?此地偏遠罕有人跡,他不得不對眼前的男人起了警戒心。
男人撐起身向她道謝,說是從一處山洞逃出來的。他與隨從在山洞裡摸索,突然被魔物攻擊,隨從護著他一路奔逃,他受了傷昏暈在這,隨從卻不見蹤影。男人所指方位是某個地穴口所在的山窟,她和他立即明白,狙擊男人主僕的定是地底的蟲族。果不其然,他們在山洞附近找到殘缺的屍塊。
『你走地上出這深山會安全得多。』
話雖如此,男人曉得分辨方向的智識,卻毫無野外生活的常識,似乎一路是讓隨從照料著在外遊歷的。
她為難了。與山外人接觸已不甚妥當,她不可能帶著他離開,讓他一個人離去更無異送他入冥府。她猶豫不決,他提議由他送那男人出山林,被族裡發現也怪不到她頭上,那男人卻拒絕了,不願增添他們的麻煩。
『不識路又不會保護自己,你懂得再多也走不出這片山林,你的隨從可不會希望你逃出蟲子爪下,又死於野獸腹中。』
她不甚高興數落起人,男人僵著臉,最後承認自己只是個書呆,聽了他們的話在附近一處安全洞裡歇幾天,等傷勢好轉便讓他帶出這片山區。
他只約略知道通往山外林徑的方向,那幾日便離開她身邊四處探路,無事可作又不願回族裡的她總坐在梧桐樹下和那男人聊天。
『菲洛斯,再多告訴我些山外的事。』
聽見那句話時,他早該警覺到不對勁的。
出山的路探查妥當,但她應著好卻不在那男人面前提起,她忙著聽男人介紹山外的河流、寬闊的平野,以及無垠的大海便佔去所有的時間。
『夜凌,我……必須儘快和家族取得聯繫,我失聯太久了。』
那古板的男人面露不安,她燦紅的眸飄來烏雲,他心裡升起烈火。
──那男人竟敢直呼她的名字!
這片山坳,這個族群,整個八黎氏族,整片天地裡只有一個人能以凰為姓,馭使燦金色的焰凌駕黑夜,那就是統御朱翎的凰女!而他這外人竟直呼她的名字!
離去的時候,他憤憤踩著落地的枝梗與朽葉,她在喀拉喀拉的脆折聲裡說出雷響般的話。
『真想看看山外的世界。』
她挨了長老好一頓罵。
『鴞,你真過份。』
她低低抱怨他的告密,輕撫著足踝上墨褐色的禁制紋。他硬著聲說把那男人帶出山後便回來任她處置,她笑了聲不置可否。
『夜凌呢?』
離開時那男人問起她,他忍住斥罵的衝動,冷著臉不想交談。──這男人害她得在山窟深處待上半年!
那男人突然不走了,軒起黑直的眉問是不是他讓她添了麻煩。真是如此,他不能一走了之,必須跟朱翎的長老談……
『快點離開這裡對她最好!』
他揪起男人的領子沉聲罵著,那男人臉上的剛硬更加顯明,毫不退縮。他直想拋下這男人任他死於荒山野嶺,但他已應承她了,他倆在樹影間僵持不動,樹梢卻躍落一團紅色的焰。
『菲洛斯!』
她跛著腳出現了,手提那把礦石鑄成的炎紅長劍。他瞧見她踝上有硬破禁制的烏痕。
她一把將那男人拉去,對他露出道歉的笑,炎劍揮出一道火牆礙了他的視線,枝葉搖動中族人的呼喝聲隱隱傳來。
她傷了腳又拽著那男人,躍上高處幾個起縱,樹梢頂的他很快便發現鮮紅的髮在林間遲鈍穿梭。
『夜凌!妳走不了的!』
他首次喊了她的名字,希望這熟稔的稱呼能挽留住她。她舉起劍又放下,再度歉笑。
『鴞,我想看看山外的雲霞。』
『別讓那外人蠱惑了!妳忘了族訓是怎麼告誡我們的嗎?』
她搖著頭,心意已決,炎色的劍燃起火光。
『這山坳納不下我的翅膀。』
那男人捏緊手裡的地圖,依她囑咐朝地穴口的方向奔去。他絲毫不在意,只是向她招手。
『夜凌,現在回族裡還來得及,我陪著妳給長老們罵。』
族人的呼喝越來越近,急風猛力吹捲亂葉,她與他皆聞到暴雨欲來的氣息。
『對不起,我要走了。』
涼風刮過背脊,熱流撲面而來,炎劍劍尖橫出龍焰一道,他側身閃過,全然不想動手,她朱色的眼卻逐漸閃起燦金的芒。一直以為兩人實力只在伯仲間,那晚的焰鷹群卻讓他曉得凰女的實力不僅僅是劍術。待他掃除那群兇惡的式獸,他的火鳳凰早已在大雨裡失去蹤影。
『鴞!凰女呢!』
族人與長老們姍姍來遲,他領著他們往地穴口的方向飆去,前方烏沉的天空及樹影間卻燒起直上天際的火柱,傾盆的雨勢絲毫滅不了地穴口衝出的斷後烈焰。
轟隆…喀隆…………
他們只能站在地穴口,聽著焚燒的地道不斷崩塌的巨響逐漸深埋在大雨之中。
樹梢的梧桐葉全騷動了,與紛飛的雨點錯亂成急促而迫人的快曲,和著環山坳裡一整個族群的驚聲叫喊。
──為一個火焰般女子決絕而冷酷似冰的離去。
他低著頭任長老們厲聲責罵,再帶著懊悔在大雨裡遊蕩。
到處都看不見那一抹直燒進他心裡那鮮紅又燦金的焰色,只有闇夜裡沉默樹群的剪影在模糊的雨幕後呆立。
他躲進一個淺淺的山洞裡暫歇,自雲端砸落的雨滴撞向洞口岩石碎濺開來,沾上臉時竟溫著滑落。
如果當時他纏住她……
如果當時他敢於面對她的不悅……
如果當時不惜傷了她也要留下人……
──也許這雨不會如此冰冷。
轟隆轟隆地。
青雷的巨響吞沒所有聲音,他倏然醒悟,待在這裡已無意義,唯有在她身邊,在她身邊……
他掙扎起身,走出潮濕的洞窟,走入泥濘的雨裡,走出山外。雷雨伴了他一程,直到他驚覺置身於一處小鎮,路過的人或憐憫、或憎惡看著他,猶如面對一個乞丐。
他尋尋覓覓,漂泊過一座又一座城市,不斷探問著一個火焰般的女子,不斷得到否定的答案,不斷地,世界失去顏色,他開始失眠。
自元闕到山外,從緋尼克斯至猶尼爾,珮羅達斯的殺手早已忘卻朱翎一族不得濫殺的族訓,更褪去天生焰紅的髮,戴上一頭蒼白雪色。末了,他終於記起那男人自稱是歐法蘭克斯家的人,據說是緋尼克斯的名門望族。
手裡捏著那女人給的情報,他鞭著快馬去了緋尼克斯的王城。站在公爵府的磚紅牆頭一望,他卻涼了心。
『媽媽!』
那紅髮的小女孩繞著她轉,她一襲月白寬衣著身,臉龐揚著為人母的柔與慈。小女孩把臉頰貼上她的小腹,拉著她的手晃啊晃。
『……都不動耶,裡面真的有小孩子嗎?』
她撫著小女孩與己同色的燦紅直髮淺淺低笑,牆頭上的他腳步失穩。
『誰?』
她立時警覺,翻手把小女孩護在身後,灼亮的紅眼直直瞪向來人,一陣怔楞後卻訝然了。
『……鴞?』
他默默看著那對母女,她同樣無聲,只是神情戒備。
『哥!你快來!有人……有人要欺負媽媽──』
小女孩朝屋內大喊,屋內衝出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孩,手裡攢著把木棍。他只瞥一眼便認出那男孩長著似她的眉,似那男人的輪廓。
思緒輕飄飄地,他突然懷疑起自己究竟為何出現在此……他來找他的凰女,卻尋得一個將擁有第三個孩子的母親!
『夜凌……』
他站在她面前,她卻在他永遠碰觸不了的距離外護著一雙兒女警戒他的接近。
『你來帶我回山裡?』
她輕聲問,他默然不答,小女孩聽不懂,男孩卻睜大眼怒瞪著他。
『欹維,別動。』
她拉住男孩胳膀,他虛著聲說出早已知道答案的話。
『夜凌……跟我一起走?』
她歉然微笑。
『不回族裡了,去看妳想看的……山外的雲霞…洶湧的大海……還有平緩的原野……好不好?』
『不去!母親哪也不會去!』
男孩大聲代替她回答,小女孩懂了意思也緊抓著她的裙襬怒眼以對。
『閉嘴!』
寒涼的殺意濤然竄升,她踏上前將孩子們推向身後。
『鴞,你走吧。』
凜然的拒絕亮在她瞳裡,就似那年林間決絕離去的年輕鳳凰。他咬了咬牙,如果……他有勇氣帶她走……
『別讓我說第二次,你曉得護雛的母鳥是什麼模樣。』
她低下聲警示,他仍不願獨自離去。她嘆得幽微,焰光竄流之後,久違的炎劍直指向他,那對烈火般的眸閃耀最後一封通牒。他知道她從不曾開玩笑,他稍有躁進便吹響戰號。
屋內騷動了,那遲來的男人高聲喊著她,剛硬的眉目間惶急盡現。
『欹維,把歐玟帶去菲洛斯那。』
確定家人皆在暴風圈外,她舉劍遙指,又輕著聲說。
『別這樣,我不想傷了族人。』
族人。
終究,他不過是她許許多多族人中的一位──那些被拋棄的族人。
他抽出劍來,劍尖淬礪一點寒芒,如他多年前缺乏,而今想放手一搏的勇氣。
藍天白雲,綠草如茵,他倆同時振腕。一道突焰與破空炎箭在空中交錯,赤紅的色捲著熱流侵襲公爵府後院,煬.熾流與燁.焱舞,凰劍兩式碰撞的殘火燬了數方草皮、燎了半空溫度。他退回牆頭,她凝起眉,迭經數年倆人仍是不相上下。
『夜凌!妳的身體……不能做這種事!』
那男人警示她懷有身孕的事實,她橫劍微舉,柔著聲再問。
『鴞,你真不願退去?』
才過手一招,他卻在那雙兒女、在那男人、在她柔和又無情的話語前節節敗退。心逐漸冰冷,他的勇氣開始凋零。
『一招。……傷了我,我就離開。』
宛如最後的掙扎,他像個孩子固執要索著。也許,他還能與她僵持。
她看了他良久,燦紅色的眸堅執如炬。
『好。』
那天,他目睹前所未見的金色鳳凰。
長長的尾羽殘影似她鮮紅閃耀的髮,凌駕一切陰暗色調的亮火之後,是她鋒銳如昔的劍尖。
百鳥朝凰,夜裡的鴞亦不例外。
在炎的洪流裡,他僅剩的勇氣要他舉劍格擋,早已臣服的心靈卻令他垂下劍尖。疼痛刷過,肩頭多了一道淺傷,一滴紅色的液在炎色的刃鋒顫閃,他望了她一眼。
深深地、眷戀地,卻又頹喪而傷感,看著是他也不是他的歸屬之地,再如來時般沉默離去。
※ ※ ※ ※ ※
腿被舉高後壓下,迫得她抬起腰避免身體被折斷。
劇烈的疼痛壓過體內來回沖刷的情慾,團長像個蠻橫的沙漠騎兵般持續攻城掠地,九齡緊扭著眉漸漸不耐他純屬洩怒、越演越烈的暴力行徑。
她在一波波衝擊中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身上男人的殘暴讓她彷彿回到一段充滿慘叫的記憶裡。
那一整年的火光中,她失去了所有部族、親人以及純真。每個睡夢裡總迴盪著砍殺的驚喊,他們遷過一個又一個綠洲、躲過一個又一個沙丘,離開的時候遍地男人屍塊、女人破衣。
最後她站在夏華埃與薩維邊境的山崗上,恨恨看著夏華埃王廷的方向。
她與他心裡藏著同樣的情緒,她出於戲謔稱他團長,卻不代表她可任他予取予求。
她的手指突然掐緊,指甲陷入他精實的肌肉,瞳裡閃起層層捲動的金光,幾如妖魅。
轟隆!
闇夜沉雷,連綿暴雨敲得窗緣劈啪直響。
九齡狠狠抓下,凍刃兩隻手臂多出十條淋漓血痕。他像是有些失去理智了,只一聲悶哼,閃電翻手將九齡頸子壓落床舖,迴臂竟拔出懸掛床頭的魔劍,往九齡砍下!
九齡也似動了真怒,隨手一揮,金色細繩自腕內飛出,末梢的十字角錐帶繩圈緊凍刃握劍的手腕後持續迴旋,往他頸上纏去。
凍刃收回右手往頸邊一擋,角錐撞上劍環跌落,他左手使勁一壓,九齡終是力弱,被一把扯下壓在床邊。
烏光在一床墨色裡迴旋,劍刃即將斬上她的頸子時,卻倏然停住。
──亮光顫閃,她與他之間隔著另一個兇器。
九齡的腿不知何時彎起,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插入兩人之間,腳趾夾著一枚寒芒迸露的鋒利刀片,待在團長頸前。如若他繼續斬下,濺出來的血可不見得是別人的。
啪嚓。
一顆汗滑下凍刃頸頷,滴落刀片之上。
兩人胸膛起伏,一陣低低的喘息過後,凍刃鬆脫壓制的手指,起身收劍。
九齡往旁邊一滾,撐起身來輕轉手腕抱怨:「團長你真粗魯。」
喀鏘一聲兇劍入鞘,凍刃只是拿起拋在桌上的披風,不言不語走出房間。
嘩啦啦的,雨勢仍無收住的跡象,夜更加沉了。
※ ※ ※ ※ ※
有朵焰熄滅了。
那場雷雨澆熄他與生俱來的火,將奔肆的雷霆打入他體內,璀璨的金色鳳凰帶來真正的夜。
他在珮羅達斯街頭買醉,倒臥在不知名女人的臂彎裡囈語。醒來時那褐髮的女人伸手索要一百緋幣,他為她不是她感到可憎,一劍斷去她的頭。
長椅上扶手邊那頹廢的女人一雙眼通透無波,菸絲在輕吸下燃紅,她悠悠吹出淡色雲霧,只是制式地問。
『你需要多久時間才能再工作?』
殺人。
正好。
『馬上。……越多…越好。』
黑袍如翅翻飛,夜鴞再次滑過珮羅達斯幽暗的巷弄與水道上空,一注血流入映不了星月的溝渠,兩灘血濺上粗糙碎裂的牆頭,千千萬萬朵紅花在刃緣盛放。
啪噠…啪噠……
溼軟沈重的靴舉起落下盡是血窪,他提劍步入殺伐聲裡,背後是延伸至狩場門口的紅泥地毯。
『來吧,你們這群歐法蘭克斯。』